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中間的嘉賓很快就報完了,宋致己伸出手指輕輕拽住馬甲衣袖,不是很敢聽接下來的特別嘉賓結果,也不是很敢保證自己,在臺上看到最可愛最勇敢最值得信任最等等等等的形容詞的全是自己後,自己的表情。

不會很奇怪吧?

祝蘊知道本體的緊張,偏過頭去輕輕握住她的手。雖然還是很在意輿論,但一件事做過第一遍後再做就會自然很多。

害怕時也會想之前不也這樣了不是也沒事。

宋致己現在就是這個狀态,又低頭去看他們握在一起的手又讓自己鼓足了勇氣,悄悄地握緊。

等聽到應衡聲的題板,耳根紅了,只想躲到馬甲的後面。

祝蘊盯着她耳邊的碎發看,突然有一瞬間想說,他也确實說了:“應衡聲那天晚上是一個人走的。”

他是在低聲問自己,也是在确認。

他們的位置離主攝影機很遠,卻基本上是個人直播間的固定機位拍攝點,所以這句話彈幕聽得很清楚。

在宋致己不敢去回憶不想去記住那個時候自己的歇斯底裏和崩潰的時候,她心底某個角落也有一瞬間,在某個很平常的日子,忽然回想起自己那時還強裝鎮定打起精神來對抗生活的勇氣。

突然想起,她也不是完全一無是處。

至少還能強撐着安排好後續的事。

“.......嗯。”

她想起來了,他的确是一個人。

宋致己當初被劇情懲罰沒有別的原因。她在獲得馬甲那一年正式進入劇情的原點後,開始自己作為惡毒女配的人生歷程,也開始知道惡毒女配的命運是那樣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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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還是她和女主第一次見面。

她的角色被女主搶了,于是她心生恨意,給女主下藥并把女主關進了一個好色開發商的包廂裏。這個劇情的惡毒程度對于當時才二十的宋致己來說簡直是驚天動地。

她一想到劇情有一點點偏差,何昭,那個她只在劇情裏見過她知道很美好也很堅韌,偶爾也會讓自己羨慕嫉妒的女孩子就會留下一生的陰影。而事實上原劇情也這麽描述過。

【......他沉浸在角色對何昭的愛意裏,完全忽略了那些日子,拍攝親密戲的時候何昭有多不自在,眼神有多僵硬。他滿心滿眼以為她只是不喜歡自己,沒有想到,那是因為她在剛入圈的頭幾年裏,就遭受了這麽多惡意。】

宋致己沒有被人心疼過,她明白這些描寫都是為了讓男主保護女主,為他救贖她而存在的,但是宋致己不想要女主只能接受這種“救贖”。

她打翻了那杯水然後拉着何昭跑出了那家酒店,氣喘籲籲地打車把她塞進出租車裏。後來的事情只有馬甲知道:

世界線抹去了何昭的記憶,并把那輛車的目的地定在了下一個賓館。宋致己當時渾渾噩噩,看到新聞報道十八線女星投懷送抱的時候簡直遭受當頭一棒。

應衡聲馬甲那個時候還希望用圈裏的人脈幫幫剛剛出道的女主,然後就在導戲的時候看到自己嶙峋指骨上幾百伏特的電流。

——那一瞬間的心髒麻痹,她永遠也忘不掉。

并且她也永遠忘不掉睜開眼,發現其他人驚恐地看着應衡聲馬甲,助理張張嘴想用魔術手的外號解釋剛剛那個異常的時候,又因為驚懼顫動的瞳孔。

他們在害怕。

他們在忌憚畏懼一個突然就不正常的怪物。

應衡聲突然就被邊緣化了。

在這之前應衡聲是導演團隊裏的靈魂人物,話少但是脾氣很好,他也沒有拒絕過其他人參與到他的生活中,還會默默地在盒飯邊擺上痕七。

她在那個時候,還是希望有人能發現的。希望他們能發現世界上有五朵一模一樣的花,有五個人,可以共享這一部分親密。

可那一天之後他的經紀公司還是換掉了大部分的人,當時的高層拍桌和應衡聲說他們為了壓下這個消息花了多少資金,他該如何如何澄清雲雲,應衡聲只說了一句話:

“我想回去。”

後來粉絲回憶這段總是會在剪輯裏配上叱咤風雲的背景音樂,也痛罵影視公司不做人。

應衡聲的确成了名震圈內的大導,他也的确簽過一個剝削成性十分卑劣的影視公司,但他當時只是沒有力氣再掙紮了。

他不敢去想何昭如果知道自己間接促成了她的第二次被害會如何,他更不敢去想,全世界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睛看着她的時候,他要如何去面對。

