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再見故人

再見故人

榮琛後來跟郁辰談起過葉雲修這個事情。

那天是夏睿婷要走,大家都去送他。過安檢之前,夏睿婷狠狠拍着榮琛的肩膀說,“給我小心伺候着,不然我饒不了你!”榮琛抹了一下額頭甩甩手,表示自己滿臉的汗,他忽然開始同情那個男人……

回來的路上榮琛坐郁辰的車,前面的車上是葉雲修帶着段唯夏和夏逸興。

“郁辰,你覺得他們有戲嗎?”榮琛看着前方視線裏的車,努了努嘴。

“我覺得是有的。”郁辰想了想說。

“可是這感覺跟現實還是有差距的……”

“嗯,”郁辰忽然笑了一下,“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這個問題了?”

“我只是覺得葉總……挺可憐的……”

“可憐?”郁辰皺眉,他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是啊,等着一個不明不白的結果……”

“榮琛,你要知道,感情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很自我的感覺,他願意等或者願意走,也都只是他自己的事情,怪不得旁人也怨不得旁人。”

“一個巴掌拍不響……”榮琛小聲嘀咕,“如果段唯夏沒有給他暗示,他還會這樣?”

“榮琛,或者這樣說,心軟和欲情故縱是不同的概念。”

“可是效果卻差不多……”都是讓人走不得放不得,生生困在那裏,畫地為牢。

“所以說有時候心軟也是一種殘忍。”

榮琛一直以為自己深深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不會犯段唯夏那樣的錯誤。可是他沒有想到,當局者迷,乃是至理名言。

郁辰說,少年時代的自己也是毫無心機,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直接得匪夷所思,哪裏懂得察言觀色八面玲珑長袖善舞,僞君子真小人統統分辨不出,甚至接電話都不知道要先說“老板不在”,再問“您哪位”。

榮琛得罪了客戶,就是因為他先問了“您哪位”再說了“葉總不在”。對方咆哮,你什麽玩意兒,知道是我才說葉總不在的吧!榮琛郁悶無比,很想喊回去,滾你丫的自作多情!可是要忍!忍字頭上一把刀!

郁辰說,出了社會就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也犯錯,甚至不斷犯錯,口腹蜜餞的小人看了不少,也漸漸懂得看人臉色,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更是要懂得進退,對方臉色變了,敷衍将就,那就趕緊起身告辭,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聰明人不好做,也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天賦,但是要不斷謹記不斷學習。終能修煉出幾分功力。

榮琛心念一定趕緊跟對方陪笑臉,您說哪的話啊,葉總這不是剛巧不在麽,等他回來了,我一定立馬告訴他!

榮琛也會想,做人怎麽就這麽累呢?環境惡劣複雜,吃力不讨好,只差呼吸之間全是戾氣。

問郁辰怎麽辦,對方想了想說,忠于自我。

忠于自我不是自私自利,而是能夠面對自己,了解自己。

期待已久的好電影上映,不必拉住一人“我們一起看電影吧?”抑或出行計劃,網上張貼,征集驢友即可,或者幹脆背上個50L的登山包,想敦煌就敦煌想中甸就中甸,完全不用顧及他人喜好。我愛吃辣,一人也可不亦樂乎。想去游樂場,尖叫狂歡統統自己即可。

閑言碎語?流言蜚語?

管他是非長短,做好自己才是正經。有沒有人告訴你,最佳的報複方法,就是做出成績,讓那些人統統跌破眼鏡,刮目相看!

世上沒有“理想”這回事。但凡情人,工作,朋友,家庭,都沒有“理想”這回事。

理想伴侶?不過癡人說夢。現代社會,個個獨立自主,游刃有餘。誰沒有那麽些個性?

為何要屈尊降貴?為何要遷就于人?

忠于自我就好。

榮琛不解,那兩個人還如何一同生活?

郁辰說,再親昵的兩個人也還是要各自獨立的空間。

那我們呢,他問。

當然。郁辰說。

榮琛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葉雲修不知進退,段唯夏忠于自我。所以這兩人始終走不到一起?

