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北川風雲

北川風雲

屋子裏靜悄悄,姜可瑜從許廷川的卧室出來就坐在客廳,沒開燈,默默地想着高考之後的那六年。

她一個人在南湖讀高中,又去北川讀大學,那個時候許廷川又在幹什麽?在一個人做開胸手術,在康複,在掙紮,在堅持着完成學業,沒人照顧,還要硬撐。

一想到這,心就揪扯着痛。

剛剛他被攙扶着都疼得快要站立不住,那麽沒人在他身邊的時候呢,他又是怎樣熬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的。在手術,在病房的時候,會不會也感到害怕和無助。

天色暗沉着,席卷着整個北川城的西北風吹得光禿禿的樹枝吱呀作響,路上的車輛行人都行色匆匆。

姜可瑜就坐在沙發上,把這些細枝末節推想了一遍又一遍,坐到了天黑。

恍惚間,聽到卧室的門被推開,她才回過神僵硬地站了起來,雙腳都有些發麻。

“哥,你......”姜可瑜小心地開口,盯着許廷川還有些發白的面容。

“阿瑜,要不你先回租的房子那邊住吧。”許廷川說出口,“這邊,可能......不太安全。”

他這是,在趕她走嗎?

姜可瑜微微咬着下唇,看了許廷川好一會,才又固執地搖搖頭。

“我不走。”

“阿瑜,聽話。”許廷川耐着性子勸。

“我走了,那你呢?你又一個人嗎?”姜可瑜很強硬地說了一句,話的尾音隐隐又委屈的意思,微微仰着頭,一臉的倔強。

許廷川被她的目光燙到,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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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他不是早就習慣了一個人了嗎?一個人面對痛苦,面對孤獨,面對所有不好的事情......

但當姜可瑜這樣問他的時候,他忽然又很難過很緊張,誰又願意,自己一個人呢?

“不是的,阿瑜......”許廷川生澀地解釋,生怕姜可瑜會誤會和不開心,“我只是覺得,這是我的事,不想讓你擔心。”

“你的事?”姜可瑜錯愕,覺得有點難以接受,“我不可以管嗎?”

“我們是那種,萍水相逢沒什麽血緣的路人關系嗎?”

姜可瑜的質問一下子戳中了許廷川的心,她第一次這樣直接,代表現在的自己,也代表六年前,蓮倉巷那個沉默膽怯的少女。

她真的想問問,他為什麽寧可選擇默默背離,獨自承受,也不願意告訴她。

許廷川被她的發問吓到,怔在原地,有些無措,目光慌亂,但不敢躲避。

“不是的......”許廷川很輕地嘆了口氣,然後搖搖頭,像是自嘲一樣,“不想你......擔心。”

姜可瑜大概猜到了是這樣的回答,但真的聽到答案,還是有種被拯救了一般的釋然感。

至少,不是因為覺得沒必要把自己的事告訴她。

不是因為前途,因為許家而選擇忘記和疏遠她,他所有的舉動,僅僅是因為,他不願意她擔心而已。

可他越這樣,她越心疼。

姜可瑜極輕聲地嗯了一下,暫時不想再細問,轉身打開了廚房的燈,然後開了火,準備做晚飯,留下許廷川在原地,默默地看着。

她當然可以管,當然可以問,只是他不願意,不願意她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也不想她會因此受到傷害。

許廷川緩和了一下,走到姜可瑜身邊幫忙,也不吭聲。

只簡單煮了點面,兩人都沒什麽胃口,拿着筷子,心不在焉。

直到姜可瑜鼓起勇氣開口,“手術之後,現在算是完全康複了嗎?不會再......複發了吧?”

“嗯,手術很成功,好好靜養,應該,不會了。”許廷川咬斷了面條,表面平靜地說着。

往事暗沉,過去的就過去了,姜可瑜不想糾結那六年他為什麽選擇了隐瞞,她只想,以後都能陪在他身邊。

許廷川深吸了口氣,見姜可瑜沒再問下去便沒再開口,他自己也沒勇氣提及。

鮮香的面條味道飄滿了整個客廳,燈光落下來掉在桌面上,暖融融的。

兩個人的對面坐着,偶有目光交錯的時候。

事情還沒有解決,網上的風暴愈演愈烈。許廷川只是強撐着,希望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沮喪和失意。實際,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做醫生。

“哥,沒關系的,事情總會解決的。”姜可瑜基本沒怎麽動面前的面,她想了好一會,才開口,然後輕輕地碰了一下許廷川放在桌面上的手,像是安慰,“你和我說過的,清者自清。”

剛到蓮倉巷的那年,姜可瑜有被同班同學污蔑過找老師打班級同學的小報告,那時候很多人都跟風一起在背後議論她,不理她。

是許廷川知道,每天都特意在學校門口,等着她一起回家。他告訴她,不需要解釋,清者自清,就算大家都不相信,也要堅持自己的信念。

其實直到今天,許廷川也是這樣想的,他始終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只是心寒于他真心相待的病人,他的至親家人,用最殘酷的辦法傷害着他。

“我陪你。”姜可瑜說得陳懇,“別趕我走,好不好?”