應宋粉在過去的采訪裏曾經找到過某個模糊畫面裏有應宋兩個字的劇本。應衡聲後來其實也翻到過,但那其實不是劇本,那只是一張被折疊起來的外頁,其餘的所有都被接連燒毀。

他在寂靜的火聲裏安靜地想,只是分開一陣而已。

但其實怎麽樣才算認識得不突兀呢?怎樣才算名聲赫赫的大導和聲名狼藉的十八線女配相配。怎樣才算再也不會橫在別人眼前顯得那麽突兀的,正常。

她只是想追求一個正常。像正常人那樣有自己依賴喜歡的親密關系,像正常人那樣不用事事違心,也可以像正常人那樣說,我最讨厭你,也最最喜歡你了。

宋致己做不到那麽自如,她太膽小了。

被偷拍的時候她在祝蘊馬甲的別墅裏,吃櫻桃的時候心裏還在惦記着要是被拍到怎麽辦的事。一時沖動只是因為壓不住的想念,和空蕩蕩的房子。

但邁出這一步她還是很惶恐。

祝蘊接着說完他沒說完的話,也是宋致己想說的話:“其實被拍到的時候,我真的很慶幸。”

從一開始就隐約get到祝哥對緋聞反應格外不同的助理睜大眼睛。

宋致己也不得不承認,她确實很慶幸。

就算當時沒有接到去參加《心動的你》的通知,她也為照片裏罕見清楚的兩個人竊喜了一秒,然後又為經紀人那句“你覺得可能嗎”彎了彎嘴角把電話放下去。

每次蓋住眼睛的時候她都在說:我現在是誰呢。我是祝蘊還是應衡聲。我是單無還是蔚漪,還是我誰也不是,我甚至不是我自己。

她真的偶爾也會難過。

難過我戴着世界賦予我的面具活得漂亮活得精彩和風生水起,到最後竟然不敢承認他們全都是自己。到最後竟然看到他們那麽耀眼也會刺痛,想,我為什麽不能擁抱自己。

我要是能擁抱我自己就好了。

偏偏她有那麽純粹漂亮的靈魂,偏偏這個靈魂是個易碎體。

祝蘊低下頭抱住突然想掉眼淚的本體:“偷拍也給了我一個機會對不對?”

宋致己吸鼻子:“是我們。”她的聲音悶在大衣裏,沙啞模糊,聽不真切,但還是能感覺到她在努力說,心髒和她同頻的胸腔也低低震動,傳來不同但絕對相似的熱意:

“是給了我們機會。”

沒有那個時候被逼無奈的宋致己,怎麽會有現在的我們呢?沒有系統威逼利誘,沒有女主的安然出現讓宋致己感到莫大慰藉,沒有何昭一點芥蒂一點記憶也沒有伸出來的那只手。

宋致己不會想,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

如果我還是要做惡毒女配卻硬要拒絕走劇情,走會死不走也會死,還會死得更難看的話,那不如就死得好看點吧。

她想象不出來馬甲在自己眼前閉上眼睛的樣子,可只要閉着眼睛就覺得只要她不死他們就是一直存在的。

她想象不出來生命的終點如果是她先走,馬甲們會怎麽樣在她失去意識的一瞬間也暈倒昏迷,會在這個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的鼎沸世界裏掀起怎樣的驚濤。

她只希望宋致己不要每一面都是壞人。她只希望宋致己不只以惡毒女配的身份活過。

所以宋致己回想起真正接受懲罰的那一夜,和馬甲抱着寬慰自己的時候,祝蘊也低聲說:“影帝也不會全知全能的。”

宋致己破泣而笑。這是她當時想如果一個宋致己會很危險,那讓其他幾個宋致己探路會不會更好的單純想法。

她覺得,既然是娛樂圈文,那只要爬到頂端就可以扭轉風雲了。

可惜這個想法在應衡聲就逐漸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本來就是蝸牛的宋致己又更狠縮回殼裏。

但今天,她好像突然多了很多勇氣。

在用無數形容詞贊美自己之後回想起劇情裏原本會發生的事後,她好像終于又伸手,把那劇本從湖裏撈起,對着潮濕的自己說:

“還記得《海夜》裏林妤是怎麽死的嗎?”

