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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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林聽雪現在明白了李清照詞裏描寫的情态。
她先周蒼一步離開包間,潛意識裏像剛結束私密幽會,心潮未落,連服務員問好的聲音都能驚到她。
落座後,她四下不敢擡頭,連喝了幾杯水。
林奶奶握着她手問:“小寶怎麽去了這麽久?”
林聽雪大腦飛速運轉:“肚子,不太舒服。”
林奶奶瞧孫女臉頰微紅,手捂在小腹,略帶羞色,馬上意會出來原委,她便提醒林一鳴,時間太晚了趕緊早點回家。
林一鳴有胃病并沒怎麽喝,反而是孫父已有酡紅,大手一揮:“阿姨放心,一會兒讓銘澤送一下你們。”
林聽雪立下和林奶奶皺眉,輕輕搖着頭。
奶奶成了她的武器。
“不用麻煩啦,小雪沒喝酒,她會開車。”
“這哪行!”
“不用客氣,我們一家人還有其他安排。”
快到散場,長輩們再次舉杯祝她生日快樂。孫銘澤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裏。林聽雪心下有些感謝周蒼把她叫走,不然和孫銘澤坐一起,出了幺蛾子她都不好表現出失禮。
良久,孫銘澤推門而入。林聽雪轉頭時,與他目光相接,她發現,他的目光裏全是打量和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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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了?”
他自然地在她身邊坐下。
“洗手間,肚子不舒服。”
孫銘澤掃一眼她手放的地方,薄薄裙子一層:“穿這麽少,着涼了?”
林聽雪只盯着自己的盤子:“可能是。”
他便給林聽雪倒一杯滾燙熱水:“喝點暖暖會舒服些。”
他細瞧近在咫尺的女孩,臉蛋出塵,身段窈窕,也是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她是女伴的最佳人選。單單站在那裏,就會有男人上來搭讪。
不過今日見她精心打扮,孫銘澤心底又多了不該有的悸動。
何況,林聽雪表面一朵純白茉莉,花根深不可測,倒引起他不少興趣——
他剛剛去前臺結賬,雖然是林聽雪的生日,但總歸該他來付。
前臺禮貌回他:“您所在包間的賬已經結清了。”
孫銘澤疑惑:“是一位漂亮女士結的嗎?”
前臺收銀員回憶兩秒,搖頭:“不是,好像是一位個子很高的男士。”
男的???
總不可能是兩位長輩。
他想起林聽雪中途離開,以及十幾分鐘都沒回來。
孫銘澤立下覺得荒謬,他環視四周——
可笑。
這餐廳,還藏了一個可以幫她結賬的男人?
這是玩什麽捉迷藏的Play麽,他也是其中一環?
還是對方故意提醒他?
挺會刷存在感。
孫銘澤還想問那個人的長相,他一張俊臉變了又變,最終沒問出口。
此刻,他盯着林聽雪那副在他面前冷淡自持的模樣,想不出她剛剛去見那個男人又是以怎樣的姿态。
絕不會是現在這樣。
孫銘澤想着,便開始期待幾天後的酒會。
周蒼選的包間名是“定風波”。
孟父生日,他離開太久,回來的時候多帶了瓶好酒。說是老板是他朋友,有事找他幫忙,耽誤了一會兒。
“不礙事不礙事!”孟父喝到興頭,對那瓶國窖很是滿意。
“看小周這孩子多好,出去幫忙還念着你呢!”
孟清姝母親知道女兒的心思,加上孟父欣賞周蒼,日間對他工作能力多加贊賞,她便也迎合着說話。
孟父稱心笑起:“哈哈我早就知道喽。”
“小周可是我未來女婿第一人選!其他人我都看不上。”
周蒼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孟父的身份擺在那裏,怎麽說都是他的頂級領導,周蒼不敢冒犯也不能表現出異色。
他只是很坦然,斟一杯酒起身:“孟伯,剛剛我實在失禮,您随意罰我。”
周父和孟父笑着借此罰了他三杯。
酒酣耳熱,兩家長輩坐在一起聊天。孟清姝坐在周蒼身邊,她從剛剛開始觀察他,許是喝了酒,面色帶着脖頸微微紅潤,領口系得嚴整,窺不見其他風光。
他不熱麽?
她輕聲問:“這家店老板你認識啊?”
周蒼應聲。
“他找你幫什麽忙?”
