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珙桐樹色

珙桐樹色

具體談判的結果沒有對外公布,但是戰争的中心發生了轉移,從布魯贊比只能是轉移到了隔壁城市哈馬齊。

姜可瑜的身體一天天地恢複,整個人的精神狀态也好了不少。沈從骁和伊芙的戀愛也談得甜蜜,經常一起出去散心。

沒有戰争,醫療援助點也不再有源源不斷重傷的病人,病患流量整體有了下降的趨勢,許廷川也可以稍微松了口氣,不像以前那樣基本每時每刻都在腳不沾地忙碌着。

因為這暫時而又難得的平靜,大家的生活都有了向好的轉變。

布魯贊比的春天已經過去了,初夏到來,氣溫驟升。

姜可瑜身體好些了之後,忙完自己的工作就會去醫療援助點幫忙照顧病人,許廷川值班,她就乖乖地待在宿舍等,慢慢也和這些援外的醫生護士們熟悉起來。

有了些空閑的時間和精力,大家還在醫療援助點辦起了小型的活動,幫助病人們放松心情。

今晚剛好又趕上許廷川值班,姜可瑜也沒回酒店就留在了醫療援助點,正準備躺下,有人敲門。

“進來。”

三兩秒之後,門被紮嘎一聲推開,門外探頭出來一個女孩,姜可瑜認得她,是陳詩語。

“怎麽了?”姜可瑜柔聲詢問。

陳詩語溜進來,站在姜可瑜床邊,看着她,猶豫了一會才開口,“姐姐,上次的事給你和許醫生添麻煩了,謝謝你們救了我。”

姜可瑜聽明白來意,笑笑搖搖頭,“沒關系啊,你年紀小,害怕很正常,沒事就好。”

陳詩語羞愧地低下頭,其實這些天她一直都在後悔,自己不該憑借着一時的熱血沖到布魯贊比。

“姐姐,這是我從國內帶過來的,是我媽媽親手修的香囊,裏面放了安神的草藥,送給你和許醫生,謝謝你們救我。”陳詩語把手裏的香囊遞了過去,口氣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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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可瑜看着香囊,笑了笑欣然接受,出聲安慰了兩句。

“這周末,我就先回國了。”

面對戰火随時可能剝奪生命,疾病不可抑止地瘋狂蔓延,僅僅有熱血是遠遠不足以支撐完成工作的。

在布魯贊比,在x國,想成為一名合格援外無國界醫生,成為優秀的一線戰地記者,需要堅韌的勇氣,精湛的專業能力,過硬的心理素質,還有不渝的職業信仰。

顯然,她并不具備,留在這,只會給別人添麻煩,所以先回國,或許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姜可瑜長了長嘴,看着稚氣未退的小姑娘,恍然又想起那天許廷川奮不顧身救她的場景。

大概,最後一點點的不理解和埋怨,也消失了。

她還那麽年輕,有着無限的可能。這場戰争已經改寫了太多人的命運,能救下一個,便是一個。

“回去吧,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姜可瑜用心地囑咐,最終把香囊塞進了塞進了包裏。

回國的航班定在周末,許廷川休息,和姜可瑜一起去機場送,眼看着同胞們踏上回國的班機。

臨時機場并沒有窗明幾淨的航站樓,只能站在遠處起伏的空地上。巨大的轟鳴聲響徹整個機場,旋轉的螺旋槳卷起了燥熱的風緩緩地升空。

姜可瑜和許廷川并排站在遠處的高地上,沉默無聲地看着。

或許,送他們回國的航班,也離起飛不遠了。

有人迷途知返,有人繼續奮勇前行。

在這條路上,許廷川一直覺得,無所謂對錯,更無所謂偉大或者渺小。

快要六月,夏天代替春天接管了這苦難的人間,幹燥,煩悶,雨少得可憐。

姜可瑜從小就最怕熱,溫度稍微升高一些,就吵嘴說難受,如今在這裏也适應了。

她扭頭,正好看到許廷川眺望的眼光和平靜的側顏。

天邊是慢熱的夏風,随着那架飛機的升空,不遠的晴空留下了長長的航跡雲。

風穿過他有些利落的頭發和白色幹淨的衣袖,他下意識地微微眯起眼,意味深長,沉默了好久好久。

“哥,我想去哈馬齊一趟。”

