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親愛的生命
親愛的生命
姜可瑜的耳膜本來就沒有完全恢複,爆炸的時候靠得也并不遠,巨大的沖擊力穿透了本就有傷的耳膜,才流了血,順着耳蝸和臉頰流了下來,當場就沒了意識。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醫療援助點。
姜可瑜緩緩地睜開眼,看見了灰禿禿的天花板,一陣眩暈過後,她努力地擡起眼皮,看向了床邊,是許廷川。
“阿瑜,你怎麽樣?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許廷川看着姜可瑜好不容易從昏迷中醒過來,趕緊看了看床頭的儀器數據。
姜可瑜搖搖頭,微微動了一下,左耳的位置就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疼得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別動,你耳朵剛做了處理的手術。”許廷川按住想要起身的姜可瑜。
意識恢複,神志慢慢清醒過來,姜可瑜猛地想起昨天下午約在餐廳吃飯的事,看向窗外,還是陽光明媚的樣子。
當時她出去買橙子,然後準備回到餐廳。
再然後,是灰飛煙滅的爆炸和火光!是爆炸!
沈從骁!沈從骁還在餐廳。
姜可瑜猛地坐起來,緊緊地抓住許廷川的手,“爆炸!剛剛爆炸了!沈從骁呢!餐廳是不是發生爆炸了?他怎麽樣?”
許廷川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雖有心隐瞞,但終歸是瞞不住。猶豫了幾秒之後,在手機裏找了視頻遞給了姜可瑜。
視頻的背景正是那家餐廳,姜可瑜顫抖地捏着冰涼的手機,看着屏幕,仔細看着中文字幕。
“昨日下午三時左右,在市中心發生了一起惡性爆炸事件。據悉爆炸是由一名被恐怖分子控制的當地老師造成,事發當時,該老師身上攜帶炸彈從餐廳正門進入,炸彈引爆時,餐廳裏除了老板和廚師之外,還有一名中國籍的記者,全部當場死亡,屍身并未找到。”
姜可瑜完整把視頻看完,直到屏幕自動熄滅都沒有緩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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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
所以那個人體炸彈,是伊芙嗎?
可她怎麽好好地,會被反政府軍和恐怖分子盯上,難道是無差別攻擊?
姜可瑜轉過頭,望着許廷川,滿臉的不可置信。嘴唇和雙手都在顫抖,極力忍耐着哭腔,緩緩地開口,重複問着為什麽?
許廷川望着她蒼白的面容和已經開裂泛白的嘴唇,于心不忍,不想說出真相,但又飽受內心道德的煎熬,沉默了好半天。
連病房都算不得的援助點空地,橫七豎八擺放着很多很多的床,空氣裏除了塵埃,還有濃重的消毒水氣息,吸入到鼻腔裏,又酸又難受。
死寂一般的沉默,快要讓人窒息。
姜可瑜盯着許廷川,眼睛不肯眨一下,噙滿了淚水,悲怆又無助,完全不能接受沈從骁被炸死的事實
許廷川心疼地想去摸一摸,還沒等碰到,眼淚就因為太多太滿,大顆大顆地掉出了眼眶。
“阿瑜......”
他知道,他不應該瞞着她。
即使這些,對她來說,将是難以承受的疼痛。
“伊芙的家人被阿爾薩他們控制了,所以她不得不聽從命令,成為了人體炸彈。本來他們這次的目标,是你,只是沒想到你到了餐廳後又出去了......”
眼淚滴落在白色的床單上,許廷川的每一個字,姜可瑜都聽見了。
先有醫療援助點威脅,後有工廠曝光斷了他們財路,以阿爾薩為首的反政府軍以及恐怖組織早就恨上了姜可瑜,只是礙于從哈馬齊回來,蘇辰毓調動了本國特戰力量對她一直暗中保護,他們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所以想出了人體炸彈的方法。
而且爆炸發生之後,也并沒有在難民營找到被放回來的伊芙家人......
如果不是因為和她扯上關系,伊芙根本就不會被選中成為人體炸彈。如果不是因為她,沈從骁也不會活生生地炸死,連屍身都找不到。
本就悲傷,又迎來了當頭棒喝,姜可瑜怔怔地坐在床上,心極速下墜。
他們做錯了什麽呢?
眼看着日子越來越好呀,等着年底任務結束,回國之後他們就能結婚了。
姜可瑜哽咽着搖頭,她不能接受,不敢相信。
尤其是沈從骁,他那麽信任她,信任伊芙。他只是用心愛了一個他很喜歡的姑娘,想把這位姑娘介紹給他最好的同事,姐姐。
最後竟然會落得如此粉身碎骨,血肉全無的結局。
放佛是被狠狠地朝着心口戳了一刀,姜可瑜突然覺得痛苦難挨,覺得自己真是該死,當時為什麽被炸死的人不是她?
被炸彈肢解的人,明明就應該是自己,憑什麽她活下來?
