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14.1
在與外甥失聯的一個月後，韓誠被手機鈴聲吵醒，拍着身側小孩的胳膊，嘟嘟囔囔道：“千兒，接電話。”
但小孩沒他手機的指紋解鎖，很老實地把這震動不停的炸/彈塞到他手裏，“是您外甥。”
韓誠一下子清醒過來，打眼一瞅手機屏幕，淩晨六點。
可真會挑時候。
“咋忽然來找你舅舅我了？”韓誠懶得撐坐起來，就近倚靠邊上的小孩，慢條斯理地開口道，“而且這大早上的......啊嗚。”
沒睡夠。好在小孩懂事，知道調個合适的姿勢讓他舒服點兒。
“我有事要拜托您，舅舅。”電話那頭，他那久未謀面的外甥聲音疲倦，不再似以往的朝氣蓬勃。
而且還難得地對他那麽尊敬起來。
韓誠下意識抓了近旁小孩的手，“你說。”
大腦瞬間閃過無數種外甥能低聲下氣來乞求他的原因，其中借了校園貸沒錢還高踞首位。
畢竟韓誠之前也“挽救”過這種失足少年。
“請您幫我跟我父母說，讓他們離婚吧。”
等......一下！韓誠懷疑是不是自己醒來的方式不太對，但小孩在他耳邊輕聲抽氣，說：“先生，請您別抓那麽緊。”
哦，抱歉。韓誠松了松爪子，讓小孩和他十指相扣，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夢。
只是這展開過于莫名其妙，打得這一個月來全心工作不聞窗外事的韓誠猝不及防。
Advertisement
“那個......小謙啊，能告訴舅舅這是怎麽一回事嗎？”
原本出于舅舅主義，韓誠特意抽出時間去追問了姐姐，甚至也去騷擾了姐夫，但這夫妻二人以多年的默契用相似的說辭告訴他，兒子我們自己找，不用你操心了。
不是，不用我操心你們幹嘛還讓我知道？韓誠比較煩這種話說到一半又不說清楚的人，但奈何對方是姐姐姐夫。
那時候韓誠估摸着這裏面有情況，還可能是個大情況，畢竟這一家三口十幾年來的和睦表現足夠上報申請模範家庭了，這忽然的兒子離家出走，當父母的又左右言其它。
怪事诶。
但韓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孩子他舅舅，自然也沒法多插手人家小家庭裏的事兒，敷衍地問候兩句也就只能作罷。
那會兒路依還打趣他，說這是一個絕好的撬牆角的機會，你趕緊跟厲先生去獻殷勤。
韓誠：你看我像是很高興的樣子嗎？
路依很快嚴肅正經，說：“你想開了就好。”
其實也不怪路依沒輕重地打趣他，而是韓誠年少時真跟他這位好青梅一塊制定過一個“如何在不被世俗法律譴責的情況下優雅地撬自己親姐姐的牆角”計劃。
那會兒路依沉迷各種惡俗狗血三角戀小說，韓誠也正處在郁郁寡歡全世界負我的中二青春期。
倆中二病一塊制定了個無三觀的倒黴計劃，寫完最後一個字時，比韓誠稍微有點三觀的路依将此份計劃封鎖，沒有引發過大規模的災難。
“沒想到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倆中二病借此機會回憶往昔，路依還忍不住眼含熱淚。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交友需謹慎。”韓誠長太息。
“喂，明明多虧了我，才沒讓你踏入犯罪的道路。”
“如果我那時候就和你絕交，我現在應該是世界首富了。”
玩笑打住，韓誠也沒再繼續深入調查那一家三口的事情，他工作太多，另外要準備給小孩過生日，行程排得滿滿當當，還得找時機打瞌睡補覺。
好容易有天能在正經床上多睡一會兒，事件的主人公便給他這個局外人扔了個清晨炸/彈。
“我一個多月前發現，我父親有了外遇，是他曾經教過的女學生。”
“而那位阿姨的存在，我母親知道，并默許着。”
“我這一個多月跟他們幾方都有交涉，他們告訴我的結果是，維持現狀就很好，鬧大了我父母和那位阿姨，在學校都不好做人。”
“更何況讓外公知道了，他老人家得犯高血壓。”
“但我，不要這樣。”
“舅舅，您在聽嗎？”
“韓誠，這事兒就算這麽了結了啊，這份計劃書我不會讓別人找到的，你呢也別想着實施，咱過過嘴瘾就可以了啊。”路依把那疊紙片全數裝進木制箱子裏，而後嚴絲合縫地蓋上了蓋子，“這事兒說到底不太道德，而且白姐姐對你也不錯，你這做弟弟的好歹想一想她嘛。”
那是個滿是陽光又滿是灰塵的午後，少年少女躲在無人知曉的倉庫角落，你一言我一語商讨出了一份超出他們認知的“邪惡”計劃。
韓誠看着從小窗斜照進來的陽光裏，一道道飛舞的灰塵，回答他的好友說：“你且放心，我不會對不住姐姐的。”
更何況，媽媽在天上看着。
