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歸
回歸
6月底,上海的天氣已經是驕陽似火,就算到了下班時間,被太陽蒸烤了整整一天的大地依舊散發着如同蒸籠一般的熱量,延續着即将沒入地平線的太陽的巨大威力。
休完産假後,許小非就決定将寶貝兒子交給母親帶,她則重回工作崗位。這個主意讓本來就寶貝外孫的許家二老舉雙手贊成,一來他們退休在家閑來無事,伺弄伺弄外孫,也是一個樂趣,二來,每天早晚到小非這裏接送孩子,也當是一種運動,他們也是樂在其中,再說女婿家離他們家本就不遠,因此,小非的這個決定,得到了父母的大力支持。只是,何向飛當時是提了反對意見。
本來何向飛的意思是家裏也不靠她那份薪水養家,讓小非索性做個全職太太,在家照顧孩子,另外也不想讓岳父岳母那麽大年紀的還老是如此操勞。但是小非實在無法想象自己成天呆在家裏,變成一個只會家務的黃臉婆,更怕因此而與社會脫節,變成一個神經質的女人,于是經過了與何向飛的一番“讨價還價”,另加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并且做出了一定的“色相”犧牲,這才争取到這個重回社會的機會。
下班高峰時間,辦公大樓裏陸續湧出了不少下班的人潮。經過了一天的忙碌,小非伸了個懶腰,收拾收拾東西,便和同事們一起說笑着走出辦公樓。剛出大樓,熱氣轟得一下迎面而來,她“手搭涼棚”看了看天邊那個紅得象是鹹鴨蛋一樣的太陽,雖然悶熱的天氣讓自己有點昏昏然,但她的腦子裏卻清明一片,開始盤算着後天的家宴事情來。
時間過得真的很快,一轉眼,後天就是她和何向飛的寶貝兒子滿百日的日子了。這次家宴很重要,因為何向飛的父親好不容易抽空要從北京飛來,一來看看寶貝孫子,二來要和自己的父母見面。
這是他們這幾個當年的“老插”久別重逢的大日子,也是自己與何向飛結婚後,兩家家長頭一次碰頭,雖然說互相都是老友,但畢竟幾十年沒見,必須要辦得隆重和熱鬧些。只是,這次公公來上海行程安排的很緊張,又鑒于他的身份重要且特殊,也不宜大事聲張,所以,她和何向飛商量下來,就決定小範圍的搞個家宴,他們兩家人湊在一起吃頓飯,敘敘舊情。
想到何向飛,許小非便不由得覺得有點好笑。這家夥自從上次從北京回來,她就發現他對公公的态度好象有了點不經意露出的變化。平時說起公公的話題也多了,遇到天氣變化的時候,他倒是開始有點主動關心公公身體的意思,最明顯的變化就是他打電話給公公的時候,那聲音也變得不那麽硬邦邦了。
不過,他還是“死鴨子嘴硬”,從來不肯承認自己身上有這些變化,但凡她只要稍微提出點疑問,他就會象是吃了炸藥一樣,跳起來強詞奪理的反駁,這種欲蓋彌彰的行為,許小非看在眼中,笑在心裏。要知道,一個平時很冷靜,很理智的男人,突然會為一件小事緊張的進行解釋的時候,那就證明,他太在意那件事情了,或者說那件事情足以影響他對事物的控制力。
其實,許小非倒是很樂觀其成,能看到這對鬧別扭鬧了二十多年的父子重歸于好,這是最好不過的結局了。想來,他去北京的時候,一定和公公之間有什麽事情發生,不然,何向飛身上怎麽會有這些變化呢?
