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把愛攢下來給我(三)
把愛攢下來給我(三)
良兮安靜地看着白楊。
這時候門口又有下人過來敲門:“少爺——”
“知道了,都叫個什麽勁,幾次三番的,都聽得煩心了!”
許是受不了下人幾次三番的叫喚,許是受不了良兮這麽安靜,白楊粗暴地拉開門,鐵着一張臉朝前堂的方向去了。
留下良兮一人,回頭看了看躺在床上安詳靜寂的辰矣,又看了看白楊即将消失的背影。
白楊對安良兮是動了真情吧,不然不會顯得那麽激動。只是何必呢,明明告訴過他她不是過去的那個安良兮了。
現在欠下白楊的債總是要還的,不是現在就是往後。
他嘴上說的助她,誰知道是不是百分之百就是她的關系呢,這時候辰矣落難,他留他們在白府只是一句話的事,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可将來辰矣要還給他的恐怕就能關乎到江山社稷上去了。
江山社稷啊,辰矣不是她一個人的,他的選擇她決不能幹預,可是至少現在她被辰矣感動了。所以辰矣的周全現下她要拼死保全,而且最好不用假他人之手。
至于良兮自己所求為何,她已經不知道了。
再說這邊白楊心不甘情不願,被催促了好幾次終于來到前堂,遠遠地就在懸簾下望見那雙裹着錦鞋的腳在來回踱步,顯得十分不耐煩。
也是,誰被這樣晾在這裏都樂意不起來。
從下人第一次說正為大人來訪之後到現在,恐怕都有兩三柱香的時間了吧,也不知道正為的“好脾氣”是不是就要被埋沒了。白楊在懸簾下停住,理了理錦華的衣裳,換上一個詭異的笑容走了進去。
“正大人怎麽有空來敝府,楊某真是有失遠迎。”
“白少客氣了。”那雙腳站定,突然轉過身來,嘴角上溢着的是淡然的笑容,可是眸子裏明明是熾焰燃燒,“當然了,如果白少能早點從溫柔鄉中出來,在下也絕不會在此坐等茶涼。”
Advertisement
白楊笑得更加歡心了,根本沒有愧疚之色:“既然楊某讓正大人久等,那就該好好跟正大人陪個不是。”
轉而對身旁的卓延道:“還愣着幹嘛,不去準備酒水!”
說的話是頗為嚴肅的呵斥,可語調上聽着卻實實在在充滿了縱容的感情色彩。
卓延在他身邊好歹也呆了十幾個年頭,對于白楊耍人的伎倆他多半都是摻和過的,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她盡量輕緩地走到桌邊,慢手慢腳地取出兩個杯子,正拾起玉壺,正為臉色黑了,拿起一個杯子“讨酒”道:“滿上。”
白楊嗤笑一聲:“正大人為人果然是豪爽,難道你在飲酒之前都不看看酒杯是否幹淨的嗎?”
正為眉毛一皺,看着白楊的眼底升起一抹殺機,騰起的水氣細細打量起他們的不善。
畢竟是當朝殿前侍衛總管,正為還算見過場面,這點鎮力倒也還是有的,他忽然放聲笑道:“白少這麽給在下面子,實在是不能不喝啊,來,喝……好酒!”
白楊笑了笑。他不說也不問其來意就是想看正為自個在那幹着急,如今他也學聰明起來,倒叫他險些笑不出來了。
兩個人你敬我,我敬你的,幾杯子下來,即便是天穹的瓊漿玉露在這麽沒有心情的時候喝酒精濃度如此之高的酒,誰都已經快要裝不下去了。
他們比的就是一個字“耐”。誰的耐力好,誰就算贏了這一局。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打算讓他們這樣耗下去,正此時,白府內院喧鬧的聲音傳進內堂。
白楊怔了怔,微怒的神情一閃而過。
正為突然輕笑一聲:“白少怎麽了?是不是覺得哪裏有點奇怪?”
白楊道:“是。”
“我白府裏的下人個個都是經過嚴厲調教的,根本不會有這樣不懂禮數的!不知道正大人來敝府為何還要如此大動幹戈?”
屋外發出粗厚的嚷嚷和齊刷刷的腳步聲都能想象到是一支多麽有幹勁,有默契,甚至于動作是整齊劃一、迅速利索。
正為笑道:“白少不是想跟本官耗時間麽,本官有的是時間和手段!”最後一句話,他的發音有些不同,陰冷狠絕,是咬着牙關發出來的。
而且,他直接将“在下”說做“本官”,大有拿身份壓制白楊的氣勢。
“哼!”月牙黃色的長袖一揮,白楊頭也不回快步離去。
正為目送其背影放聲大笑。
聽聲音,他确定他的手下那些皇宮侍衛們對白府有了新收獲。
慢條斯理地,他繼續把白府醇美的酒釀倒了滿滿一杯子,拾起來念了一句:“白府招待客人的酒竟然比皇帝老子喝的還要上等,上個月末,西境的貢品不是被劫了麽,怎麽白楊會有這種酒……”
小口斟酌,小飲兩三杯佳釀。
正為估摸着外頭聲響輕了許多,大概白楊也已經趕到了,他這才立起身,緩緩朝輕微的聲音那走去,算算時間,從白府的內院到這裏,加上他品嘗了兩三杯佳釀的時間,兩三柱香應是正好燒完。
“正為你也太瞧不起我白府了!”
