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未央

第19章 夜未央

卯時,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自天際線往上,仍是一片純澈的深藍。遠處雞鳴随晨風飄散,散入平京大街小巷,散入納青閣的恢宏樓宇,也散入竹影憧憧的青華軒。

封蕭阡聞聲起身,換衣盥洗,坐去梳妝臺前,鏡中之人美豔驚心,面若風霜雕琢,眉如遠山含黛。雙眼狹長,略顯淩厲。

她拿過發帶,簡單綁起碎發,再一點绛唇,便起身離開,坐去桌案前,翻開卷宗,細細閱讀。

至天光大亮,門外響起敲門聲。

封蕭阡埋首閱覽,嘴上應了聲:“進。”

夏文傑捧着堆衣裳推門而入,後頭跟着兩個侍女,只見封蕭阡瞧得出神,頭都未擡。

“封大人,今日休息,不必這麽早。”夏文傑道。

封蕭阡快速看完最後幾行,這才擡起頭,聲線淡淡:“我不喜歡把事情拖至明日。”

那兩位侍女見封蕭阡面無表情,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俱以為她心情不大好,夏文傑倒是習以為常,微微笑着道:“那你換件衣裳,今日祭祀的禮服。”

封蕭阡擡眼,瞧見那層層疊疊的套服,一瞧就頗為不便,她微微皺了皺眉,不過祭典需要,也沒法子。夏文傑擱下禮服關門離開,兩個侍女上前為她更衣。

辰時鐘聲響起,納青閣內熱鬧起來,正逢門派大會,無論是名門正派,亦或是無名散修,皆齊聚于此,赴會清談,問劍切磋。

陶夜闌領着白玉樓的隊伍一路向前,但見納青閣瓊樓玉宇,金碧輝煌,亭臺樓閣數不勝數,長廊漫回十步九折,較之白玉樓不止大了一點半點。

問劍會上,各門派紛紛派出門下的優異弟子,為門派一展雄風。陶夜闌這些人皆聚于校場旁的觀臺內。

他挑了個位子拂袖落座,甫一坐定,他便發覺了不對勁,向一旁瞧去。

封蕭阡一襲錦繡華服,朝他略一點頭:“陶宗主。”

Advertisement

陶夜闌一見她,賭氣似的起身便走。封蕭阡習以為常,端坐依舊,面色無波。

待問劍開始,各門派弟子相繼上場,展露絕活。有些劍如電閃雷鳴,勢氣磅礴,有些劍如飛鳥驚弓,詭變無蹤。除此之外,各派法術五花八門,種類繁多,無奇不有。若是那家弟子表現優異,觀臺上免不了一陣恭維。

封蕭阡未收弟子,無心評判,又不大好先行離去,只能像塊木頭似的端坐在那兒,時不時同人寒暄幾句。直到呂雲川出現,一見着那張臉,她面上表情微變些許。

少年完全長開,不似當年稚氣未脫,一下便叫她認出來。

呂雲川頭一次代表白玉樓出場,饒是不負衆望,劍鋒交錯間,他總能劍走偏鋒,化去對方的氣力。

封蕭阡越瞧眉頭越緊,向身後夏文傑問道:“那位白玉樓的弟子是誰?先前怎沒見過?”

“陶宗主新收的親傳弟子,聽人說天賦了得,是個好苗子。”

封蕭阡眯起雙眼,眸中暗流湧動,像只盯上獵物的猛獸。

夏文傑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變化,低聲補充:“是原先跟着呂望舒的那個孩子。”

封蕭阡沉默不言,終是坐不住,起身離去,下了觀臺,徑直去找呂雲川。

呂雲川在衆人的歡呼聲中向着對手行了一禮,緩步下臺,于拐角處碰見了她。

“你叫什麽?”

呂雲川一眼認出,她便是曾在青川鎮追殺呂寧的那人!

他莫名被這人攔住,饒是憤懑不已,也還是按耐下心中滔天怒意,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晚輩名為呂雲川。”

聞言,封蕭阡面上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狹長的眸子都瞪圓些許:“你、姓、呂?你不是……”

你不是姓花麽?