現在戰争的中心發生了轉移,姜可瑜作為一線記者,肯定是要義不容辭地跟上步伐,只是又到一個新的陌生的環境,她的傷又還沒好全,面對猛烈的交火,危險系數很高。

但,她還是要去,去拍攝那些可貴的瞬間,用鏡頭記錄這一切,然後再呈現給世人。

許廷川扭過頭,對視的那幾秒裏,他放棄了勸說和挽留。

在那雙眼睛裏,他看到了決心,也看到了滾燙的堅持,他沒有理由阻攔。

他們都不止有彼此愛人這一個身份,他們的身上都肩負着各自的責任和使命。

“去吧,注意安全。”

“我等你回來。”

出發去哈馬齊的那天,許廷川有手術,并不能來送她,只能提前告別。

沈從骁和伊芙也簡單交代,然後就以最快的速度駕駛着越野車動身出發。

從布魯贊比到哈馬齊并不算太遠,原本的高速路已經因為戰争被炸毀了一部分,所以只能橫穿沙漠。

六月,正是要熱起來的時候,又幹又悶,越野車的颠簸讓姜可瑜有些不适,她收起工作的電腦,詢問了下沈從骁剩下的路程,最終兩人商量着休息會,躲過日頭最毒辣的正午,等着黃昏時分再出發。

兩人打開後備箱,一起坐在後面,吃了點帶着的幹糧。

廣袤無垠的大沙漠,荒無人煙,撲面而來的只有顆粒塵土。

姜可瑜把最後一口面包塞進嘴裏,咕嚕咕嚕喝了小半瓶水,然後把腿擡起來才在後備箱上,用力把黃色馬丁靴的鞋帶系緊。

“姐,那邊是有人嗎?”沈從骁剛咽下去一口面包,看着沙漠的不遠處,驚奇地發現了幾點人影。

姜可瑜順着沈從骁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确實看見沙漠上,有人拖着行李在艱難地前行,看方向,應該是去布魯贊比的。

戰争發生至今,能跑掉的人走就都跑掉了,留下的都是無處可去的人。

選擇從沙漠穿行,應該也是別無法,所以只能一家人徒步去其他城市尋找希望。

人影在緩慢地移動,漸漸消失在視線裏,姜可瑜一直看着,舍不得眨眼,眼睛又酸又疼。

她的包裏還裝着幾封信,都是醫療援助點幾個病人聽說她要去哈馬齊,托她尋人帶過去的。

也不知道他們心裏惦念着人,能不能躲過如雨的流彈,能不能僥幸在空襲的炸彈中生還。

姜可瑜下意識地捏住自己的背包,隔着并不厚的布料,她能明顯感受到信封的形狀。只不過是幾張薄薄的紙,卻鋒利的像刀片,她突然覺得害怕,害怕找不到他們的親人,回來也不知道改怎麽面對他們。

“他們這是準備搬家了嗎?”

姜可瑜搖搖頭,看着視線裏只剩下的沙茫茫沙漠,目光暗淡。

哪裏還有家呢?

與他們而言,從戰争打響的第一槍,就不會再有家了。

越野車一直開着,從日出到日落,直到深夜才從到達了x國第二大城市哈馬齊。

這裏的情況本來是要比布魯贊比好很多的,随着戰争中心的轉移,連續幾天的空襲之後,部分地區也被炸得面目全非。

姜可瑜和沈從骁找了落腳的地方,條件很差,但也只能勉強住下。

這次來到哈馬齊,姜可瑜的目标很明确,第一是為了跟進最新的戰争情況,第二是為了調查和拍攝哈馬齊的某些工廠。

反政府軍之所以可以抗衡這麽久,有錢購買各類武器,一方面有受到別方勢力援助的原因,還有一方面就是因為一直在哈馬齊,這座工業設備完善的城市,一直通過各大工廠進行着各種灰色交易,并且一直在進行新武器的研究。

上次烈士節恐怖襲擊事件後,迫于壓力,他們無奈把交火中心從布魯贊比轉移到哈馬齊,并且在開始空襲前,已經将工廠盡可能地集中,避免受到損失。

剛落腳,随便對付了一些晚飯,姜可瑜就抽出電腦,開始和沈從骁商量明天的行程,直到快把電腦的電量給耗盡,才結束休息。

一直都有警戒聲,偶爾爆出的槍響驚懼在夜空中,随之響起的是各種汽車,電動車的鳴笛。

根本睡不着,姜可瑜躺在又硬又幹的床褥上,掏出手機,趁着有信號趕緊給許廷川打電話報平安。

正巧,許廷川今晚并不太忙,他一直惦記着姜可瑜的情況,第一時間就接了起來。

“那邊情況怎麽樣?你們有沒有找到酒店?”