抓抓頭,誰知道呢?

這似乎并不在自己能力範圍,至少,郁辰都不在着急,那自己又擔心個什麽勁?

沒有了五一長假,榮琛也沒有什麽感覺,不過是三天變一天,反正也沒差。只是他不再那麽忙碌,工作上手漸漸理出門路,才發現之前那麽忙碌不過因為自己不會統籌。自己把自己抽得跟個陀螺似的,自作自受!還來不及感慨,就要開始新一季的忙碌。不過,這僅限于上班時間。

這天下班,榮琛忽然心起跑到對面報亭買了份報紙,一擡頭就看到一個人向他走來,榮琛身體一怔,看着她走向自己。

她說:“好久不見,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榮琛笑着,“是啊,是很久不見了,高中畢業以後就沒有見過吧。”

“嗯。”女孩點頭,柔順的長發,穿一套淺色衣裙。

“這幾年好嗎?你和你哥……都好嗎?”

女孩看了他半晌,緩緩搖頭,“不好,我哥……他不大好……”

榮琛身體一震,“他……”

“你去看看他吧?他轉到了這邊的醫院。”

榮琛看着她,點頭。

發了個短信給郁辰說跟朋友吃飯,榮琛跟周璐上了的士,駛往某個醫院。

推開病房的門,才發現裏面空無一人。

周璐說:“我哥估計曬太陽去了。”說着轉身卻被榮琛一把抓住,“他不知道我要來吧?”

周璐看着他,眼神裏滿是哀傷,“他不知道。”

榮琛點點頭,跟他一起走到花園。

榮琛遠遠就看到了他,那人坐在路邊的長凳,微微仰着頭,陽光鋪滿了他全身,着得他臉頰幾乎透明,榮琛忽然有種錯覺,他似乎看到了那血管下靜靜流動的血液,帶着那微薄的生命力到達全身各處。

“哥……”周璐在不遠處站定,輕輕喊道。

榮琛幾乎是一眼不眨的看着他,面前的人緩緩張開眼看向他的方向,他以為會看到他震驚或者慌亂的神情,卻沒想到那人一臉平靜,看了他半晌微微笑了,“榮琛,好久不見。”

“我去買點東西,你們慢慢聊。”周璐說完轉身,榮琛轉身目送她離去,才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身體好些了麽?”榮琛看着前面大樹的枝杈說。

“時好時壞,不好不壞,也就這樣了。”姜毅垂下視線淡淡笑。

“這些年……好嗎?”榮琛覺得自己喉嚨幹澀,每一個字都好像刮着食道而出,疼痛無比。

“剛開始還能上學,不過一個學期就要住院,然後就反反複複,幹脆也不上學了,免得吓壞別人。”輕軟的嗓音,與記憶裏有些出入,那個時候的他似乎更快樂一些,笑容也單純許多。“你呢?你怎麽樣?”姜毅轉過頭看着他,眼裏藏不住的笑意。

“我很好,馬上畢業了。”榮琛說,卻遠遠沒有對方的自然。

“哦……真好……”姜毅笑着,“看來我就只能是個高中文憑了。”

“聽說……”榮琛添了添嘴唇,“你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對了?”

旁邊的人身體一震,緩緩擡頭看他,慢慢笑開,“好像是的吧,只是手術那天他沒有出現,說是改變主意了。”

“你不是O型血麽,這個血型那麽多,沒有問題的……”榮琛幹巴巴的安慰,卻沒有任何力度。

“是啊,”姜毅笑純粹無比,“我也是這樣想的。”

“小毅……”

姜毅一愣,“真高興你還能這樣叫我……其實我也習慣了,我能過來這麽多年已經很不錯。算是偷來的日子,也該知足了。”

榮琛一激動,緊緊握住他的手,“小毅,你還能活好多年,會一直一直活下去的。”直到很老,直到我們相忘于江湖。

姜毅微微聳了聳眉頭,眼神裏慢慢流露出哀傷的神色,他抽回自己的手,看着膝蓋說:“榮琛……謝謝你來看我。我很高興。”

