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華歲
第5章 華歲
臨近新年,他們将屋裏屋外打掃一番,尚有些東西需得添置,便一道下了山。
那日,他們踏着滿地松軟的白雪走回小屋,卻打遠瞧見門口立着個人,那人不似呂寧廣袖寬袍、披頭散發,手腕和腳腕都以護腕束起,頭發紮了個馬尾,生的人高馬大,似是習武之人。
走近了,見他抱胸而立,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盯着呂寧。呂雲川不禁謹備起來,正暗忖着這人想幹嗎,就聽他狂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寧啊不曾想你竟還有此種癖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他以手撐門,捂着肚子不住地笑,驚起一片鳥雀。
呂寧默默瞧着他,滿臉無語。
呂雲川一愣,随即了然,估計是頭一次見着他男扮女相。他瞥了一眼呂寧,那人笑得前仰後合、抑揚頓挫,且極富節奏感,呂寧站在那一副“你笑你的,我自巋然不動”樣。
“哎呦,”那人擦擦笑出的眼淚,問呂寧,“你做甚要穿成這樣?”
呂寧面無表情:“你以為我想?”
“唉別說還挺好看的,不行我又想笑,你這夠我笑一年了。”那人調侃道。
呂寧:“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見?”
那人擺擺手:“你可趕緊去換件衣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肚子疼,笑死我對你有什麽好處哈哈哈……”
呂寧笑眯眯地彎腰對呂雲川道:“雲川,離這位叔叔遠些,當心他把傻氣傳染給你。你先進屋,我同他說幾句話。”
呂雲川還在好奇地瞧着來人,被呂寧不由分說推進了屋。
等他笑得沒了力氣,呂寧才緩緩開口:“現在能好好講話了嗎,錦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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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好不容易直起腰,擦擦眼角淚水:“你要不先告訴我為何要着女裝?”
“現如今納青閣死咬着我不放,我不收斂點能行?”冷風吹過,呂寧半垂眼睑,把手揣進了袖子裏。
“那你換個法子,”蘇錦摸着下巴忖了片刻,“面具如何?”
“這不更明顯了,況且我眼下還帶着個孩子。”呂寧瞥了一眼屋內,目光掃見趴在窗邊偷聽的呂雲川,後者立馬溜了。
“我正想問你呢,”蘇錦甚為好奇,“那孩子誰啊?”
“我兒子。”呂寧莞爾一笑,尾音上挑。
“哈?”蘇錦震驚了,嘴巴張得老大,“不是,你才多大啊,你啥時候有的孩子?你啥時候娶的媳婦?”
呂寧伸出手用指節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這個棒槌的腦瓜子:“撿的。”
“哦哦哦。”蘇錦反應過來,往後縮了縮。
“那孩子沒爹沒娘,被人打斷腿扔在大街上,不撿回來怕是活不下去。”
蘇錦甚是詫異,拖長尾音诶了一聲:“你居然會撿個小崽子回來,你以往不是最怕麻煩了嗎?”
呂寧臉上漾起微笑,語氣染上了些簌簌落下的飛雪的輕飄:“是啊,也不曉得為何,一見他就覺着似曾相識,好像……我們許久以前見過似的,也算與他有緣。”
“指不定是你上輩子的兒子轉世,”蘇錦熟絡地去搭他肩膀,挑眉笑笑,“別杵這兒了,咱進屋說,快讓我瞧瞧你兒子。有酒不?”
“沒有,茶要不要?”
“大冬天的不吃酒,你的人生有何意義!”
呂寧不理他,轉頭進了屋,蘇錦趕忙跟去:“近來發生了好些事兒,葉閣主大兒子病逝,你大師兄新收了個徒弟。”
“這我已聽聞。”
“還有,霍宗主要成親了。”
“嗯。”
“你不好奇他娶了誰?”
“不好奇,又不是我成親。”
“你怎地都不八卦……唉,小朋友,你好啊!”
