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敵國将軍(41)
敵國将軍(41)
餘東羿偷拿給李長河的軍防圖是每季一換的。
照軍将它掌握在手裏,這個季度不用,下個季度就只能空對着邊境晏軍和大都禁衛重新布劃好的邊防陣列望而興嘆。
所以邵欽和鼓八他們距離晏國的亡國之期早已不遠了。
“緩則還有半個月,快則……就在明後兩天啊。”
大夜降臨,軍營裏,餘東羿端着熱湯坐在篝火旁邊,正和衆人一起啃着炊餅,享用晚飯。
“啐,”山狼歪過頭,朝地面猛吐了一口唾沫,“今兒這破餅誰管烙?都吃到石頭子兒了!”
劉杉一口道:“有得吃就不錯了!沒聽說在晏北那邊兒好幾個村都開始鬻兒賣女了嗎?”
“是啊,就連俺娘也說,俺們村前後十裏地的野菜都被人給挖幹淨了。要不是有将軍救濟,俺家也少不得跟着往南逃荒去。”
“晏國就這麽屁大點兒地,旱成這個德性,南邊北邊不都一樣?還有什麽可逃的?”劉杉道,“也是在這種時候,咱能有幸跟着将軍,賣出這條命,就餓不死爹娘全家……至于鄉裏鄉親那些個不遠不近的,再他沾親帶故,咱也管不得了。”
大家夥都嘆了一口,山狼忽然問:“哎餘老弟,你剛才叨叨什麽明後天,是有啥事要做嗎?”
“是有點兒,”餘東羿擺了空碗,輕笑說,“這不前一陣灑家托人給捎帶了些牲畜嘛?八頭牛,五只羊,估摸着日子像是快要到了……不如,到時候分給大家一起來吃?”
“牛羊!”山狼一拍大腿跳起來,“仗義啊!俺們哥兒幾個有多久沒聞過肉味啦?”
劉杉大步過來一個熊抱,大掌嘭嘭拍打着餘東羿的脊背說:“好樣的兄弟!還屬你懂我!老子嘴裏都快淡出個鳥來了!”
419:【在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前一夜,耶稣可曾知道那将會是最後的晚餐?】
餘東羿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唇中央:【噓,咱可是猶大。】
次日,有商人一早前來通禀,說給軍營的餘公子送來了牛和羊。
膘肥體壯的十幾頭牲畜被拖進營裏開膛破腹,吸引了無數對肉垂涎三尺的兵将們的目光。
餘東羿特請了将軍,希望邵欽批準他們夜宴。
邵欽皺眉:“在軍中聚衆、擅自飲酒乃違反軍紀,難道你還指望本将監守自盜,給你大發通行令不成?”
“當然不是,”餘東羿便殷勤地哄他說,“我只叫你親兵裏那幾個今晚不當班兒的稍微聚聚,等聚過了,改明兒和他們再一起去刑處領罰。将軍只不過是一時不察被我們瞞在鼓裏,又有何偏私之有呢?”
“哼,”邵欽氣憤地瞪了他一眼,良久,轉身落下一句話道,“本将今夜帶兵去邊哨巡查。份例的肉給我包好,帶到邊哨再吃。”
“得嘞!”餘東羿歡呼着湊上去,高興地親了他一大口。
邵欽被吻得粗喘了兩口氣,才來得及捶他一拳,嗔斥道:“就你會收買人心!”
419适時說:【最後一吻。】
餘東羿縱容地聳了聳肩,無奈道:【誰說不是呢?】
倘若淩霄衛突襲大營來得早,那從今往後,餘東羿就再也沒法吻到這樣溫順而馴服、将心意全然交付于他手中的邵欽了。
此夜,大歡。
将軍率領一小隊親衛趕在落日前縱馬出了營,營裏殺牛宰羊,燒酒烙餅,忙得風生水起。
軍內将領,凡将軍親衛及百夫長位階以上,甭管當差的、不當差的,都被邀到宴上來飲酒,大快朵頤。
一盤盤烤得噴香、冒着油光的牛羊肥肉被端上場,席中觥籌交錯,将領歡笑高呼。
宴會正酣時,有醉得脖頸漲紅的小将扔了空壇子,拔出利劍,伴随着咚咚奏響的軍鼓,在人群正當中舞了起來。
他們開始談天說地,說累了,便松松筋骨,下場與人搏擊,而後又在起哄和鼓舞聲中鬥得精疲力竭,放縱地橫躺在地,醉到人事不省的時候,嘴裏還哼唱家鄉的民歌。
這種縱意至極的酣暢所帶來的慵懶和舒适是可以傳染的,大營裏,在沙場上緊繃數月的将士們都不由得松懈了下來。
當鼓樂變得輕緩,漸漸停息,兵将們帶着醉意沉睡了起來,他們的胸膛随着呼吸規律地鼓起又落下,在這樣的帶有韻律的起伏間,陣陣齁聲盤旋在營帳上空。
生命的步調仿佛被放慢了半拍,腹腔被填實的飽漲感像一顆溫暖的火球騰出汩汩熱流。衆人只希望能永遠地停留在這令他們倍感踏實和斂足的一刻。
這一刻——
殺機突現!
仿佛是淩厲的風聲襲來,鋒利的箭頭反射出刺眼的銀光。
“嗖!”一聲,箭鋒破開皮肉的鈍感激起了山狼的慘叫。
“什麽人!”有收拾餐盤的小兵驚惶大喝,從喉嚨中撕裂的喊聲震醒了醉酒的親兵。
這裏可是中軍內帳啊!
醉酒的親兵迅速察覺不妙,撐着地面搖搖晃晃地起身,然而,就在他們警惕着站起的那一刻,“嗖!嗖!嗖!”接連三道毒箭,已經直愣愣地插進了他們的咽喉。
一箭斃命!
