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牛鈕的未來
牛鈕的未來
最近幾日怪得很,皇後不像往日那般凡事仔細交代,總是吐露只言片語後,用探究的眼光上下打量下人,似讓他們猜測自己的用意。
這期間她還以宮務繁忙為由,謝絕了衆福晉們的請安。
這一切,都是孟婧有意為之。
确定誰能聽見自己的心聲,對她來說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人總會對關乎自己的話語産生反應,除非他們經過專業的訓練。
經過一圈試探,她确定了下人們無法聽到她心中的話語。
方法無外乎是在與坤寧宮的下人們交流時,在心裏誇贊或責罵對方;遇到無甚交集的其他下人,她總會在心中喊上一句“誰的銀子掉了”,抑或一句“右排第三個太監的帽子衣服破了”。
經過無數次的确認,她終是放下心來,就算是那和雅,也無法如阿格福晉那樣聽到自己的想法。
正月初十大早,屋外還是一片漆黑,孟婧就起身洗漱穿戴。
太後在正月上旬召見大臣商議國事,特意免了後宮問安,但孟婧昨夜臨時接到蘇麻喇姑親自來坤寧宮通傳的太後口谕,讓她在初十這日早些前去問安。
瞧着蘇麻喇姑嚴肅的神情,孟婧立即知曉其中深意。
是以孟婧摸黑也要早起,并頂着淩冽的寒風,在一群打着哆嗦的宮人護送下來到壽康宮。
聽見門外太監禀報皇後前來的消息,太後心中既是欣慰,也是欣賞。
皇後對于自己的吩咐總是令行禁止,不過是讓她早些來,這天還沒見亮光,她就已經到了宮門口。
如此貼心的孩子,還聰慧機敏,自己沒選錯。
孟婧入殿,嫩如新荔的臉蛋被寒風吹得泛紅,她垂眸福身:“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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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瞧見她凍得通紅的手指,心疼的讓她起身坐到自己身邊,又讓周圍下人退出去,說是與皇後久未相見,有許多貼心話要說。
孟婧四肢有些僵硬,用別扭的姿勢坐到了太後對面。
此時的她開始嘗試着在心中說話:
【姑姑您左邊耳墜怎麽只剩兩個?】
一耳三鉗乃滿族女子必須遵守的傳統,太後向來注重滿漢之別,若是能聽到這話,定會立即查看自己的耳墜。
然而太後不為所動,而是拉起皇後凍僵的手,疼惜道:“我可憐的女兒,怎不戴個手抄?凍壞了怎麽辦?”
孟婧感受着太後雙手的溫度,心中也有絲絲暖,太後傾盡一生撫育順治與康熙兩任帝王,對晚輩的慈愛千古流傳。
她柔聲回答:“謝姑姑關心,這次急着趕路,侄女下次注意。”
太後将她的手捂得溫暖了些後,才提及正事。
“牛鈕之事,我已安排下來,上次你建議正月底再将他送出宮,我思慮一番後,仍覺不妥。”太後語氣和緩,“為避免被世家朝臣發現端倪,送牛鈕出宮與報喪不能相隔太近,我已安排将他在正月十五送出宮,月底宣布夭折正好。”
孟婧細細聆聽太後的分析,一邊不住地點頭肯定,她也覺得這個計劃更加周全穩妥,心裏十分佩服太後的謹慎。
她微微蹙眉,用心思考的模樣落入太後眼裏,讓太後更加喜愛她的乖巧懂事。
就在此時,門外太監報高太醫觐見。
“快将高太醫請進來。”蘇麻喇姑一邊往門外走一邊說。
太後溫聲解釋:“此事不宜再讓更多人知道,送牛鈕這事,我就直接交給高太醫了。”
孟婧點頭,時常有人提到“死人才能夠守住秘密”,此話雖殘忍,其中卻有不少心理學上的因素。
傳播秘事,除了讓人在心中享受被關注的快感外,更會讓人通過對他人的經歷幸災樂禍為自身帶來自我肯定。
甚至在實驗中,洩密能夠刺激大腦分泌內啡肽,讓人産生極大的愉悅。
也多虧太後與順治仁厚,沒對知道此事的人進行清算,産婆才得以保全性命,然而代價卻是終生留在宮中。
高正寧進殿,如常拜見太後與皇後。