她很想知道,也很想問他,但是她太了解他的脾氣,他這個人你不能逼他,越盯得緊,他越逃的遠。如果他不想說的事情,即使你問了,也可能得到一個模糊的回答,而只要是他想告訴你的,就算你不問,他自己也會說出來。因此,小非索性什麽都不問。
與同事在十字路口分道揚镳後,她擡手看了看時間,時間還早。今天何向飛正好在她上班的附近和客戶談設計稿的事情,于是就說好下班來接她一起回家,順便去娘家接孩子。現在是下午5點剛過幾分,離她和何向飛約定的碰頭時間還有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于是許小非便決定到附近的大商場裏逛逛。
公公兩天後就來上海了,她這個做媳婦的,怎麽着也得買些什麽東西孝敬公公,雖然公公衣食無憂,不缺她買的那些東西,可也總不好讓他空手回去,失了為人媳婦的禮數,畢竟也是她和向飛的一番心意。
在大商場裏逛了沒多久,她就替公公挑了一臺便攜式的降壓儀。公公再怎麽精神好,外人再怎麽誇他是最年輕的軍區司令,可畢竟也是上了年紀,奔六十的人了,又聽向飛說他有高血壓,最近公公還要忙着部署兩個月後奧運會的安全防衛工作,天氣熱,心煩氣燥是難免的,所以買臺小型的降壓儀放在辦公室裏,一旦身體不舒服,也能用它派上用處。
帶着買給公公的禮物,許小非心滿意足的剛要走出商廈,就瞥見底樓的精品店裏有賣男士襯衫,款式和顏色看起來相當漂亮,她眼珠子一轉,想到家裏大衣櫃裏挂着的,何向飛穿來穿去那幾件顏色單調的襯衣,于是決定替他再買上幾件。
何向飛這個人生活方式和習慣其實真的很簡單,簡單到讓外人難以相信。別看他出身高幹家庭,又留學國外,如今身價也不菲,該着家裏連她也說不清到底有多少的錢,按理說他應該對生活品質相當挑剔才對。
套句《大款》裏的臺詞,他應該是“不買最好的,只買最貴”的那種人,坐奔馳,開寶馬,就是象他這樣身家的人應具備的最基本的檔次。可自己也是後來和他生活在了一起之後才知道,他這個人除了對居住環境的要求近乎苛刻外,對其他很多東西都并不十分在意,可以說是相當的低調。當然,這可能與他小時候艱苦的生活環境有些關系。
在她嫁他前,他穿的所有襯衫,褲子都是通過PPG的網站買的,幾百塊錢的襯衫一直穿到現在;家裏衣櫃裏的衣服大多看上去很休閑,除了見客時要穿的那幾套昂貴的高級手工西服、襯衣、意大利領帶和幾雙高級的“費拉格摩”的皮鞋外,他渾身上下就只有手上的那塊英國的“百年靈”手表最值錢。其他的一切衣服都非常的普通,并不崇尚名牌和奢華。對他而言,什麽東西只要穿着舒服,就算不是什麽名牌,哪怕只是幾十塊錢的便宜貨,他照樣能穿。
吃什麽東西也不講究,只要是可口的,即便不是有名的餐飲店和大酒店裏出來的食物,哪怕只是路邊的大排擋,他也能把碗裏的東西吃得底朝天;開的車也只是大切諾基,因為他看中的就是它的空間大和夠厚重,足以保護家人的平安,而不是足夠拉風賺人眼球。
也正因為他的這些“優秀”品質,許小非才覺得伺候他的起居不是什麽痛苦的事情,自己能和他如此平和的度過當初婚後的磨合期,能和他如此默契而平靜的生活,因為他實在不是一個在生活上很挑剔的人。
“該買什麽顏色好呢?藍色的?家裏已經有好幾件了,要不換件淺綠色的試試?”許小非望着挂在衣架上的幾件最新上市的新款男式襯衫,視線在藍色的和綠色的兩件衣服上看來看去,托着下巴比較着,對于該選哪種顏色很是猶豫不定。
這款襯衫的藍色系列很是時尚,沉穩大方,看着讓人覺得很有味道,儒雅翩翩。她很喜歡。只是,何向飛和她一樣,都喜歡藍色,所以他當初買的很多襯衫顏色都偏藍,加上他從不在買衣服上花心思,因此家中的藍色襯衫幾乎到了泛濫的地步。只要打開家裏的大衣櫃,但凡是放他衣服的地方,一眼望去,不是白色,就是藍色,簡直到了能和天空媲美的地步。
因此,她覺得是不是也該稍微的換換口味,不能再買藍色的了,可究竟是買其他什麽顏色才更襯何向飛的氣質呢?
正猶豫間,她的身後響起了一個故做驚訝和尖銳的聲音:
“呀,這不是許小非嗎?你怎麽也在這裏?真是難得啊!”