劉杉抄起佩劍,大喊道:“來人!有敵襲!”
他一牟勁兒撐着手臂中箭的山狼的身體,直往營帳外奔出,卻與一個吓破了膽的小将撞了個正着。
“怎麽在這?”劉杉呵斥住他,“你不是該守在前軍大營嗎?”
小将嚎得驚天動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來!來不及了!淩霄衛快把我們殺光了!”
“嘔!”山狼因箭頭上的毒吐出一口血,難以置信道,“怎會如此!”
誰敢信?堂堂數萬人的晏國大軍,居然在幾個時辰的功夫裏就被數千淩霄衛給闖了個底朝天。
“敵人入侵這麽久,竟無一個人通知來營帳?”劉杉驚愕道。
“報信的人逃一個殺一個!哪裏趕得及?”小将哭着說。
探哨的、夜巡的、吹角的、放煙炮的,居然全都無聲無息地被抹了脖子!
很多兵丁還在睡夢中,就已經不得不陷入永久的沉眠。
有許多小兵,即使匆促拿起了武器,也很快因為沒有将領指揮,群龍無首,死于淩霄衛劍下。
皆因他們的長官都在中軍大帳內暢飲開懷。
劉杉目眦欲裂道:“他們怎麽知道這些人布置在哪兒?”
緊接着,突然,一股極端的恐懼和後怕直蹿進了劉杉的頭顱,他整個人的天靈蓋刺痛一震。如同被醍醐灌頂,像要把脖子扭斷一般,劉杉猛然轉向身後。
“餘東羿!”
“唰!”在他憤怒地脫口而出的一剎那,一劍,早已捅穿了劉杉的胸膛。
劉杉兩只眼珠子密密麻麻爬滿了血絲,蹦大到像是要從眼眶裏彈出來,他死死地盯住餘東羿的臉,然後随着劍一抽出,僵硬地朝前直直撲落在地。
“嘭!”屍體嘭然砸落在地,揚起一陣煙塵。
每個淩霄衛的劍上都是淬了毒的,一刀捅穿,能保證速死。
山狼只被飛箭傷了半只胳膊,所中的毒卻也已蔓延全身。
他跌坐在地上,面色蒼白,嘴唇青紫,粗喘着氣,仰頭看向餘東羿:“喂,餘老弟,你可別跟我說……”是你背叛了将軍?
“唰!”又一劍,削掉了山狼的頭顱,也戛然地斬斷了那剩下半句絕望的反問。
男人靜靜地立在一邊,一動不動。
他的容顏如鑄,英俊無匹,就是好似石像雕塑一般硬朗,眼眸深處卻凝着一團散不開的沉重。
李長風一揚手甩幹淨殺人的殘血,把着劍鞘對準劍尖,收了長劍:“慎公子,我等奉尊主之命前來接您。”
“嗯,”男人輕輕點了點頭,死盯着地上的兩具屍體,甚至沒有擡眼,便說,“馬呢?”
李長風拱手道:“正在叫人牽來,還請您在此稍待。”
說話間,男人已經屈膝蹲在了屍體前面。
他将劉杉的屍體翻過來,薄唇輕啓,感慨說:“死不瞑目呢。”
說着,男人的手搭上了劉杉的眉骨。他将手掌摁在屍體的眼眶上一滑,擡起手,再看屍體的眼,接着整個人錯愕地頓了頓。他又将手掌放下,手指蓋住屍體的眼睛,指腹微微用力,卻仍然沒能将劉杉的眼皮合上。
李長風适時道:“合不上的。中毒的屍體連眼皮也會迅速僵直。”
除非他用力往下扣。
“那可真是遺憾啊,”餘東羿拍拍手掌,站起來,觑了一眼山狼的頭顱,“勞駕李大人替我将這兩人給厚葬了吧。喪葬費由我來出。”
李長風道:“小事一樁。”
“首領!馬來了!”
踩着腳蹬,輕輕一跳,翻身上馬,李長風朝餘東羿道:“若慎公子不介意,我等便今夜啓程,一路不歇,直達小方盤城去面見尊主吧?”
餘東羿道:“敵營殘兵未盡,李首領就敢這麽放心地一走了之嗎?”
“剩餘人手足矣,”李長河道,“況且,比起留在這裏清理殘局,還是将尊主心心念念的慎公子護送回去更重要。”
“這般輕敵嘛?”餘東羿嗤笑一聲,“倘若沒有我交出軍防圖、松懈兵将、調離邵欽,照軍要拿下晏國大營,又需得花上幾天?”
“這點,三年前一役,慎公子不是已經看清了嗎?”李長河說完,深沉地笑了笑,揚鞭高喊一聲“駕!”,飛快地朝東南駛了出去。
“呵,那倒也是。”
身後,餘東羿自嘲一笑,“駕!”,雙腿夾馬肚,同樣緊跟朝前,縱馬去也。
三年前照軍攻打晏國大營一戰,歷時不過半天,便已将晏軍耗得只剩下數千精兵。
固然邵欽麾下的三千精兵是難啃的,但被掣肘的鳳凰飛不過雞,他們擅長移動追擊和快速斬殺匈奴,卻只能靠堆人命來護衛身後的整個大都。
黎明時分,等邵欽領着若幹親衛,披着一身濕漉漉的水氣回到營中,他所見到的,是破敗的軍帳和遍地的屍骸。
那數十個他精心培養和磨砺的親兵和将領,還一身酒漬,就已經被毒箭穿喉射|死在帳中。
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從悲痛中緩解,如大夢初醒一般,鼓八驚道:“不好!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