“找到了,挺好的,別擔心。”

姜可瑜抱着手機,仔仔細細地和許廷川把哈馬齊的情況都說了一遍,當然關于她自己,她只說好的,對于那些危險和不适應,她絕口不提。

“你也記得吃飯,忙起來容易低血糖,我走之前,在你口袋裏放了橘子糖。”

“好。”

電話也就打了不到五分鐘,就逐漸聽不清楚了,信號紊亂,無奈只能挂掉。

姜可瑜躺在床上,默默地思索着,盡可能地忽略外面的巨大噪音。

哈馬齊的人并不比布魯贊比少,所以戰争中心的轉移,還是造成了經濟,人口上的很大影響。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姜可瑜和沈從骁就去接洽了當地的工作人員,了解了一些情況後,下午就準備開始進行的報道。

“等下。”

沈從骁剛舉起相機就被姜可瑜攔下來,她看了看周圍站着的一臉茫然的孩子們,沉默了好一會,從口袋裏掏出出發前帶在身上的橘子糖,蹲下來,攤開手,把糖果一個個地分給孩子們。

“走吧,我們再找一個其他适合拍攝的地方。”分完糖,姜可瑜站起身離開。

她并不想讓這些孩子以一種絕望迷茫的狀态暴露在鏡頭之下,也不想在他們的面前,在着重強調一下他們的家鄉正歷經的劫難。

即使,語言并不一致。

但人類的痛苦悲歡,這一刻,确确實實地相通。

看着鏡頭,姜可瑜舉起了話筒,“觀衆朋友們大家好,現在是當地時間的下午三點半,可以看到戰争中心轉移到哈馬齊後,整座城市受到了不小的影響。我現在正身處哈馬齊的市中心,平常車水馬龍的馬路,現在空無一人......”

姜可瑜往後挪動着步伐,沈從骁配合得很好,舉着攝影機一直跟随推進。

他們拍了市中心的高架橋和馬路,拍了哈馬齊暫時還沒有受損的地标建築,還采訪了當地的市民,忙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天黑下來,才扛着機器回到酒店。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就熬夜把這些都整理好。姜可瑜叫沈從骁先回了房間,自己對着拍攝的畫面,研究了半天,一個字一個字地對着電腦輸入,直到天已經有點蒙蒙亮,她才躺下睡了一小會。

到哈馬齊的第二天,姜可瑜就打算去她之前就調查好一家工廠。從地圖上看,這家工廠在郊區的叢林裏,周圍也沒有什麽住宅和市民,即使開車過去也要兩個多小時。

“姐,我們真的要去嗎?”

沈從骁對這個工廠也有耳聞,那裏并非只是普通提供錢財的制造業加工廠,地下可能運行着種種見不得人的灰色交易。這樣的工廠,一定有重重關卡,別說拍攝了,能不能進得去都不一定。

“嗯,一定要去。”

姜可瑜決定來哈馬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想好了,本來她也不想讓沈從骁跟着,剛想開口,被沈從骁搶了先。

“那我和你一起。”

姜可瑜看着他,想了半晌,最終艱難地點點頭。

出發前,姜可瑜又給許廷川打了個電話,本來是想把這個決定告訴他的,但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又沒忍心說出來口。

“哥......”

兩個人同時沉默,許廷川有些預感,但不敢确認,更不敢問她。

他緊緊攥着手機,站在醫療援助點的走廊裏。

剛好,清晨的陽光順着灰禿禿的玻璃落在他腳邊,他擡起頭,光亮刺眼,心跳落了一拍。

漫長的沉默,震耳欲聾。

走廊的盡頭又響起呼叫他的聲音,許廷川即刻就要挂斷電話。

“阿瑜,注意安全。”

“嗯。”

“我們還要一起回南湖呢,我等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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