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往事

第57章 往事

陸曉山跟着柴狗沿河邊小路散步，越漣一路纏着小狗玩，呂寧緩步跟在她們後面。

越漣笑呵呵地想去抱它，小狗跳至一旁躲開，越漣又伸出手去捏它腮幫子，呂寧擔心她被咬，忍不住出言提醒：“越漣，莫要将手伸進它嘴裏，回去後用飯前記得洗手。”

陸曉山道：“不打緊，它不咬人。”

越漣也道：“我有分寸，小狗脾氣很好的。”

呂寧不再多說什麽。柴狗一路撒歡，它相中一塊草地，溜過去不肯走了，越漣咯咯笑着追上它往草地上跑，她們越跑越遠，蹦跳着至于河邊，這才消停下來。

柴狗面河坐下，越漣挨着它坐下，一人一狗，留給他們兩個和諧的背影。

是日天空明朗，像是被洗過一般纖塵不染，湛藍一片，澄澈明淨，日光碎在水中，粼粼波光，襯得她們背影迷離，自呂寧的角度，她們像是浸在一條細碎光帶之中，晔如琳琅。

陸曉山見她們暫時不走，就地而坐，呂寧也跟着坐下。二人默然片刻，陸曉山開口道：“我喜歡呂子嬰。”

“嗯。”

“可是你曉得麽，他喜歡你。”

“……”

“他一直憋着不說，我替他告與你，也算是斷了我這個念想。”

“……”

“祝你們幸福。”

呂寧揉了揉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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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曉山擡起頭将視線投向天空，眸色微暗，抿唇笑了笑：“有些事，也是我聽魏岚前輩所講，你閉關的七年裏，他一直在等你，他每時每刻都念着你，他那麽愛你……”

察覺到呂寧在看她，陸曉山轉過頭去，卻無法從那雙眸子中讀出任何情緒，倒是近距離瞧他這張臉，竟讓她生出幾分自慚形愧。

呂寧等了一會兒，見她沒再接着往下講，毫不留情地道：“那是他一廂情願，不是我應允的緣由。”

陸曉山轉過頭咬着嘴唇，一時有些惱怒，脫口而出道：“你可真是天性薄涼。”

剛說完，她就想收回這句，再怎麽說呂寧也算是她的長輩，這般同人講話，可謂很不禮貌，她瞥了一眼呂寧，那張臉上卻不曾有一點怒意。

呂寧笑了笑：“你說的對。”

他本就天性薄涼，他本該是個怪胎。

柴狗歇夠了，站起身子一圈一圈地兜圈跑，越漣也爬起來跟着它跑啊跳啊，逮着小狗就是一頓亂摸，呂寧很怕越漣把小狗惹煩了被咬一口，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默然讓她快樂地摸狗，他不想壞了孩子的興致。

只是瞧着她高興，他也高興。

越漣向他揮手，朝他笑。呂寧也向她揮手，他自個都沒發覺他的嘴角已然翹起，他只是看着她這麽開心，就感覺很溫暖，很滿足。

他真希望越漣的父親此刻能看見她。

呂寧感覺他的父親好似不喜歡他。

傳聞呂明與李夢遙當年情深似海，不顧家人反對堅持要在一起，最終成就一段良緣佳話，然好景不長，李夢遙難産而亡，獨留丈夫與襁褓之嬰。

小嬰兒出奇地安靜，不哭不鬧，照顧起來頗為省心，呂明便為之起名為寧。

呂寧一日日長大，自打他記事起，他的父親總是很忙，即便偶有閑暇，也不會陪他嬉笑玩耍，總是一副冷冷煙煙的模樣。

他能理解，呂明身居納青閣祭司一職，公務繁忙，見不着人影乃是常态，可偶爾與他對話，他感覺呂明的語氣中沒有一絲情感，倒像是在履行應盡的責任。

呂寧并不在意，事實上，他對一切皆不在意。他聰慧安靜，卻天性薄涼，用長輩的話講，他沒有一個小孩子該有的樣子。

或許在他人眼中他不過是冷漠了點，只有他自己曉得，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涼薄——他無法感知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納青閣的教書先生很喜歡他，因為他很聰明，別人理解不了的東西他一點就通，別人背不下來的詩詞他過目不忘，于他來講，最難的不是課業道法，而是喜怒哀樂，所有人都沒看出來，他真正需要學的不是書本上的內容，而是情感。

于是他開始看話本，他期望通過這些故事來了解悲歡離合，可這些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堆冰冷的文字。

感情真是這個世上最難學的東西。

他總是形影單只，他對誰都不上心，也沒有人會對他上心，或許，這該被稱為孤僻。

小孩子們的精力總是過于旺盛，男孩尤甚，吵吵鬧鬧方才正常，于是過于安靜，成日就曉得看話本的呂寧成了他們眼中的怪胎。

呂寧像他母親，生得清秀白皙，因此，男孩子們常常圍住他哄笑，戲稱他為小姑娘。

呂寧覺得這些人有夠無聊。

言語刺激達不到他們想要的反應，于是他們往他身上扔蟲子，在他話本裏亂塗亂畫，可呂寧仍舊毫無反應。

于是欺侮更甚，在他上石砌時，為首的男孩突然跑過來猛推他，石砌磕破了他的膝蓋和手掌。

呂寧面無表情地爬起，望向晏明德，他不能理解為何他們要尋他麻煩，亦不能理解為何晏明德要無緣無故推他。

那一瞬間，他沒有憤怒，他只是很平靜地想——若是晏明德死了便好了。

他死了，他便能安安心心看話本。

血液滲出，染紅衣褲，膝蓋手掌火辣辣地疼，他面色淺淡，內心思忖着如何讓他悄無聲息地消失并不為人發覺。

他忽然念及呂明，若是他這麽做，依照話本所述，呂明合該會讨厭他。

他不想呂明讨厭他，于是作罷。

他起身拍拍塵土，沒事人一樣轉身離開，留下他們面面相觑。

負責照顧他的侍女常楠見狀，吓了一跳，趕忙帶他去醫館處理傷口。

“疼麽？”醫師問他。

呂寧淡淡地嗯了聲。

醫師姐姐笑着摸了摸他頭：“你很勇敢，不過不要憋着哦，疼便哭出來。”

原來感受到疼合該哭才是麽？回去後，呂寧對着鏡子練習，他聽聞母親早年做過戲子，他完美繼承了李夢遙的演技，恰巧呂明回來，他眨巴眨巴眼睛便開始掉眼淚。

呂明擱下手頭物什，問他怎麽了，呂寧如實相告，以往，他也同呂明提過此事，可呂明只叫他與同硯好好相處，便了無下文。

今日，呂明見他竟然哭了，難得與他多講了幾句話，甚至還蹲下出言安慰，呂寧頗為意外地發現，原來哭還能讨得父親關心。

往後很長一段時日，那些人再沒找過他麻煩。

常楠告訴他，大人都喜歡愛笑的孩子，他若能多笑一笑，呂明會更喜歡他。

于是，他常常會對着鏡子練習表情管理，練習如何哭如何笑，如何喜如何怒，如何裝成一個正常人。

他大抵是個怪物吧，一個需要裝方才能正常的怪物。

裝了幾日後，他覺得很煩，索性不裝了，不正常便不正常，他無所謂。

【作者有話說】：呂寧：我只不過睡了七年，這個世界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