周蒼思索兩秒,眼神掃過去,孟清姝一臉天真地好奇着,他便随口低聲說:“騙長輩的,酒不夠了我去買酒。”
孟清姝恍然大悟地哦一聲,像知道他的秘密般偷笑着,眼睛彎起。
“你的手。”
孟清姝定睛去看他的手,一雙骨感勁瘦的手,新傷掩着舊疤,拇指沾了些奇怪的紅色,她看不清。
周蒼低頭,迅速将手指縮回,握成拳垂在椅邊。
“沒事。”
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去洗手,口紅亂做一團在他手上,驚人的惹眼。
“經偵要比特警輕松吧?”
“不能這麽說,各有各的義務和責任。”
孟清姝看着他笑:“你總是這麽正經,現在是休息時間,又不是考試。”
周蒼點頭:“受的傷少了是真的。”
“是吧。當初你要回來,還要去特警隊,我就趕緊和我爸提議,說你學的經濟犯罪偵查專業,絕對會是優秀的經偵警察。”
周蒼在公安大學時,孟清姝是比他小一屆的學妹。新生開學那天,周蒼穿着藍色警襯遠遠走來,領夾反着碎光,像陽光下的白楊樹。他作為志願者熱心幫她帶路拿行李,知道同是昌市人後,孟清姝便覺得他更親切了一些。後來,他幫教練帶他們警訓,他在高高站臺帶他們宣誓。
她怎麽能忘呢,她的藏藍青春,以這個人開始,延續到今。
縱使孟清姝如何回憶湧動,周蒼對她的這份人情,只回應了兩個字:
“謝了。”
“不用,你要謝我就多點實際行動。”
周蒼淡淡:“比如?”
“比如談個戀愛?”孟清姝歪着頭試探他。
聲音不大,長輩那邊看起來兩人似乎很是親密。
周蒼懶懶靠回椅背,拉開距離。剛要說話,孟清姝已經在擺着手瘋狂搖頭。
“好了打住,你說的我不聽。”
“不聽不聽。”
長輩在場他不好擺臉和冷場,周蒼換了一種方式拒絕:
“我一會兒有事,不能送你們了。給你們叫了代駕,路上注意安全。”
孟清姝聽到後有點失望,小聲疑惑:“你今天怎麽這麽多事情。”
周蒼沒回應,她也沒再繼續。
春夜的風好似一把刀,凜凜割過人的皮膚。酒盡人散,林聽雪在餐廳門口目視奶奶和林一鳴上車。
“小雪不和我們一起回嗎?”林一鳴問。
“小寶閨蜜來接她呢,到了給奶奶電話啊。”
“放心吧。很晚了,你們回去早點休息。”
孫銘澤站在她身邊:“你朋友在哪呢?”
林聽雪莫名心虛:“他就在這……附近住着。”
孫銘澤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今天的事結束,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你也別忘了。”
林聽雪的車被江曼開走,她還等着一會江曼來接她。
冷風揚起她微卷的長發,林聽雪脖頸發冷連帶渾身發抖。環視一圈,沒看到熟悉的車和人。
路邊空曠,偶爾車燈閃過,她有一瞬間懷疑周蒼會不會在騙她。
這種戰戰兢兢同所有人周旋,只為了和某人私下見面的事,林聽雪再也不想做了。
鈴聲打破寂夜。
她舒一口氣。
“你們結束了嗎?”