白楊見着他一步一步恍然年過九旬的老太爺般慢悠悠趟過來,心中本就煩躁,一想到他是故意如此,胸腔裏的怒火更甚,當着下人的面,把他之間樹立的那些京城美好形象都破滅了。
“你錯了,我不是瞧不起。”正為眼睛也不眨,“我只是害怕。”
因為害怕白府崛起得太快。
從數十年前,白府就以輔佐為名在朝堂之中一直處于穩立不倒的開朝要臣,實則手握重權,近些年更有勃勃野心矛頭漸漸展露。
先前還有宣氏能與之抗衡,也不知為什麽,白府竟然能說服先皇定下白楊與宣裴的婚約,如此一來,他們兩家的勢力合二為一,白府無後顧之憂,只要等皇上駕崩,便會或許做出逆謀之事。
他小小一個侍衛總管,不是皇上的提拔何來今日的威名,而白府一旦逆謀成功,以其奸詐精悍的作風,到時候這個侍衛總管的位置随意找個借口讓宣氏或白氏之人來接任,定不會留下他。
既然如此,正為自然要趁這個噩夢未成真時,早早将其扼殺在胎盤中。
“正大人啊正大人……難道這就是你表達恐懼的方式!”白楊把得瑟在他身後、仍微微顫抖的良兮拎出來。
當看清楚是安良兮的時候,正為一驚,而後朝他那些侍衛瞥去一記陰冷的目光。
白楊轉而對良兮低聲勸慰道:“娘子,別怕,有為夫在定會給你向正大人讨個公道!”
這又是哪一出?
正為不知怎的心裏莫名一慌。
但聽良兮帶着哭腔:“夫君要做主啊,這夥人……”她斷斷續續,喘着氣,指着那群侍衛道:“他們竟然趁我洗浴更衣的時候闖進我房裏來,這光天化日的,也會有這般禽獸!”
“我,我們……進去之前有敲門的……”侍衛中一個帶頭的低聲辯解着。
“混賬!你老婆洗澡的時候我敲了門就進去換你你樂意呀?”白楊朝他們斜眼一瞪,轉而拿手輕輕愛撫着她的背,柔聲細語與訓斥人的時候完全是兩個人:“愛妾不用擔心,正大人在此呢,他定會給你個交代。”
安良兮感覺額前有一陣烏鴉飛過。他這麽說哦,不是自毀形象嗎?好像在說,我很猥瑣……我很猥瑣……我就是那麽猥瑣……
白楊說着說着,惡狠狠的眼光看向正為。就是一副你不道歉不賠個大禮我絕不善罷甘休的模樣,瞧得衆人除了安良兮在場的無一不是垂頭盯着鞋頭的。
可就在這半盞茶功夫,正為腦子裏迅速将事情前後做一番聯想,想來這大正午的就算安良兮真的可以奢靡頹喪到這個時候洗浴,就算真的是他那幫愚蠢的手下冒昧闖了進去,安良兮作為一個新婚的婦人也不至于被人偷看了去還能這樣理直氣壯地同夫君向采花的問公道吧。
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當着這麽多人,表面功夫要做足又是另一回事,正為俯身深表歉意地問:“那白夫人你看,這該如何是好啊?”
汗……之前還問白楊為什麽不喜歡別人叫他白公子,今兒來了一次親身經歷,果然自覺酸甜苦辣鹹,個中滋味方才意識到。
良兮又得瑟了下,吸了吸鼻子以示委屈:“國有國法,呃……家有家規。”
“既然看了本夫人的……呃……身子,就得付出一定代價。”
良兮想了想看向白楊,而白楊只是鼓舞般地挑了下眉,似乎要她放大膽子去說。
“那就只能削去你們的眼睛,以示警戒!”說完,良兮全身又得瑟了下,這次不是裝的,而是真的顫抖了。老天啊,她說的是不是太過了,再急忙看向白楊,他大老爺子的,這回居然連根眉毛都不皺一下。
“啊——”
侍衛們是最無辜的,聽見良兮說的話以後,各個腿都軟了,好歹将來都是要上陣殺敵的,居然差點沒跪下來磕頭求饒。
正為眼中那一抹忽明忽暗的水霧散去,露出賊亮的瞳孔,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顯示出褐色的光彩來。
“這樣也好,做個記性。”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慢,腦子裏閃過的念頭是:太狠了吧,明明只是逢場作戲,不就是為了給他個下馬威嗎,至于黑着心腸要別人死活?
但是作為殿前侍衛總管,他不能在手下面前心軟,更不能當他們的面去求別人,否則,他今後該如何立威!