許廷川的手抽動了一下,聽到姜可瑜的話,猛地擡頭,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種灼熱又熱烈的眼神,好像一瞬間就要把她看穿一樣。

看穿他的失望,他的難過,他的痛苦,和他身後,那死寂一般,不能直視的六年。

拒絕的話說不出口了,他遙想那六年,渾身都在抗拒,打心底裏害怕和抵觸,他很想,很想有人能陪着他。

許廷川克制不住地攥緊手,看向姜可瑜,許久許久,最終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晚上,要不要吃藥?”姜可瑜想盡快了解許廷川的身體狀況。

“嗯,我會記得吃的。”許廷川沒有讓她洗碗,攔下來,自己打開了水龍頭,“去休息,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

“那,醫院的事呢?”

“我自己來解決。”許廷川斂了斂神色,垂着眸子在沉思。

姜可瑜點點頭,好一會又走回了許廷川的身邊,“哥,無論怎麽樣,都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因為這些,折磨自己。”

許廷川關了水龍頭,回頭看着姜可瑜,最後擦幹了手上的水,然後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哥知道。”

當然不行。

許家今天敢用病人的事毀了他的行醫生涯,迫使他低頭,明天可能就會做出更惡劣和過分的事。早晚有一天,會波及到姜可瑜。

他現在終于看清了這一家人的本質,也不再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們既然選擇這樣撕破臉,那也別怪他無情。

為了讓姜可瑜放心,許廷川洗過碗,當着她的面把藥吃完,帶着電腦在客廳開始忙了起來。

醫院的事暫時沒有辦法推進,但是接受許家生意的這幾年,他倒是很清楚那筆爛賬,之前是一直沒有心思,也不想去細查,現在剛好暫時不用操心醫院的事,他找出了之前就整理好的賬單。

他一直負責的是兩個子公司的全部業務,許嘉航負責的是另外幾個年利潤并不太好的子公司的主線業務,有些業務的利潤是很透明的,但許嘉航每年上報的數目完全核對不上行業現狀,許家夫婦倆人管理整個許氏可能并沒在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許廷川可沒忘。

公司和公司之間業務往來密切,錯中複雜,他想要查,也不是難事。

財務是筆爛帳,銀行流水打印也需要幾天,許廷川也不心急,這中間他一直在細心地整理。

網上的事沸沸揚揚,他還配合調查組所有的調查,停職一時半會是取消不了的,還要對行醫執照,許廷川的個人能力重新進行考核。

因為患者家屬不同意屍檢,所以第一次搶救的手術過程無從證實,調查組已經找了那場手術的全部參與者進行一一詢問,結果暫時還沒有對外公布。

但這些,許廷川已經不太關心了。他相信調查組會還他一個公道,可那些揭開他傷疤,讓他遭受無數的謾罵,诋毀,嘲笑的報道已經存在了。

他的私人賬號被扒,社交平臺淪陷,不堪入目的言論每天都有99+。辱罵的電話一個接一個,讓他不能正常打開使用手機。他最在意的,身體那部分難看的地方,被人用最惡毒的言語評價,他即使再不在意,心裏終究是難受的。

施暴者總是能輕易地忘掉全部,但受害者需要用一生去釋懷。

許廷川從醫院回來,一路小心,姜可瑜堅持陪着,生怕上次院門口的事再發生。

那件被弄髒的大衣,被姜可瑜仔細地清洗過,但許廷川不再穿了,收好放在了衣櫃了。

一轉眼,已經是今年的最後一天,跨年的熱鬧遍布北川的整個大街小巷,紅燈白雪,又要迎來新的開始。

許廷川早早地洗了澡,在陽臺站了好一會。

許嘉航負責的子公司偷逃稅款的證據他已經找到,只要去相關部門檢舉,肯定是要吃處罰的,尤其是其中一家,被查封也未必。

樓下是渺茫的夜色,一眼望去,沒有月光,只有模糊的路燈。

走到這一步,都是他們逼的。

許廷川往廚房看了一眼,姜可瑜堅持要煲湯給他養身體,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他最終下定了決心。

這條線必須畫,否則,終有一天,他們也會傷害到姜可瑜。

他絕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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