“嗯。”
她低頭盯着腳尖。高跟鞋站久了,很不舒服。
“我在餐廳背後的停車場。”
“我找不到。”
“餐廳門口左拐直走就到了。”
“找不到。”
她站在原地蹙起眉。
對方很快察覺到她情緒,周蒼在電話裏笑了下:
“那你等等我,我去找你。”
聽到他笑,林聽雪更覺得面上羞赧了。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明明是他要見面,她還要為了他撒謊圓謊,這是什麽道理。
好像自己有多想見他。
“不等。”
“馬上。”
林聽雪站在原地聽到耳邊的喘息聲和風聲。
周蒼是跑過來的。
看到她在路邊輕輕踢小石子,他慢下來,纖瘦的女孩背影在路燈下蒙上一層光暈,周蒼有點出神。
這一幕像極了她以前背着書包在校門口等他,偶爾他找不到單車,校門口擁擠,會晚幾分鐘。她不喜歡等人。出來後,他總要說點好話哄哄她,其實她也沒生氣,不過是怄張小臉,周蒼想看她笑,樂意哄她。
所以,除了時間,哪裏變了呢。
不過是校服變成禮裙。
他有些慶幸自己的主動,不算是沒有回音。
風吹把他身後的絲帶吹起,他快要藏不住了。
周蒼在她身後站定,眸色明亮:
“林聽雪,回頭。”
女孩聞聲轉過身來。
——她看到早春第一朵向日葵,明媚熱烈開在他手裏,送到她面前。小巧的白色雛菊點綴其間,還有一兩只香槟色玫瑰。實在是溫柔的花,溫柔的夜。
只有她知道。
面前長夜玉立,抱着花的男人。在她高考那一年,也是同樣的立在校門口,抱了同樣一束向日葵。
那是她人生收到的第一束花。
那時的少年眼裏盛滿愛意,獨獨對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向日葵的花語是——“入目無他人,四下皆是你。”
林聽雪默然注視那束花,她清楚地明白周蒼是故意的。
眼底按捺着澎湃,帶着回憶的酸澀,說不清道不明。
眼眶有些氤氲。所幸夜色很暗,對方應該看不清。
“生日快樂。”
林聽雪接過,垂着眼眸難掩驚喜:“謝謝。”
“表達感謝的方式有很多。”周蒼故意。
林聽雪擡眼,笑:“你想要哪種?”
“行動上的。”
“喝多了?”膽子都大了。
“幾杯而已。”
林聽雪單手抱着花湊近聞了聞:“那走吧。”
“去哪?”
“不是讓我送你麽。”她仰頭問。
“這麽好?”
周蒼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腳步懸浮,有點訝異。他當時不過随口一說,以為按她的性子,斷不會理睬他這些無理要求。
“我沒開車,送完你江曼來接我。”
“好。”
走到車附近,周蒼想起她的手,幾步走過去從後備箱的小藥箱裏翻出醫用繃帶。林聽雪剛打開車門,被他按住。
“先坐到後排。”
“你的手,我先幫你纏上。”
林聽雪的手确實不舒服,知道纏繃帶有用,但她自己不會纏,也沒拒絕。
後座空間很足,周蒼打開了頂燈,将中央扶手升起,他們之間沒了任何障礙物。
“伸手。”
林聽雪乖乖伸出手給他看。她的右手拇指活動的關節處高高隆起,似乎更嚴重了。
周蒼捏着她手腕左右翻看,皺着眉面色嚴肅:“工作很累嗎?”
怎麽上次見面還好好的,沒幾天就變成這樣。
“最近用電腦做表格比較多。”還要做考研機構上課的PPT,林聽雪沒提。
周蒼輕輕在她的手間捏了下。
“疼。”
“還知道疼,明天陪你去醫院拍個片子。”
“又沒骨折。”她嘟囔。
“都腫成這樣了。”他頓頓,又補充,“家裏有扶他林,一會兒到了我拿給你。”
他纏繃帶的動作很熟練,從腕間連接指縫,仔仔細細地纏繞。
距離很近,林聽雪盯着他垂下的睫毛有點走神。時間确實褪去了他的青澀,面前的人五官更為成熟硬朗,多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韻味。
手上傳來緊繃感,她疑惑:“你還有随身備的藥箱?”
周蒼才意識到,她根本不知道他以前是什麽職業。
“以前是特警,小擦小傷的,我跟隊友自己就處理了。”他好像在講一件很普通的小事,語氣平淡。
“你當過特警啊?”
林聽雪眸子微微睜大,很是意外。想起他手上的傷疤,突然就解開了謎題。
“好了。”
黑色繃帶緊緊繃直她的手腕和掌心,輕松許多。
林聽雪撐開手笑起:“還挺酷的。”
“你好厲害。”
他沒再說話。
只有空氣在靜靜升溫。
突如其來的沉默,他似乎在看她。
林聽雪有點難捱,想換個坐姿,轉腿時,裙邊無意中蹭到他的西褲。
寬闊空間在兩人寂靜的空隙裏驟然變得狹窄起來,她餘光裏連對方胸口的起伏都能看清。
她和他的距離太近了。
周遭全是他身上好聞的皂香和清冽酒味。
林聽雪慌神中彎腰想把裙子撇開,左手忽然被灼熱的掌心按住。
心重重一跳。
她擡眼,周蒼微醺後迷離的眼神黏在她身上,幽暗又滾燙。
他緩緩開口:“有獎勵嗎?”
“什麽?”她問。
“允許我抱一下你嗎?”
周小狗只想和女鵝貼貼,他忍得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