“哈哈哈……”
白楊大笑,親昵地摟住良兮的肩:“其實我家娘子心地善良,刀子嘴豆腐心。她嘴上說得越狠,事實上卻越覺得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刀子嘴豆腐心……良兮也偷偷抿嘴一笑,果然讓她這種小家碧玉,溫柔可人的姑娘說這等狠話,比天上下刀子還讓人咋舌。
顯然,正為沒有逃到一點好處,反倒在他手下面前失去人情。他覺得有些可氣,竟然被白楊占到便宜,好人都被他做盡了。
袍子潇灑地一揮,正為帶頭離去,剩下的侍衛們也都你看我我看你的,陸陸續續跟了上去。
良兮看着他們走了,正要轉身,白楊一把拉住她:“看不出來,你騙人的功夫不錯。”
“還不是近墨者黑的道理麽。”
白楊怒視她,不久,用半開玩笑地口吻:“你口口聲聲的辰矣呢,居然也會丢下他一個人在房裏?”
“辰矣應該已經到了一處很好的地方,很安全,你不必惦記了。”
“誰說我惦記他?”白楊抓住她手,“你要帶他去哪裏?”
良兮狡黠道:“朝廷的人都知道辰矣在你這裏了,白府不安全了。我要帶他出去避避風頭,你好好應付正大人……”
“怎麽不早點跟我說?”
“說了你會讓我們走嗎?”
“我不追究這個,我只問你……”白楊狹長的眼睛一眯,看她看得特別認真,“既然辰矣走了,你為什麽還留下?”
“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呢,你幫我那麽多,我怎會教你一個人對付正大人呢。”何況,良兮早就想知道正為是怎樣的人,竟然能說動辰矣跟他而去。
白楊注視着良兮說話的神情,緊緊盯着她的眼睛,好似要看出她話中的真假,末了嘆一口:“只怕幫我是假,看我是不是幫你們倒才是真!”
是嗎,在白楊心理面,安良兮就是這樣的人嗎?
可憐她聽着都覺得分外陌生,白楊說這話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心酸感覺呢?
“你別亂想。”
想了半天,良兮覺得能說的、不是昧着良心不是違心的話也就只是這一句了。
屢次出手相助的白楊,可謂是氣勢如日中天,卻毫不嫌棄他曾經愛過的鄉野丫頭,跟現代那個雖然多金感情品質卻遠遠不如白楊的男人比較而言,白楊果然算是完美了。
除去他的大男人主義,良兮覺得早一步遇到的如果是白楊,她鐵定會愛白楊愛得如癡如醉。只是緣分是多麽奇妙的東西,她來到異世界,先遇上的是辰矣,第一次見面那份憨厚的窘态就吸引她的辰矣。
“白楊,下輩子再遇上你的話……”
白楊靜靜地閉上眼,他的呼吸緩和,臉上沒有驚動的表情。一樣可謂是美得驚心動魄的容貌,他的神情多一份淩厲,辰矣的神情多一分柔美。
良兮看着看着便說不下去了,嗚咽了一下,掩面走開。
白府漂亮的內院,常人不得進,除非是白楊許可或者真是出身高貴,有涵養品味的人,白楊才會準許他進去一賞梅花。
此時正是冬至時節。
白楊穿着一件厚厚的皮毛外袍,淡黃色的錦布襯上鑲飾華麗,明豔奢華。新白色的梅花豔豔地一列排開,如此小小的花卻選擇在嚴寒的冬日來争相開放。
不僅是有傲骨。
更有氣節。
白楊在樹下站得久了,眉上,眼睫上,淡淡一層霜。
好像是到了深夜裏,雙腳已經僵直麻木,他緩緩睜開眼睛,心中那一份緊張的期盼已然被風霜凍住了,搖搖曳曳的寒梅跟他一起,在冬天的夜裏。
明明是想她接着說的,不是這一輩子,情願是下一輩子也好。
他不敢稍微露出一點期盼的眼神,于是他閉上眼,他害怕太過明顯的情緒變化都會吓着她。
因為只有天知道他對這個女人有多麽心疼,有多想去憐惜她。
她不富貴,卻一樣是個虛榮的女子,和大多數女子一樣,不同的是她比別人都抗拒自己的虛榮。他被這份不同吸引,卻也因為這份不同注定得不到這樣特殊的女子。
縱然如她所說,她們不是一個人,但至少,他還是打心眼裏喜歡她的。
她既是不喜歡跟有錢的人在一起,那下輩子就化身是一個窮人家的苦娃子,只要自小就能跟她青梅竹馬,這般,便誰也早不過他。
欲到花時點檢來,今年好為使君開。
待到明年,卻不知道京城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白楊獨自一個人想事情是很平常的事情,但他過往都是把良兮跟別的事一起想,而這一次竟只是想着安良兮的。
他忽然覺得一個人竟然有那麽多好去想的。倘若這時候再告訴其實他沒有心動,該是多可笑的事情。
顫抖的眼睫緩慢地一眨一眨,好像破繭而出的蛹。
結着清霜的眼終于看見昏黃的月。
白楊想,這時候應該去飲一杯梅花釀,他回到屋子裏的時候果真就叫下人端了一杯進來,然而真正拿起來放在手心裏的時候,溫熱的酒好像良兮的手掌溫度,這樣想着,慢慢地便覺得酒面上映出了良兮曼妙的身影。
頓時,這酒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心下思緒萬千,感慨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