太後收回臉上的和藹神情,沉聲安排高正寧将牛鈕以東北正白旗他塔喇氏遺孤的名義送到河南正紅旗他塔喇家族撫養,理由是東北苦寒,舍不得這可憐孩子再受委屈。
孟婧靜靜坐在一旁聽着,心說:東北與河南相隔千裏,兩面分支難以溝通,而且送到河南的話,果然沒錯。
桌上的茶盞已微微有些發冷,太後也将諸事安排妥當,她揉了揉自己的脖頸,輕聲嘆息:“今日是壽康宮恢複請安的第一天,待會兒其他人就來了,你們倆先退下吧。”
孟婧起身,與高正寧隔了遠遠的距離,同時向太後辭別。
太後安排的任務,還需要他們倆配合才行,趁着天光還未透亮,二人一同往坤寧宮走去。
那日孟婧問了高正寧對那和雅的看法,如今一路上她就發現高正寧眼光時不時的會偏到那和雅的方向。
果然,那和雅這小妮子容貌出挑,就提那麽一句,高正寧就這般心緒不寧。
遵照禮數,孟婧還是在西暖殿中與高正寧議事。
這次她邀請高正寧坐在軟凳上,與她側身相對。
孟婧并未試探他,畢竟高正寧若是能聽到她心中所思,那當初也不會在英語單詞上嘴硬了。
男子就是這世上最好揣測的。
順治也是一樣,若順治能聽到,早在臘月二十八就該以大不敬治罪處置她了。
高正寧又是一副斯文的模樣恭敬道:“在商議出宮路線前,在下有一事請教。”
“高太醫請講。”孟婧也客氣道。
高正寧換上帶着些好奇的語氣:“皇子死遁出宮之事,按理說也是歷史懸案一般的存在,你怎會知曉得如此清楚。”
端正坐在椅子上的孟婧本以為他會問宮中的事,卻沒想到他好奇的是這個,于是她擡手輕浮了兩下後腦勺的燕尾。
“這事兒看起來挺隐秘的,但在後世并不是秘事。”孟婧含笑答道。
高正寧聽了這話,更是不解:“哦?”
孟婧臉上依舊挂着笑容:“我大一那年暑假,被河南焦作的舍友邀請去她家做客參觀了一處叫嘉應觀的四A級景區。”
“嘉應觀乃雍正元年敕造的行宮,建築風格與清紫禁城頗為相似,朱牆碧瓦,其間禦碑亭琉璃黃瓦鑲嵌其上,中間還有一座在二十一世紀都無法破解其工藝的銅包鐵碑。”
“碑頭上雕刻着三條龍,恰巧當時在河南治水的左副都禦史就叫牛鈕,據傳這就是象征着牛鈕,康熙帝與當時還是雍王的雍正帝在康熙末年三龍治水的事。[1]”
高正寧搖搖頭:“或許只是恰巧同名罷了,何以見得此人就是大阿哥?”
孟婧站起身,來回緩慢踱步,口中之言頭頭是道:“且不說我們現在做的事正在印證此說法。就說史籍裏那位左副都禦史他塔喇·牛鈕,在晚年可是被人一折子參到了雍正面前,告發他索要賄賂,然而一向雷霆手段治理貪腐的雍正帝,卻在抓捕他後又網開一面[2],翻年派他去河北治水後,就再無記載[3],直到他在乾隆年間去世[4]。”
高正寧頓悟一般微微點頭,随後提出另一個問題:“是這道理,可将行宮賜給先帝兄長居住,是否可行?”
“嗐!”孟婧手一揚,坐回軟凳,語氣随意道,“光是康熙就修了二十一座行宮,一座行宮不是大事。且嘉應觀占地一百四十畝,祭祀場所與起居屋舍一應俱全,皇上想去住住也不擁擠。”
跨越三朝,牛鈕起碼也有八十多歲了,想着自己救下的小嬰兒得以安享晚年,高正寧作為醫者的心仿佛流淌着暖暖的春水般暢快。
孟婧瞧着他的眼眶有些濕潤,升起了一點點“壞心眼”,她提醒道:“高醫生,你不僅救了牛鈕,牛鈕深谙治水之道,在河南修建的水利工程還救下了不少受災百姓。”
高正寧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眼淚不争氣地流下。
孟婧是懂得見好就收的人,她起身打開一旁書架的櫃門,拿出紙筆。
紙張平鋪在兩張軟椅旁中間的小桌上,孟婧提筆寫下從鐘粹宮抱走牛鈕的過程,要求高正寧牢記于心後,又立即将紙張燒毀。
一切商議妥當後,高正寧就此告退。
臨出門時,還不忘輕輕扯了下候在門口的那和雅的衣袖,與她說:“我這就走了,你快進去吧。”
那和雅十分疑惑,這人離開怎麽還要跟自己道一聲。
她嘟嘟囔囔進入西暖殿:“這人以為我沒眼力見兒,看不出來他要走了不成。”
孟婧捂嘴輕笑,這那和雅,也是個不解風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