榮琛站起來,深深吸氣,緊緊攥住拳頭,“我明天再來看你。”

“好啊。”他笑着回答。

晚上躺在床上,榮琛耳朵裏全是周璐的聲音,她說,我哥撐不了多久了。當年他離開,不過是因為我。

榮琛怎麽會不知道,四年前,高中畢業那會,他跟他表白。

天氣多好的一個傍晚,彩霞滿天,微風拂面。

他說我喜歡你。

他卻定定看他,說我妹妹喜歡你。

當時自己是如何反應呢?吻了他?

卻在那天之後永遠失去他的消息……

真可笑,不是嗎?自己的表白吓跑了他。失敗……

還不是簡單的失敗!

榮琛挫敗無比,甚至一蹶不振。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日子得過且過,完全沒有“上進”“奮鬥”的概念,若不是後來遇見郁辰,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翻身坐起,看看時間不過十二點,估計那人還沒睡,撥了個電話過去。

“幹嗎呢?”榮琛柔聲問。

“畫圖,”郁辰的聲音帶着濃濃的疲倦,“你怎麽還不睡。”

“不聽到你的聲音我睡不着。”

郁辰淺淺笑,“那現在你聽到了,可以去睡了吧?”

“嗯,”榮琛對着電話“啵”了一下,說:“愛你!”

挂上電話,榮琛縮進被窩,腦袋裏來來回回重複周璐的那句話……

她說,我哥其實是喜歡你的……

他是喜歡你的……

是嗎?那他當年為什麽一聲不吭就消失無蹤?榮琛無意識想着,眼皮越來越重,思緒漸漸飄遠……

“你來了?”姜毅笑臉盈盈望着推門而入的人,他果然說話算數。

“嗯。”榮琛放下買的果籃在他床邊坐下,“今天怎麽樣,臉色好象好了很多。”

“是嗎?”姜毅摸摸自己臉頰,“每天都是這樣啊……”

榮琛靜靜看他,一言不語。

“怎麽了?”姜毅奇怪的望着他,“我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榮琛收回目光,“就是覺得你好像一點都沒有變。”

“嗯……我這幾年都沒有長,到是你長高了好多,剛見到你的時候還真吓了一跳,怎麽你還能長這麽多。”

“也沒有多少吧,”榮琛有些不好意思,“也就幾公分。”

“可是我連幾公分都沒有……”姜毅似乎想起什麽,“你知道我當年最嫉妒你什麽?”

“什麽?”榮琛一愣,當年的他還會嫉妒自己?

“就是身高啊,每次看到那些女生仰頭看你的神情我就特別羨慕。”姜毅傻傻笑着,“卻想不到,一轉身你更高了……”這是不是意味着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呢?

“我……你……”榮琛語無倫次着,身高如何安慰?這大抵全靠基因,雖然後天也有因素,可是不長就是不長,有什麽辦法?

“傻瓜,”姜毅“呵呵”笑,“跟你開玩笑呢!”看到榮琛如釋重負的表情,他正色道:“跟我說說這幾年吧,你是怎麽過的?”

榮琛想不到他會這樣問,微微一怔,“也就是上學工作,沒有什麽特別……”

“談戀愛了麽?”姜毅直直看他,眼神晶瑩剔透,沒有一點隐晦。

榮琛下意識點頭,“嗯。”

“真好……”姜毅笑了,卻是無限凄苦,“有機會介紹給我認識啊。”

“好……”榮琛機械的回答,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懊惱,如果告訴他“沒有”會不會更好一些?

他忽然想到郁辰的那句話,欺騙至少還意味着“在乎”,那麽自己這樣的情況呢?

說了實話,卻想着隐瞞,這算得“在乎”還是“不在乎”?

榮琛那一刻也糊塗了,他看着病床上的姜毅,乖巧的笑着……他從來都不是個貪心的人。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往往就能讓他高興上半天,那麽現在呢?

現在還是嗎?

那四年的距離,是說沒有就能沒有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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