.......《海夜》是原劇情裏本來是用于襯托女主的戲而撲街的一部文藝片,因為宋致己馬甲的出現,出現了蝴蝶效應。還因此牽扯到了很多馬甲。

關鍵就在那劇本上。《海夜》很美,也很悲傷。所有看過劇本的人都不可能不動容,但也沒誰敢拍。直到一位老藝術家出山。

應衡聲當時是爆火的魔術手,那部戲的導演就想請他執導,應衡聲拒絕後又盛情邀請他做副手。可惜他還是拒絕了。

當時的副導也很喜歡祝蘊想邀請他來作為主演,但和蔚漪一起拒演了當時的男一女一,單無也沒有出現在首映禮。

他們不去參與這部戲,因為這部戲裏的女主角死得和他們原來的命運一樣。她是在無法改變,只能受命運操控的絕望中,幻想出無數個人格後,在雨夜中溺斃死的。

偏偏這樣巧。

外面下起了雨。湖上漸起漣漪,船也很靜谧。宋致己趴在馬甲的肩膀上,忽然說:“記得。”

她現在才驚覺自己居然從不曾忘過,但現在居然可以彎彎眼了:“我們當時,還看了。”

她說這話時其實是沒有眼淚的,但祝蘊還是伸手屈起手指在她眼下輕輕碰了碰。沒有碰到淚水,彈幕卻覺得淋雨的靈魂第一次碰到了傘。

這是生命裏第一次,也是從馬甲出現後就一直籠罩在她正上方的,從來不曾撤過去的傘。宋致己曾經懷疑過。

她那麽愛自己,是因為她真的打心底裏真的覺得自己可愛,值得,還是因為,除了欺騙自己值得被愛,已經沒有別的出路了呢?

她到底是真的情緒化,還是只能用這種方式無聲地反抗,在輾轉反側裏試圖證明她永遠不會在這個世界安眠:

她不甘心在一個寫好了自己命運的世界裏安靜溫順地睡眠。因為睡醒就将不是自己。

她還想要繼續自省下去,祝蘊輕輕地開口:“等節目結束。”他說得很慢,生平第一次,馬甲和本體完全不同的低沉溫柔的聲音這樣清晰:

“如果能結束,如果有結束。”

他抵着她的額頭,眼睫輕輕和她相觸。其他馬甲也在靜默裏忘記了自己在做的事。

在這一刻的湖心落雨裏,他們只是一個被淋濕的人,有一個破碎又重組,重組又破碎的靈魂。

“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

話還沒說完宋致己拼命地搖頭,不好。她的聲音在心裏一遍遍重複:不好。她真的怕。她太怕了。

可是伸手揪住,碰到的卻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祝蘊的鼻梁。他竟然在她沒有察覺到的瞬間,改變了她的想法,讓她沒有理所當然地讓馬甲順從自己。

是她嗎?

宋致己茫然。

是另一個她在反抗,是另一個她在哀鳴吧。

“致己,你看看我。”他握着她的手,像以前一樣,像那無數次一樣,在其他人驚訝疑惑不解的眼神中讓她碰自己的眼睛:

“你看看我,我不是假的。”

“我知道,”宋致己聲音沙啞,“我沒有懷疑過.......”

祝蘊低下頭。“我知道。”

他的聲音讓人有一種落淚的沖動。

“你只是生病了。”宋致己睜大眼睛,似乎想把他說這句話的表情記下來,可是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有人在握着她的手。

逼她去摸到自己手背的紋路,逼她去感覺那些白斑下,曾經深紅的掐的印子。

曾經她在黑夜裏睜着眼睛一遍遍地咬着自己的手背讓自己冷靜,不要害怕,另一個自己卻瘋狂叫嚣你在幹什麽。

她沒有覺得自己對自己做了很過分的事。那些自卑責怪輕而易舉地滋生的時候宋致己沒有覺得宋致己也是一個脆弱的靈魂。

可是當她開始有馬甲,并且不自覺地把傷害轉嫁到馬甲身上,當她看着鏡子發現應衡聲的傷在手上,她自己看不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時候。

她突然無法原諒。她無法原諒自己對自己做出過那麽過分的事,不能原諒馬甲是世界送她的禮物,她切把他們都弄髒了。

她崩潰地縮在陽臺裏大哭。

那些情緒崩盤的時候,她不知道,單無一邊掉眼淚一邊收拾東西,惡狠狠發誓以後再也不會這麽罵自己。

蔚漪委屈自己演了最後一場被掌掴戲,離開的時候對着主演面無表情地罵了句髒話。

祝蘊坐在電影院裏把自己演的戲看了一遍,冷靜地拿筆記下那些黑暗的電影院裏根本看不清的缺點。尬,僵硬,麻木......自卑。

他的筆停留在這兩個字,然後緩慢劃掉的時候,應衡聲在打車回機場。

他把幾十萬的支票揉成碎片,然後在全新的導演班組裏坐下來安靜地寫劇本,鑽研鏡頭藝術。

他拍自己的戲。

宋致己只是,只是無法排遣那些崩潰。她在完全畸形的成長環境裏省吃儉用買下那個漏水的小公寓。然後在收獲自己愛的時候,發現自己吃着快過期的零食罐頭,毫無緣由地罵自己愚蠢輕浮不堪大用。

