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往事
第65章 往事
仙門天慈塔內有位弟子,此人文韬武略,道行過人,卻恃才傲物。他身為掌門親傳大弟子,原以為能繼任掌門之位,可先掌門臨終前,卻将位子傳給了素來與他看不對眼的師弟,他無法忍受昔日同門壓他一頭,憤然離開。
他作為散修游歷期間,結交一友,那位少年心性單純,了無城府,與之相處沒多久,便将身份全盤托出。原來少年為魔族顧家之子,卻對界族之別不甚在意。他知曉此事,原想借口疏遠,卻在無意間發現,少年血液能澆灌出毒草。
他心生歹念,将少年抓起囚/禁,以其血液種植研究毒草,發覺食用毒草中毒後,若不能持續食用,則死路一條。他暗中給昔日師弟下毒,以維持性命的毒草為要挾,逼迫其讓出掌門之位。
性命攸關,師弟無奈應允,他如願以償,成為天慈塔新任宗主重回門派。可他仍不滿足,他向心儀的姑娘求愛,卻遭拒絕,便給姑娘下毒,告之,若不應允,則不再提供毒草,使之中毒而亡。
姑娘萬般屈辱無人訴,在察覺身子有孕後,奮不顧身逃離門派,公然揭露他所做暴行,諸仙門嘩然,天慈塔将他交由納青閣審判,納青閣判其死刑,并要求魔族清除顧家血脈。魔族實為羅家當權,羅家為息事寧人,亦為防止生出事端,依言清理顧家。
魔族內部,謝家暗中留下一位顧家血脈種植毒草,并給多位仙門宗主或要員下毒,借此,以維持性命的毒草換取法器、信息、職權……
王逸塵是第一位寧死不屈的勇士,他以死求得真相大白。修仙界義憤填膺,羅家公然道歉,再度徹底清掃顧家血脈。
白玉樓上下悲泗淋漓,再沒有誰能代替王逸塵,他真正做到了令門下每一位修士喜愛敬仰,是領袖,亦是友人。
呂寧還記得他們最後的對話,王逸塵體內毒素侵蝕,卧床不起,陶夜闌拉着他的手不松,哭到快要昏厥。他平靜地微笑,帶着歉意道:“往後,你們就要自己面對這人世間了,師尊護不了你們了,抱歉。”
陶夜闌握着王逸塵右手抵在額頭,淚流滿面,渾身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相較之下,呂寧感覺自個像個局外人,好像快要離去的人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緒,包括憤怒悲傷與不舍,什麽也沒有。
王逸塵支開陶夜闌,屋內只餘他們二人,他喚呂寧上前,淺笑着囑咐道:“我走後,你大師兄便是白玉樓宗主了,你可得好好輔佐他,好好管着他,你也曉得,他常常沒個正形,又貪玩,身為一宗之主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
“嗯,我曉得。”
“白玉樓,往後拜托你們了。”
“嗯。”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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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于是他閉上眼睛。
他就那麽安靜地躺着,長發未束,散于床榻,如綢似練,面容沉靜,一如往常。
他真的走了麽?
呂寧仍有些反應不過來,或者說,他不信,他的師尊如此強大,他不信他會被毒草打倒。
可事實就是如此。
慘白的月光塗了一地。
呂寧冷靜地通知大家王逸塵逝去,而後回寝睡覺,他以為自個會失眠,可是沒有,他依舊睡得很沉。
次日,日光大明,晨鐘并未叫醒他,他迷迷糊糊坐起,感覺時辰已不早了。
師尊為何不來叫我?
哦,他已然走了。
他問自個,傷心麽?