許小非不用回頭,只要聽見那個尖銳的嗓音就知道是遇到了誰,她低低地嘆了一口氣,有些認命似得轉過身去,朝她露出一個“久別重逢”的表情,微微一笑道:
“啊,是你啊,真巧,好幾年沒見,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了!這個世界真小!”
“你在這裏幹嘛?給你男朋友買衣服?喂,這裏的衣服可是很貴的哦!千萬看準了才下手啊!”說罷,臉上帶着自得之色的看着許小非,然後從自己手提包裏掏出一張金燦燦的卡,在小非面前揚了揚,繼續說道:
“小非,這是我在這裏辦的會員卡,憑卡買的話,能打九五折,別小看了這張卡,要買夠1萬塊的衣服才能辦的哦!上次我和男朋友一起逛這裏,他買了套西服花了兩萬八,所以就送了我們這張卡。這可是世界名牌,一件襯衫就要好幾千,打個九五折,能幫你省下不少錢哪!你要買的話,我借你用啊!”
許小非看着她驕傲的如同孔雀一樣的面容,聽着她頗為炫耀的口氣,想想心中暗自好笑,卻也不願意和她一般見識,只是一直在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聽她在那裏繼續吹噓。
她叫周時玉,是過去單位的同事,是個超級大“喇叭”,平時就愛和別人嚼舌根,妒忌心超強,又特別看不起比自己條件差的人,最見不得有人比她過的幸福,最容不下有人比她活得滋潤。
平生最大的缺點就是長了一雙勢利眼,得了一個最不好的病——“紅眼病”。因此,當年在單位裏長得讨人喜歡,工作又賣力的小非在她那裏,沒少受刁難和欺負。最終,小非也不得不跳了槽才算脫離這個女人的“魔爪”。
“謝謝,我只是看看,不一定要買。”小非回答的很淡然。
“就是啊,這裏的衣服都很貴的……哎,你是下班後經過這裏嗎?聽說你現在在一家外資辦事處工作?那裏的日子不好過吧!你想呀,金融風暴來了,我們公司都受了那麽大影響,今年的加薪都取消了,你們小小的辦事處肯定連發薪水都危險了吧!啧啧,日子不好過的話,這裏的衣服還是不要買了,省點錢好過生活啊!”
許小非看了看她,越發的從心底裏可憐這樣的人,也就不想和她多費唇舌,只是笑着沉默着。既然她喜歡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裏,喜歡把別人的生活都想象成地獄,那麽自己又何必打破她的這個小小的樂趣呢?
不過,她也有點好奇,如果她很不厚道的告訴周時玉,她們辦事處今年的指标都已經完成了,她也拿到了一筆豐厚的獎金的話,這個女人臉上該有什麽表情呢?會不會連下巴都掉下來了呢?
這個時候,許小非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掏出手機一看,是何向飛,于是便接了起來:
“哎,你的事情都處理好了?”
“是,你現在在哪?我過來接你。”
“我在JG商場的BBL店裏,正巧還遇到一個以前的同事。我等你過來。”
“那好,我就在附近,過來就一會,你在那別走,等下我就過來找你!”
“好,我等你,再見。”
小非笑着挂上電話,擡頭對着周時玉道: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等下要先走了,你再慢慢逛吧,再見。”
說完,她就要走,這時周時玉象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死盯着小非拿手機的左手無名指看,然後大驚小怪的叫道:
“呀,小非,你已經結婚啦?比我還快呀!什麽時候的事情呀!”
“哦,是呀。也就一年多前的事情。”
“這就是你的結婚戒指?怎麽這麽細,鑽也這麽小啊!你是不是找了個沒什麽本事的男人呀!我說啊,女人嫁人,就象是第二次投胎,怎麽能兒戲呢?與其嫁個窮光蛋,還不如不嫁呢!……哎,我說,你是不是鬧出‘人命’了才這麽倉促決定結婚的呀!”
許小非看着一臉期待之色的周時玉,幾乎就要被她豐富的想象力說的笑出聲來,她知道周時玉聽到她結婚的消息一定又是妒忌心在作怪。周時玉比自己大好幾歲,可能是因為她的那些壞“脾氣”,談過幾個男朋友都被她的壞毛病給吓跑了,所以至今都還沒有結婚,如今自己動作快了她好幾步,肯定讓她心裏不好過了,不然何至于多年不見的老同事要如此直接的貶低對方呢?