“我就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路依撕了條不知從哪兒找來的膠帶，将這木箱五花大綁，“剩下的你處理啦，挖個深一點的坑，把箱子丢進去，你就不用再被這秘密折磨了。你依姐我是不是特機智特有辦法？”
“是吧。”韓誠笑笑，有些敷衍地應了好友一聲。
他知道自己的惡念不會因為被封存在木箱埋葬在地底而消失，只不過是找了個借口讓自己心裏好受些。
讓自己能夠坦然地站在姐姐姐夫面前，當一個還算乖巧的弟弟。
韓誠使自己堅信着，姐夫深愛姐姐，厲澤深愛韓白。
他不可能插足進去，別的什麽人也不可能。
“那你也不用找替身吧，跟個假冒僞劣玩意兒談戀愛，你不膈應你自己？”大學時，路依借着酒意教訓韓誠，他們那時都已經相識十年有餘，路依那姑娘還沒跟韓誠說過這樣的重話。
滿滿的，恨鐵不成鋼。
“因為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真品了啊。”韓誠喝了口“果汁氣泡水”般的雞尾酒，發現自己沒法像好友那樣醉得上了臉。
“何必呢，天涯何處無芳草。”醉鬼說起話來愛一個字一個字地咬，“我就不信沒有比厲澤還好的人！”
真的不會有吧，因為厲澤出現在那個時間點，又有着恰到好處的相貌和脾性，使得後來者都只是劣質的仿品。
他完美無缺。
“他只要是人，就不會完美無缺！”
但奈何路依這姑娘，向來跟韓誠對着幹。
韓誠不至于因這醉話和好友絕交，只是想着權當沒聽見。
忽悠自己，厲澤是他完美無缺的白月光。
他得小心地把那個卑劣的自己掩藏下來，這樣被月光照耀時才不會暴露黑色的影。
“你爸爸怎麽會......”好半晌，韓誠找回自己的聲音，說到一半竟又咽了回去。
他不相信。
“我也以為他不會，在這之前，他一直是我的榜樣。”電話那頭，厲謙接過韓誠的話，帶着點兒自嘲，“他一直教我，要盡義務負責任，無愧于心，無愧于行......我也一直努力照做，我想成為他和媽媽的驕傲。”
“可他這樣，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麽做了，所以來叨擾舅舅您。也許您說話，會比我個小孩子有分量些吧。”
厲謙的聲音已在顫抖，韓誠聽得出來，孩子是強撐着跟他有條不紊地講述清楚。
強撐不崩潰啊。
韓誠想着自己好歹是個長輩，可不能在孩子面前慌了神。
他握緊手機，努力心平氣和地說：“我會和你爸媽好好溝通的，你先告訴舅舅，你最近在哪裏呀？家裏人都很擔心你。”
“我沒有家了，舅舅。他們都騙我......”應是徹底繃不住，韓誠聽到在騙字一出時，電話那頭只有無助的嚎啕。
這是韓誠自厲謙出生後，唯一一次聽他哭得這麽激烈。
厲家家教嚴，厲謙打小被他的精英父母往君子那方面培養，所以向來堅強明事理，有眼淚就咬碎牙往肚裏咽。
韓誠又與他關系在及格線以下，要見這少爺掉眼淚更是難上加難。
這次也是被父母逼得走投無路，不得已才來求韓誠這關系在及格線以下的舅舅。
說起來，倒顯得很諷刺。
韓誠一貫羨慕而求之不得的家庭氛圍在他眼前四分五裂。
而他一直仰慕踮腳不能摘的月亮，也随着這四分五裂而熄滅殆盡。
有事情做喽，反正這個年是不太好過喽。
軟聲軟語安慰了孩子兩句，厲謙也算懂事，很快止住抽噎，規規矩矩道一句：“麻煩舅舅了。”
“沒事兒，你別自己硬扛着就行。”韓誠說，“有舅舅呢。”
厲謙那邊沒了聲兒，估計挂斷了吧。
韓誠也按下那紅按鈕，回神過來，發覺另一只手仍是被小孩緊扣着。
“您還好麽？”小孩輕聲問。
韓誠眨眨眼，眼眶有些澀，“還好，就是困了吧。”
他敷衍小孩，也在敷衍自己。
“那您再睡會兒？”小孩習慣性地提出建議。
“再睡會兒又得撞上早高峰。”韓誠嘴上這麽說，卻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他騰出手，好将小孩回摟住，溫熱帶起伏的身軀讓他找回一點點現實感。
“再睡會兒。”小孩說，帶着些許強硬的語氣，“我送您去，不會遲到的。”
行吧，聽小朋友一次。
韓誠蹭着小孩身上與他有相同氣息的衣料，慢慢地合了眼。
“小澤哥，你會對我姐姐好麽？”
演練了無數遍的字句，終于還是被韓誠用一種極為別扭的口吻說了出來。
路依在婚禮後嘲笑韓誠，說他那語調很像在威脅厲澤一樣，你必須得對我姐好不然我就把你砍了的這種。
“反正不太像你暗戀他，你分明是個姐控。”
管他姐控不姐控，反正話已帶到，韓誠此生只會止步于這聲“小澤哥”，以後無數聲“姐夫”。
他也清清楚楚記得，厲澤微微向前傾身，與他雙目平視，鄭重其事地說道：“你放心，我會的。”
他聽了那一次，也想過相信一輩子。
因為那是厲澤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