沒有強烈的情緒,只是好像胸口被一塊大石頭堵得慌,可那塊石頭圓圓的,沒有棱角,不去想它也無關緊要。
天性薄涼,說的大抵就是他這種人吧。
今日是王逸塵葬禮,他從未見過如此消沉的陶夜闌,他眼眶腫得像核桃,眼下泛着兩團黑色,瞧上去一夜未眠。
他跟着陶夜闌跪在師尊靈前,陶夜闌忍不住再度哭出來,呂寧裝做悲怆的模樣,同他一塊哭。他演技素來很好,即便沒有一絲情感,亦能裝得悲痛欲絕。
那幾日,陶夜闌父母來到白玉樓一直陪着他,他們帶來好些新鮮朱果分與呂寧,心疼呂寧無親無故,陪伴完陶夜闌便來陪他。
他很想告訴他們,不需要,他的悲痛俱都是裝的。
他曾經對王逸塵坦白過,他對情緒很遲鈍,他常常無法與他人共情,他問他,我是怪物麽?
王逸塵笑着回答,當你問出這句話時,你便不是怪物了。
他不曉得為何王逸塵如此篤定,他明明就是個怪物。王逸塵待他那麽好,可他呢?他連一滴真切的淚水都無法給他。
感情波動,明明如潮水漲落,月亮圓缺一樣,是如此自然的事情,可于他而言,竟是需要細細學習的東西,或許情感亦是一種天賦,很可惜,他沒有此種天賦。
整個白玉樓籠罩于沉郁之下,陶夜闌作為宗主,尚未做好擔起責任的準備,他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若非靠着習慣性反應,呂寧覺得陶夜闌能呆坐一整日。
深受惡鬼所害的百姓前來白玉樓求救,呂寧卻連陶夜闌的人影兒也瞧不見。他們等待許久,竟無人上前接應。
為首的漢子瞧見呂寧靠近,焦急地問道:“白玉樓還接委派麽?”
“接。”
衆人面露欣然之色,将大致情況告與呂寧,待他們說完,呂寧平靜沉穩地道:“我曉得了,走罷。”
漢子瞧着面前身形纖瘦的十七歲少年,有些不确定地問道:“就你一個?”
“嗯,”呂寧面容沉靜,“就我一個。”
他腰佩王逸塵的西棠劍,背負浮生琴,領着衆人朝惡鬼出沒地走去。
人已故去,白玉樓仍該前進。
只是……
往後某個稀松平常的日子,呂寧拾掇房內物什時翻出一張字帖,帖上畫滿紅圈。以往他們練字時,若王逸塵覺得哪個字寫得不錯,便會勾上圓圈,他盯着那些紅圈瞧了許久許久,驀然反應過來,他真的走了。
他丢下房內散落一地的物什,來到王逸塵昔日所居庭院內,他也不曉得為何突然想過來,待頭腦反應過來時,他便已然出現在這兒。
他推開房門,屋內清清冷冷,恍然一瞬間,他感覺此刻推開的不是王逸塵寝居門,而是七歲除夕夜,他推開的家門,兩扇門後皆是空無一人。
屋內陳設未動,花瓶內仍舊插着兩支臘梅,花朵完全枯萎,凋落桌案,花香盡散,可細嗅之下,他仿佛還能聞到王逸塵身上的淡雅檀香。
他感覺自個愣愣地對着屋內發了很久很久的呆,忽而想起寝舍尚未整饬,舉步離去。
回到寝舍,陶夜闌立在門口等他,他為呂寧買了根糖葫蘆,呂寧笑着接過。
以往,王逸塵為哄他們開心,常常為他們買糖葫蘆,自打他走後,呂寧再也沒吃過,他不曉得為何今日陶夜闌會突然給他買,是為了接替曩時王逸塵所做之事麽?
他将糖葫蘆擱在桌上,淚水劃過雙頰。
越鋒利的刀刃,劃傷的時候疼痛越小,這給了呂寧一種自個沒事的錯覺,可往往傷越重。
溢出的淚水沖刷着他眼前的世界,他雙肩抖動愈來愈急促,淚珠拉成長長的線,到後面,他哭到大腦都在顫抖,哭到快要嘔吐,他告訴自個,逝者已去,生者如斯,可是沒用,他控制不住地哭。
這是他十七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帶着感情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