許小非正思量着該怎麽回答她的時候,身後響起了何向飛的叫聲:
“小非?”
“呀,你這麽快呀,從哪裏過來的啊!……咦?今天怎麽穿這麽正式?要見的客戶很重要?”
許小非回頭一望,就見朝自己走來的何向飛,渾身上下都被世界名牌“全副武裝”了起來,長期在家處于“休眠”狀态的鑽石袖口和領帶夾也終于得見天日。這些行頭襯得本來就修長挺拔的他看起來完全沒有了平日的休閑和輕松,整個人散發着一種成熟而穩重的儒雅氣質,加上他面容清俊斯文,配上淺色邊框的眼鏡,更是英俊無比。
何向飛根本沒看到小非身邊的周時玉,他徑直走到小非面前,看了看店裏的環境,笑着道:
“是,我就在隔壁大廈裏,今天見的是老外,他們都最看重這些虛的,我就穿了這套出來鎮一鎮……你今天怎麽想起到這家店來?要給我買衣服?咦?這是什麽?”
“哦,等你來的時候,替爸爸買了個降壓儀,他不是有高血壓麽,辦公室裏備着這個,我們也好放心些……從樓上下來剛巧看見這家店有新上市的新款襯衣,你看,樣子挺不錯的吧,顏色也很素淨,很配你,我想家裏的襯衣你穿來穿去不是藍色就是白色,我是想買件別的顏色替你換換。正吃不準哪個顏色更好!看着都很不錯呢!”小非指着一排五顏六色的襯衣對他道。
“其實父親他有專屬醫生替他看病,你也不用買這些東西的……不過,他一定會高興的,因為他有這麽個有孝心的好媳婦啊!……”何向飛說着,朝貨架上看了一眼,順手将小非手裏提着的降壓儀接到了自己手裏,然後笑着對她道:
“既然你看着都好,那就索性全買下來,我每天換一個顏色穿,保準你滿意。”
何向飛的話音剛落,站在一邊被忽略了很久的周時玉就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她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這個太過耀眼的男人和在一旁看起來益發溫婉可人的許小非。他,難道就是許小非的丈夫?這可能嗎?這可能嗎?這怎麽可能?
且不說他帥氣的外表,就光看他渾身上下的這身行頭,少說也要十多萬啊!剛才聽這個男人說,他的父親還有專屬醫生替他看病,可見應該是個來頭不小的人吧!而且他一開口,就要把這一排十幾個顏色的衣服全買下來,這,這,這得花多少錢啊?這樣的“鑽石級”男人,怎麽就會被許小非這丫頭被遇上了呢?簡直就是撿到了寶啊!為什麽?這是為什麽呀?!!!為什麽她遇不上這麽好的男人呢?
“胡說八道,哪用得着這麽誇張呀!”小非笑嗔了一句何向飛,這時才想起身邊還有一位老同事在,于是對何向飛道:
“向飛,我剛才在這裏遇到過去公司的同事,她也要給男朋友買衣服呢!所以就聊了一會。”
“你好,你要買這裏的衣服嗎?……哦,對了,我記得上次買東西的時候,好象這家店送我一張什麽卡,應該是能打折的,就是一直沒用過,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送你好了,反正我也用不着。你是小非過去的同事,大家也都不是外人了,不要客氣。”
說罷,從皮夾子裏找出一張同樣金燦燦的卡遞給了周時玉,沒等周時玉回過神來,何向飛已經摟過許小非的肩膀,對着周時玉道:
“不好意思,我們有事要先走了,你慢慢逛。再見!”
他又轉過頭對着許小非道:
“今天別買東西了,下次出來的時候再買。今天時間有點緊張呀,我們快點去接兒子,現在下班高峰時間,等會堵起來可是沒完沒了的,再不走啊,到時七點鐘還不一定能回到家……”
兩人的身影和說話聲逐漸遠去,象是猛然被天雷劈中的周時玉幾乎傻在當場,原來,他們都有了兒子了!她怔怔地看着手裏的那張遠比自己的九五折卡高級很多的貴賓卡,手指已經開始冰涼,心也在不斷的下沉,下沉……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縱然是她有再多的驕傲和妒忌之心,也讓她不由得無地自容起來:
“天哪,我做了一件多麽白癡和愚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