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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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香驚訝了一瞬,連忙行禮:“衛大公子。”
衛長淵看她一眼,禮貌颔首回禮道:“茴香姑娘。”
茴香見他神情冷凝,盯着師蘿衣。茴香心裏雖擔憂,卻明白自己應該把獨處的空間留給他們。
“小姐,大公子,茴香先告退。”
衛長淵捉住師蘿衣手腕,他的嗓音含着幾分怒意:“為何裝病騙人?”
衛長淵想起自己來時的不安,在見到她無恙便化作了怒意。是否她覺得這樣很有趣?
窗邊的師蘿衣也擡起了臉。
她小臉蒼白,神色卻十分平靜。衛長淵進院子的時候,她就看見了他,但她沒用障眼法故弄玄虛,她從來就不想騙他。
因此以衛長淵元嬰後期的實力,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傷勢已經大好。
但師蘿衣眼中的衛長淵,并非如茴香記憶中那般明晰。她與他隔了六十年的光陰,數不盡的缺憾,還有她追逐半生的愛與恨。
她重生那日,在雪地中驟然看見衛長淵,尚且還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緒。這些日子她回到宗門,心魔還未發作第二次,并不嚴重,在心法作用下被她強行壓制了下去。
師蘿衣見到許多故人,看見茴香和涵菽還活着,方覺得與衛長淵之間的愛恨,抵不過生死兩茫茫。
衛長淵見她望着自己不說話,心中失望,冷聲道:“你為了讓人誤解小師妹,竟然裝病!蘿衣,這幾年你長得教訓還不夠?你有沒想過,撒這樣的謊,你之後如何自處,同門會怎樣看待你!”
“我為了讓人誤解小師妹?”師蘿衣突然有些想笑,她看着眼前少年的雙眸,良久道,“長淵師兄,我已很久沒有這般叫你。這些年來,你總是這樣……因為她質問我,我都快忘記,你我之間,最初是什麽樣子。”
衛長淵本有一腔冷怒,然而掌中少女坐在窗前,悵然冰冷地看着他,他說不清為何,又想起了掉落的劍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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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非為了誣陷小師妹。”師蘿衣自嘲笑笑,“我不喜她,可一直都有自己的尊嚴。我努力修習,不是為了壓過小師妹,是因為不想讓人诟病爹爹教女無方。我只身做宗門任務,并非魯莽好勝,是因為大家都不喜歡我,沒人願意同我一起。我與小師妹動手,是因為她摘了我的花,當年母親種下的花。若非她故意招惹我,我本就不會多看她一眼。”
雪地映襯着紅梅,風從窗口吹進來,帶着冬日的涼意,令人遍體生寒。
師蘿衣反問道:“至于裝病,長淵師兄,我落到如今的地步,若我不保護自己,還有誰可以保護我?還有你嗎?長淵師兄,你瞧,我把所有都說與你聽了。你相信我,還是相信卞清璇?”
見他良久不說話,師蘿衣就明白了他的答案。自衛家靈玉易主之時,他們之間就已經結束了。若非第二次心魔發作,他們可能再無瓜葛。她上輩子就不該指望衛長淵救救自己,解開心魔。盼着他悔悟,還不如另尋天材地寶壓制心魔。
衛長淵抿緊唇,下意識覺得師蘿衣在狡辯。眼前不自禁浮現清晨山口的畫面:卞清璇含淚對他說,讓他去看看蘿衣師姐。
那般柔弱使人憐惜。
他又想起了這些年的種種,他一開始并非不願意保護她。然而蘿衣從道君隕落後,開始處處與同門針鋒相對,尤其是小師妹。
她心裏憋着一股不服輸的勁,努力修習,不顧勸阻自己去做宗門任務。生氣時會對小師妹破口大罵,或者動手,但卞清璇從不還嘴,也不還手。師蘿衣戾氣橫生,不願悔改。
此間種種,他作為明幽山的執法堂弟子,有時候不得不秉公辦事。然而師蘿衣總會憤然離去,正如數日前,她不顧宗門法規,跑下山門。
若他眼見都為虛,那什麽才是真實?
然而心中另一個微弱的聲音,掉落的劍穗,讓他無法輕易出聲。
見他默然不語,師蘿衣把手腕從他掌心抽出來,指着外面:“你走吧。爹爹沉睡,我們之間的事,一直沒有定論,待我拿回當年信物,我們解除婚約。”
衛長淵蹙起眉。
心裏本在猶豫,她卻又說起了解除婚約一事。這幾年,若令她不高興,師蘿衣總喜歡用這件事來威脅他。
衛長淵冷聲道:“我并非不信你,蘿衣,道君沉眠,我知道你心中難過。別因為跟我賭氣,刻意說這樣的話。”
賭氣?
師蘿衣心想,不,以前是賭氣,盼你能回頭,也盼我能回頭,但這一次是真的。我沒有回頭路,你也沒有。
她望着衛長淵,看着這個自己年少時曾深深喜歡過的人。師蘿衣有些恍惚,她追逐了一輩子的東西,真的放下時,心裏難免有些空蕩蕩。
佛說,斷舍離。
她曾經追逐了這個人一生,破廟瀕死,才倏然頓悟。
她唯一慶幸的是,衛長淵後來留下的乾坤袋,在漫長的光陰中,抵消了她心中的恨意,讓她慢慢想起他的好來。
衛長淵并不是什麽壞人,是他陪着自己度過了童年的苦厄,也是他這麽多年來,還以尚且稚弱的肩膀護着不夜山的聲譽。
他們之間,不夠信任罷了。縱然再無緣相守,但就如衛長淵寧肯背叛宗門,也要放走她、不希望她死一樣,師蘿衣也從不希望衛長淵出事。
情不在,義還在,他們仍是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