呂雲川怯生生地縮在呂寧身後,捏着他衣角探出半個腦袋。蘇錦大大咧咧地走到他跟前蹲下,直接将他一把舉起:“別躲啊,我不吃小孩。你爹真沒意思,走,我同你講好玩的事兒如何。”
不等呂雲川回答,蘇錦就笑嘻嘻地将他抱走了。那日,蘇錦自晌午時分一直呆到天色轉暗方才回去,呂雲川很快同他熟絡起來,他本就是個愛玩愛鬧的性子,山裏又沒有旁人,跟呂雲川這個孩子呆在一塊兒,像只山上的猴兒。
當晚,呂雲川坐于案前練字時仍在念着蘇錦:“那位叔叔真有趣。”
一旁的呂寧渾身沒骨頭似的倚着桌案,一手捧着手爐,一手執了本書,聞言擡首:“那下次待他得了空再把他叫來陪你玩。”
“爹,”呂雲川擱下毛筆,頓了片刻,“我何時能同你成親呀?”
呂寧緩緩轉過頭,眼中帶着一絲疑惑:“你要同我成親?”
“嗯!”
呂寧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他都同你講了些什麽?”
呂雲川面頰微紅,十分認真地道:“他說,成親是同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一道做的事。”
照他這說法,呂寧想了想,好像沒毛病,果真是小孩子心性,簡單,直白,純粹。
他阖上書卷,眼簾半阖,嘴角彎出一絲淺弧:“成親需得男女相伴,我們俱是男子,如何成?”
呂雲川失落地垂下腦袋,直白抒意:“不行麽?可我好喜歡你。”
呂寧伸手摸了摸他頭頂:“往後你會遇見心儀的姑娘,屆時,你自會明了。”
呂雲川捏着衣角,故做嚴肅地道:“可我不要姑娘,我要你。”
“好好好,那待你長大了便成。”呂寧沒指望能同小孩子講明白成親一事,随口應了句。
“真的?!”呂雲川頓然喜上眉梢,那張笑臉像是能擠出陽光似的明媚燦爛,“說好了哦,你不許反悔,我們拉勾。”
呂寧勾上他伸過來的小指,內心升起一絲絲騙小孩的罪惡感。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呂雲川緊緊地、慎重地摁上呂寧拇指。
呂寧想起前幾日他同呂雲川講了個鬼故事,一人只因未遵守拉勾許下的諾言,被鬼塞了一千根針。這給呂雲川吓得不淺,小家夥好幾日不敢碰針,連解手都要他陪着。
“你不怕吞針?”呂寧壞心眼地提醒他。
呂雲川鄭重地向他承諾:“不怕,我不會違約,待我長大了,便來娶你。”
呂寧望着他一本正經的小臉,被他逗笑了:“你要娶我?”
“嗯!”呂雲川連連點頭。
“好好好,那我等着。”呂寧眼中漾開笑意。
呂雲川喜形于色,一想到能永遠同呂寧在一起,他高興得根本沒法專心寫字,便繼續同呂寧搭話道:“那位叔叔是誰呀?”
“算是我半個兄長。”呂寧道。
他頭一次聽他提起他的家人,饒有興趣地繼續問道:“那爹的娘親呢,是個什麽樣的人呀?”
“我不曉得。”呂寧的語氣輕飄飄地。
“诶?”呂雲川歪了歪腦袋,頭發随之晃動。
“她已故去,難産。”呂寧聲線平和,聽不出任何感情。
他立馬閉了嘴,默不作聲地扔掉一個紙團子。
“扔掉做甚?”呂寧支起上半身,笑着問道。
他捏着衣角嗫嚅:“寫得不好看。”
呂寧起身走到他身後,把他圈在懷裏,左手撐着桌案,右手輕輕包住他拿筆的小手,手把手地教他寫。
明明是同一支筆,為何到了爹手上,就這麽服帖呢?呂雲川不解。
屋外,夜雪紛飛,梅花染着清霜,更與歲月争夜長。
屋內,靈石的柔光将二人照成了一副隽永的畫卷。
到後面,呂雲川就只記得他的手心很溫暖,他身上的檀香很好聞,他發絲垂落,拂過他的臉頰,癢癢的……
這是一個暖冬。
是夜,呂雲川早早睡下,半張臉埋在被子裏,雙頰紅撲撲的。呂寧輕輕坐去床邊,理了理他的碎發,面色柔和。須臾,他起身從紙簍裏找到了那張被他扔掉的紙,透過靈石的光,他看清了上面寫的字。
“新年願望:保護爹,把世上所有的幸福都給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