她毫無緣由地接受自己平凡惡毒且短命的事實,在其他人罵她的時候,原封不動地複刻傷害後又對自己說了一遍:你怎麽這麽差勁。

她沒有很差勁。

她只是生病了而已。

對嗎?

據說,應衡聲也知道的。據說抑郁症患者生病的時候不會完全喪失鈍感力,抑郁的早期他們是會自救的,只是随着症狀加深他們會慢慢忘記。憎恨會變成一種本能。

宋致己.....也不知道憎恨什麽時候會變成自己的本能。她只是想在無數個自己痛且快意地想,她要拉着馬甲一起消失的bad ending裏,給努力也不幸運的宋致己一個好結局。

她想讓她知道,她是被偏愛的小孩。會有人希望她一路順遂,會有人告訴她:“你沒有很壞,你是個好孩子。”

“我們沒有怪過你。”

祝蘊低低地告訴她:被咬得青紫的應衡聲還是用那雙手拍出了好故事。

被責怪話很多不懂分寸的祝蘊還是能勇敢表達自己的喜歡和不滿。

跳得亂且容易錯的單無還是收獲了無數的掌聲。

被嘲高級臉就是不好看的蔚漪還是敢走上紅毯對閃光燈淡淡地毫無反應堅信自己好看。

她那些年瘋狂責怪自己的一些事,好像全都被他們消化溶解成為成功背後的談資,但是始終被隐藏在幕後的宋致己,那個她自己也虧欠的小小靈魂。

她記得是愛笑的。

她記得第一天到孤兒院的時候有人說不喜歡她,她也會牽着院長的手大聲說我又不需要你喜歡。

是什麽時候她開始學會不喜歡自己。

她想是她覺得不該這樣的任何時候。

沒有不該這樣。

“應衡聲沒怪過我嗎。”宋致己抱着他郁悶問:“他明明就怪過我。”

祝蘊:“他每天都給你打電話。”

宋致己大聲:“他都不敢讓別人知道!”

祝蘊:“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宋致己還是掉下眼淚來,只是這次她沒有覺得自己讨厭了,她扁嘴懷疑自己這個鏡頭拍的一點都不好看,但還是一點姿勢沒變:“我咬他的時候他一定很痛很痛。”

祝蘊輕輕地呼吸着。

有一瞬間雨聲甚至淹沒他的呼吸聲。

在長久的靜默裏,應衡聲說:“下次咬的時候輕點就好了。”

宋致己哭:“我又不是小狗。我才不咬人,我才......”我才不把尖刀對向自己,我才不......

應衡聲蹲下來:“宋致己,那是你的錯嗎?”

她搖頭。

“那是我的錯嗎?”

她還是邊掉眼淚邊搖頭。

應衡聲:“所以,沒關系。”咬我也沒關系,只要不是覺得焦慮覺得自己不完美這種理由。要是咬了,更沒有關系。

“我們宋宋會好的。”

宋致己不是這個世界的完美小孩。但是是自己的完美小孩。“下次我讓你滾,你就.....”宋致己抽抽噎噎。

應衡聲接話:“我就罵你。”

宋致己眼淚停了一下,呆滞地擡頭看自己。

他笑:“讓我滾之前,怎麽不看看自己躺在怎麽舒服的地方,在吃什麽喜歡的好吃的,又在看哪些人誇你有才華超級厲害。”

宋致己帶着哭腔地大聲:“我才不會讓你躺着吃東西呢!”應衡聲:“我會就可以。”

宋致己試圖據理力争:“躺着吃東西對胃不好......”

祝蘊:“病治好了也是可以放縱一小下的。”

宋致己拿額頭怼自己馬甲臉:“你就知道放縱,你就知道放縱!”

應衡聲笑着摸摸她的頭:“病沒好也可以。”

祝蘊:“嗯。”

怕被罵,但想寫:D開始思考是不是可以準備完結,但是又覺得可以寫的還有很多,總不能再開一本番外吧,已經欠了好幾本了(目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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