她用力地錘着自己的雙腿,扯斷了自己手上輸液的枕頭,手背一下子就湧出了殷紅的鮮血。她忽然失控,眼淚挂在臉頰上,落在床單上,呈現出一種極致痛苦扭曲的表情。
“阿瑜!阿瑜你別這樣!”許廷川吓了一跳,趕緊抱住她阻止。
他從來沒見過姜可瑜這樣,吓壞了,摟住她瘦弱的的肩膀,卻說不出安慰的話。
姜可瑜被許廷川抱住,又掙紮了好一會,最終無力地垂下雙臂,整個手背已經有鮮血糊成一片,慘白憔悴的臉上爬滿了淚痕。
痛,整個心都像是被刀割了一般。
她愧疚到了頂點,可又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只能空留恨意和悲傷。
“姐,我是咱們臺新來的記者,我叫沈從骁!”
“姐,你沒事吧,你流了好多血。”
“姐,我陪你去,你不要自己一個人。”
“等我們回國,等我結婚,姐你一定要來。”
兩次來布魯贊比,他們出生入死。姜可瑜早就已經把他當做了親弟弟一般看待,他們一起跑新聞,一起出外采,一起躲過槍林彈雨的烈士節,一切穿越無人途徑的大沙漠。
他會把車開得冒煙,只是擔心她血流成河,有生命危險。他會背着身受重傷的她跑向醫療援助點,急得滿頭大汗。
他會一聲又一聲地叫她姐姐,會朝着她羞澀陽光的大笑。
小時候的那場意外,她失去了自己的親弟弟,本以為沈從骁是老天爺給予他親情上的補償,卻沒想到十幾年過去後的今天,她又失去了沈從骁。
歷史在重演,結局無可逆轉,驚人的相似。
過往的所有回憶一股腦湧上心頭,那麽清晰,那麽深刻。
姜可瑜站在那道充斥着過去記憶的門前,像是被狠狠賞了一個耳光,一瞬間,天旋地轉,毫無招架之力。
所有的血液都集中湧動在了心頭,但心髒仍然扛不住過分的悲傷和起伏劇烈的情緒,姜可瑜哭得肝腸寸斷,失控到不能自已,抱着許廷川的胳膊,甚至顧不得喘息,也顧不得周圍的病人,一口氣把這一生的眼淚都流光了一般,一口氣堵在胸口,最後直接暈在了許廷川的懷裏。
“阿瑜,阿瑜!”
許廷川心疼地查看着懷裏人,撥開被眼淚完全打濕的頭發,眼睛紅腫,手背冒着的血一直沒止住,蹭都白床單,白被子也一塊塊斑駁。
他知道,這道坎兒,對姜可瑜來說,有多難跨越。
他心疼,也難過,卻只能深深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不知為何,剛剛還陽光燦爛的天忽然起了很大的風,吹得窗子啪啪作響。天邊有湧動着的灰藍色的雲層正朝着太陽的方向緩緩移動,沒多久天色就黯淡了下來,雨點猝不及防地砸落,很快暈濕了整個水泥地面。
才平靜不久的布魯贊比,又一次卷入進了風暴的正中央,猶如水中浮萍,風雨中飄搖。
槍聲驟然響起,斷斷續續一直沒有停下來,不知道哪裏又打了起來。
許廷川才剛剛幫着姜可瑜擦幹淨臉,重新叫護士輸上液,就接到了手術的通知。
床上躺着的人還虛弱着,看起來毫無生氣可言。
許廷川就算再不放心,也只能強忍着離開。
從病區跑到手術室,那條又破又長的走廊,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跑了起來.......
頭頂是閃爍的白色燈光,身後是呼嘯的穿堂風。
這條路,從病區到手術室,從南湖到北川再到布魯贊比,從戰火紛飛走向生命的希望。好像很長很長,明明以為快要走到終點,卻在某一刻驚覺,原來都是錯覺。
他戴上了口罩,眼睛,隐匿自己所有不該有的情緒,去迎接病人。
鮮血,子彈,凜冽的傷口。
他熟練地清理着子彈,穿針引線地縫合,他認真從不出一絲差錯。
一個,兩個......
直至那雙沾滿血的手套可以摘下來,所有病人處理好,他才可以松一口氣,輕微彎了一下酸疼的藥,想起他惦記的愛人,不敢休息,拖着疲憊的身體重新回到病區。
天已經黑了,黃昏之後是漫長無盡的夜晚。
許廷川走回病區,在門口做了好一會心理建設,想好了該怎麽安慰醒過來的姜可瑜才邁步進去。
還未走到床邊,借着投影進來的月色,看得清被單上有大片的濕漉漉的痕跡。
許廷川皺眉湊近,吓了一跳,大腦空白。
整個被單,血色浸染,鮮紅一片。
還差着吊針的手裏捏着碎瓷片,另一只手腕赤條條的一道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