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個現場

第一個現場

黃杉等到了他的調令,他甚至不知道這個死局怎麽變成現在的模樣的,他父親肯定不會開口給他換地方的,不然就要被傳成督查與黃局不和了,其他領導更不會動他,因為都知道他家裏的事情。他不知道秦令川怎麽做到的,但他就是做到了。

他那天睡前算了算,秦令川現在可能是副隊長級別的,或者還要高,但他搞不明白秦令川究竟怎麽做到的升那麽快,還是這人真是個天才啊。如果是個天才,為什麽能甘心去個派出所當個副所長呢?

黃杉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的職業追求,直到他的第一個現場。鄰居報的案,因為太臭了,一個月過去了,場面只能說極其殘忍與恐怖。

進去之前,秦令川套上鞋套跟黃杉說:“出來吐,不準吐裏面。”

黃杉心想,你小瞧誰了。他最近沒事就看案卷,現在已經免疫了。誰能想到現場還是出乎他的意料,照片是沒味道的,現實是4K版并且有味道的,黃杉咽了幾口唾沫,從口袋裏拿出口罩,多帶了一層口罩,還是止不住有味。秦令川看向黃杉,黃杉舉起手:“我先出去透氣。”

秦令川沒戳穿他,自己低頭看屍體,一會兒黃杉又回來了,蹲在自己旁邊,秦令川故意問了一句:“吐好了?”他知道這對黃杉第一次出現場确實挑戰有點大,但是也沒辦法,這不是他能選的。

黃杉一張嘴又聞見了味道,又想吐,來來回回好幾次,最後臉都吐白了,問秦令川:“你怎麽習慣的?”

不僅是他,其他幾個已經幹了一段時間的人仍然也得到外面透透氣再進來,能這麽長時間在這裏的二十多歲年輕人就秦令川一個人。

秦令川心想,他怎麽習慣的?就是習慣了,他見過有人在自己面前死,他見過泡在海裏的巨人觀,他甚至還給他的同學收過屍,不是那種打個電話叫殡儀館,是一塊一塊拼起來的那種。他看向自己的小祖宗:“不僅我自己調過來,還把你調過來,不得有幾把刷子?”他繼續說道,“吐好了就好好看現場,享受一下你的第一個現場。”

都吐成這樣了,他是沒指望黃杉看出什麽來,沒想到黃杉還是多少有點新手加成在的,他問秦令川:“我看也沒什麽強行破壞的痕跡,有沒有可能是熟人?”

“有沒有可能是…”秦令川賣了個關子,“兒子殺了父母然後自殺呢?”

“你怎麽…”

“我猜的。”秦令川說,“出發點跟你一致,當然你還可以再去研究研究他們的死狀,複原一下過程。”

出完現場,接下裏就是回去串聯時間線、調查監控攝像了。

他們回局裏的時間快下午兩點了,秦令川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的蘇打餅幹,自己咬了塊,他怕自己胃疼。然後順手遞給了黃杉,黃杉胃都吐空了,不吃點東西待會兒有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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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杉一人分了幾塊,自己也沒吃到幾塊,秦令川開車的間隙看了看快空了的蘇打餅幹也不知道說什麽,反正回局裏他還能吃飯,黃杉說不定得去翻錄像。秦令川道:“給我留塊。”

黃杉想也沒想直接拿着餅幹湊到秦令川嘴邊,秦令川短暫瞟了他一下,然後叼住了:“自動擋,我有一個手可以自己拿。”

“注意交通安全。”黃杉道,“交警提醒,雙手請勿離開方向盤。”

回局裏之後,秦令川一行人去吃飯了,會議室就剩幾個年輕人了,黃杉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沒半個可疑的人。按例出完現場是輪班吃飯,老刑警們吃完給年輕人留的飯就不多了,聽說今天有糖醋小排,黃杉去吃的時候已經沒了,他失望地回來,自己安慰自己:反正吐完吃太油膩的也不好。

他坐下之後,秦令川推過來一個飯盒,敲了敲。黃杉打開飯盒,五塊糖醋小排啊,他剛想說什麽,秦令川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黃杉給他發微信:您就是yyds。

他發完看秦令川沒回,解釋道:yyds就是永遠的神的意思,是說您對我很好。

秦令川秒回:我知道,不至于跟那幫老頭子一個沖浪速度。他本來想問第一次現場感覺還好不好,一想到黃杉都能吃糖醋小排了,那應該也沒什麽問題,黃杉心理素質還是在的,不愧是被社區大爺大媽折磨過的人。

秦令川中午吃得不太舒服,是因為菜都涼了,等半個小時後,他自己乖乖吃了胃藥,怕頂不住。黃杉下午倒是很安靜,看完錄像寫了個推測報告給秦令川,秦令川懶得看那麽多字,直接跟黃杉說:“小黃同志,你能不能直接說別打字啊。”

黃杉問道:“現在已經老花眼不想看屏幕了?”