封蕭阡明顯有些愣住,見她這般,呂雲川倒疑惑了,他不能姓呂麽?

封蕭阡很快斂容,也不拐彎抹角,單刀直入地問:“你同呂望舒是什麽關系?”

呂雲川橫眉沉聲:“他是我養父。”

封蕭阡目不斜視,雙眼盯着他時顯得不怒自威。

呂雲川有些被她的威壓震懾住了,透過她橙金色的眸子,仿佛正在注視的不是一位女子,而是一位亘古永存的神明。況且他隐約覺察到面前的女子流露出了些許殺氣!

就在此時,半路殺出個陶夜闌,他不知從哪兒走過來,将呂雲川擋在身後,對封蕭阡道:“我這位弟子靈脈有些不大穩定,經此一戰,我須得為他梳理梳理,就此失陪了。”

陶夜闌不等封蕭阡回答,拉了呂雲川就走。封蕭阡并未去追,立于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眉頭微斂,眸中風起雲湧,也藏着往事成蔭。

呂雲川那套劍法,她不會認不出來,絕對是呂寧教他的!

此外,她比誰都清楚,現下呂雲川只不過在門派大會上出出風頭,再過個七八年,這個少年會有多可怕。

周圍的嘈雜在她耳中緩緩褪去,伴随着呂雲川離開的背影,她眼眸中騰起過往雲煙。

——前世,刀光劍影無處不在,鐵騎長嘶烽火連天,她的同伴、親人一個一個地失去性命,她強撐着一路走來,也不過只想謀個出路。

于是她利用自己祭司的職權,給呂寧下了判決。

編造神谕實為大罪,可神沒有降下神罰,神支持她。

那一刻,蝴蝶煽動了翅膀,一切向着詭谲雲湧的方向變化,他們的命運悄然改寫。

眼下……

要解決呂雲川嗎?

她眸光晦暗。

斬草除根的道理她都懂,只是……

她最終還是移開目光,往回走去。

罷了,她暫且收起殺氣,先讓夏文傑徹查清楚,若他并未與魔族接觸,放他一馬。再怎麽說,這輩子呂雲川還只是個少年,況且他拜入了陶夜闌門下,雖說因着呂寧那事,陶夜闌素來不待見她,還同她起過龃龉,可一碼歸一碼,她相信陶夜闌的品行,也選擇相信陶夜闌能教好呂雲川。

也算能拉一個是一個。

這輩子終歸有些事不一樣了。

酉時一刻,門派大會接近尾聲,剩下大多為納青閣內部事由,各路修士走了七七八八。

納青閣信仰神明,此刻敬神祭典開始,封蕭阡走去祭臺,奉上供品,臺前獻舞,吟誦祭詞,而後至于聆聽神谕一步。

她跪坐于祭臺前,閉目颔首,雙手合十,虔誠地拜了下去。

不多時,她的意識開始模糊,似是逐漸沉淪于深海,又像緩緩墜落于夢境,眼中漆黑一片。須臾,無差別的黑暗中,她聽見了水聲,嘩啦——嘩啦——

還未等她細細分別,黑暗被明晃晃的刀刃劃開,尖銳的刀鋒在眼前晃動,仍是很快消失不見。

黑暗褪去,紅焰燃起,跳動着,燃燒着,隐約間有熱浪撲面。

緊接着,鋪天蓋地的土石不知自哪兒傾瀉而下,似夏日的滂沱暴雨,瞬間蓋下熊熊烈火。

土中長出了石蒜花,花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芽、拔節、綻放、枯萎。她細細去瞧,卻見這花根部根本不是泥土,竟是一個人頭骷顱!

還未等她瞧得仔細些,眼前便燃起了綠色的火焰,越竄越高,最終占據她整個視線。

夢戛然而止。

她緩緩起身,頭有些暈。這個夢,她前世也做過,只是一直沒能解出具體含義。

天将欲雨。

火樹銀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