秦令川招了招手,讓黃杉坐過來,指了指監控錄像:“案發前三天,這個人買了那麽多東西,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有一些…”

黃杉心想,這是什麽視力,這怎麽找到的:“對不起,我看的時候…”

“沒事,他們都也沒看見,去查查有沒有小票什麽的。”

黃杉這天晚上把“細心”“不錯過一點細節”謄抄了五十遍,最後設成自己的壁紙。黃杉聽秦令川的在案情會上把這一段錄像播了一遍,被隊長王禦誇贊了,黃杉比秦令川那時候會說話:“都是王隊教的好,您說我們不能放過一個細節。”

秦令川吃飯的時候學黃杉在會上的發言“都是王隊教的好”,黃杉道:“都是秦副隊教的好。”秦令川笑了笑,心裏有點得意,他得意的點倒不是看到別人看不到的錄像,而是黃杉那句誇贊。

黃杉發現秦令川吃飯确實快,他道:“秦副隊能不能吃慢點,顯得我吃飯有多慢似的,細嚼慢咽有助于消化,不然對不起我的午休時間。”

秦令川吃飯快是畢業後的習慣,卧底說白了還是當大哥的小弟,沒什麽文化,大多都是打過工的,吃飯都比較快,退下來之後也沒人關心他吃飯快慢,所以一直就那麽快下去了。

他吃飯慢下來仔細觀察黃杉的吃相,還蠻規矩的,他還發現黃杉是真喜歡吃甜的,他都懷疑對面這個人就是沒長大的小孩子,愛吃糖三角、糖醋小排、糖醋魚塊這種甜口菜,他自己也不敢多吃,畢竟甜的吃多了鬧胃口,他是享受不了這種快樂。

黃杉盛了兩碗酸辣湯,一碗遞給秦令川:“裏面白胡椒,暖胃的,下午去走訪,外面冷得很。”

秦令川接過來喝完了,問黃杉道:“怎麽不跟你同年紀的人吃飯?”

“你不跟我同年紀嗎?”黃杉反問道,他看向那幫聊天的年輕人,“我第一天跟他們坐一起的時候看秦副隊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下午走訪的時候,黃杉不知道從哪兒拿來的暖貼遞給秦令川:“暖寶寶,江鵬跟我說他女朋友推薦的,超長待機。”

秦令川也不知道是被中午“覺得你孤單來陪你”給擊中了,還是哪根筋搭錯了,他問:“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黃杉回答道:“我覺得咱們隊曹曉玥挺好看的,你覺得呢?”

完全就是把秦令川當兄弟的口吻,秦令川心底笑了自己一聲,自己在做什麽黃粱美夢呢,他道:“還行。”

走訪的時候,黃杉的群衆基礎在這兒發揮得淋漓盡致,是個人就想多跟他說說話,秦令川也沒轍,這可能就是天生的人緣。今天中午自己先犯賤問人家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現在頭疼的是他,當然也可能是冷風吹的。也沒疼的那麽厲害,還能忍,就跟在黃杉後邊給他補充。

下午差不多回局裏的時候,秦令川問開車的黃杉:“喜歡幹這個嗎?”

“幹嘛不喜歡,”黃杉道,“反正比查自己人有意思多了。”

“一旦出現案子,就是傷亡。”

“所以還他們真相,讓他們安安穩穩、明明白白地走。人總不能是冤死的。”

“不後悔就好。”秦令川總結道。

“所以你之前不想當刑警是覺得和死亡有關嗎?”

“不是,其實有的時候也挺着迷那種感覺的。”

“什麽感覺?”

秦令川不好說是那種亦正亦邪、游走在邊緣、拼命試探但不越半步的感覺,是那種人渣中最有道德的優越感,不過黃杉自己替自己說了:“破案的快感嗎?”

“差不多吧。”

趕上周五,隊裏年輕人聚會,黃杉先走了,問秦令川要不要一起去,秦令川心想,自己去了恐怕除了黃杉都放不開吧,雖然是一個年紀,但是畢竟級別差在那裏了。

他拒絕了:“你去吧,冷風吹的頭有點疼。”

黃杉沒說話走了,等晚上秦令川快睡着的時候,黃杉給他打了電話,秦令川本想裝睡覺的,手一抖接了,黃杉問他:“秦隊,頭還疼嗎?”

秦令川心想,本來不疼的也得被您折騰疼,他道:“好多了。”

“那個,我喜歡你。”

秦令川一下子頓住了,他聽那邊嘈雜的聲音估計在玩真心話大冒險之類的東西,他“哦”了一聲:“沒什麽事兒我先睡了。”他挂了電話,心髒砰砰跳,他知道這是個游戲,但他其實那一瞬間是想說“我也喜歡你”的,但他不能,至少剛剛那個情況下不能。越是真心的話越禁不起戲弄。

第二天周末加班,秦令川頂着頭疼和黑眼圈就去了,黃杉還問他:“秦隊沒休息好?”

秦令川看他一眼:“頭疼。”罪魁禍首就站自己面前。

“昨天是個游戲…要我給置頂打電話。”

“哦,你給我置頂了?”

“那可不是,您是我恩人,沒有秦隊,我怎麽…”

秦令川突然問道:“加上曹曉玥微信了嗎?”

“加了,”黃杉道,“人家早有男朋友了,我發小,而且我也不喜歡她那類型的。”

“喜歡什麽類型的?”秦令川問。

“不知道,沒想過,”黃杉道,“可能是善良、能幹、踏實、認真…”

秦令川感覺自己默默在評價自己是不是善良、是不是能幹、是不是踏實、是不是認真,他突然說道:“上班了,好好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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