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過年也要打工-7
第42章 過年也要打工-7
飛機升到三萬英尺,由北向南越過大片土地,高處有點點白雪,逐漸變成墨綠色的山脈。
季姜寰仍舊坐在靠窗的位置,偶爾往窗外看去,機翼以某種很虛幻的形态一點點劃破棉絮般的雲。
他感受到緊張的頻率不低,但那些恐懼似乎更容易被控制了。
路勉坐在中間,正在看陳何園的平板,臉上沒有表情,和季姜寰第一次和他開會時那樣,像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早班飛機充斥着昏昏沉沉的睡意,季姜寰透過雲團瞥見廣闊的蒼穹,對于高度的恐慌又冒出來一些。
他有點勉強地控制着情緒,小心翼翼地把手臂架在兩個座位間的扶手上。
路勉從平板裏抽出個眼神,看了看往自己外套上蹭的那只手臂。
季姜寰欲蓋彌彰地看向別處,手上的熱度透着毛衣傳遞到路勉的薄外套上。
路勉看看那只不太安分的手,又看了看季姜寰故作鎮定數着雲的表情,最後什麽也沒說。
季姜寰感受到很微小但清晰的得意,沖着湛藍的平流層勾了勾嘴角。
落地時還不到正午,機場到達層熙熙攘攘,來往的托運行李裏多了些禮品,宣告着新春的到來。
走出出口,奔波和緊張帶來的疲倦襲來,幾個人在巨大的指示牌下告別。
陳何園好像有點猶豫,看了看自己的老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順帶拿走那塊路勉使用率極高、窩藏了小菜籃最多機密的平板。
路勉面色很靜,側着頭問季姜寰:“去取車?”
季姜寰好了一聲,調整了幾下背包帶子,很乖地跟着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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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車場裏的紅綠燈機械地運轉着,路勉開了車鎖,連後備箱都沒開,很沒有耐心地把行李箱丢進後排,然後朝着季姜寰攤開手。
季姜寰摘下背包遞給他。
等到出口地紅綠燈變換了兩次,黑色的SUV終于駛出了地下。
海城幹燥的天空顯露出來,帶着點霾的顏色。
車裏開了暖氣,季姜寰剛坐進副駕駛就感覺到困意,副駕駛的座位似乎變了,坐墊變得有點軟,讓人躺上去就不想動。
路勉用手機交了四天的停車費用,瞥了眼後視鏡裏季姜寰的表情,三心二意地說:“困了睡一會。”
他很習慣地對季姜寰用一些簡單的祈使句,季姜寰很習慣地接受。
路勉按付完錢轉過身時,季姜寰已經閉上眼睛。
呼氣很輕很慢,讓人不确定睡着了沒。
路勉其實不太困,大概是昨晚睡得很安穩的緣故,心裏繁複而龐大的計劃又往前走了一步,讓搖搖晃晃的心态又站牢了點。
廣播裏放了一首很熱門的歌曲,路勉說不出名字,但偶爾在公共場合聽過,是很醒腦的工業化旋律,他甚至有點情不自禁地想哼出來。
路勉被自己吓了一跳,安靜下來,打着方向盤,把車載音響的音量調到最低。
他把車開上高架,在肩摩毂擊裏回想着這大半年,用一個季姜寰很讨厭的詞來形容,叫複盤。
路勉覺得這大半年過得既漫長又倉促,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又好像走得很辛苦,但具體的艱難,他不願意細想,甚至羞于向第二個人提起。
盡管這并不符合他的行駛。
聳立的建築群沿着高架排列,路勉餘光裏是成片的淡綠色消音板,車輛斷斷續續排起了長龍
他沒什麽猶豫地變道,幹脆地超過面前的兩臺車,駛向高速路口。
季姜寰睡得毫無防備,腦袋微微歪着,留給路勉一個很恬靜的側臉,他睡着的時候帶着學生氣,看起來更小。
路勉看了看他,安心了點。
他把過程重重都歸為季姜寰難以應付的情況,選擇了某種消極的隐瞞,嘗試着處理自己也很反感的局面,又小心翼翼地不讓其他人看出端倪。
路勉很坦然地找到了自己的動機,那肯定是季姜寰。
季姜寰在一陣嘶吼的風聲中醒過來,車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有點恍惚地搜索着路勉,甚至有點沒頭緒地往後座上看,以為路勉有可能在那。
周圍零散地停了幾輛車,擋風玻璃正對着逶迤的山,下方是碩大的高速公路指示牌。
季姜寰反應過來,這是高速公路服務區的休息點,路勉把他和車子一起丢在了停車場。
他有點震驚地解開安全帶,把車門推開了一點縫隙,強勁的風灌了進來,把他吹得耳鳴,宛如要把人壓回座位上。
季姜寰低了低頭避風,看見服務區指路牌上提示的下一個出口——楚州。
“……”他哐地一聲把車門又關上,有點震驚地把自己關了回去。
距離楚州只有不到十公裏,車子還發動着,路勉大概是下車去了洗手間,季姜寰立即理解了他的意圖,他想把自己帶去果園。
這個結論毫無征兆地讓季姜寰惶恐起來。
他已經把路勉的意思猜了八九分,但季姜寰的茫然是真茫然。
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接納了自己的性向問題,而路勉似乎是受他一時口快的憤怒才知道這些。
路勉是真的了解嗎?
季姜寰眼睛盯着那塊指向楚州的路牌,心裏正熱鬧地掙紮着,路勉忽然拉開了駕駛座那頭的車門。
路勉還握着手機,像是剛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
他的鼻梁很高,沒什麽表情的時候嘴唇顯得有點薄,眼尾微微地挑着,看起來傲慢逼人,他頂着這幅表情坐進車裏,看起來剛打了一場勝戰。
季姜寰看他,小心地明知故問:“我們要去哪?”
路勉看他一眼:“過年。”
季姜寰什麽也問不出來了。
路勉表情有種不太輕松的感覺,坐了一會,才握住方向盤。
排着隊出了服務區,車速又快起來,鼓噪的風聲隔着撓着人。
“你剛才幹嘛去了?”季姜寰只安靜了一會。
路勉嗯了一聲。
季姜寰等了一會,有點奇怪:“是工作上的事嗎?”
車子裏沉寂了幾秒,路勉又嗯了一聲,比之前輕一點。
季姜寰立刻感覺到一種熟悉的古怪,下意識地問:“是米娅的電話?”
路勉從後視鏡裏看了看他,說:“是。”
“又怎麽了嗎?”季姜寰追問,“小菜籃又怎麽了?”
路勉沒接話,好像很認真地考慮了一會,許久才說:“沒什麽事,就是跟她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春節回來繼續推進合作就行了。”
季姜寰一愣,點點頭:“哦,好。”
路勉只說了過年,沒提楚州,但車子還是一路開進了齊齊果園所在的山腳下。
季姜寰不同于任何一次來到這裏,那種接近大自然的樂趣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某種難以言喻的忐忑和局促。
路勉收放自如地把車拐進路況更差了一點的攀山小道上。
齊齊果園更新了自家的招牌,上頭挂了兩個火紅的、年味十足的燈籠。
“路勉!”季姜寰的神經末梢被兩只燈籠激活了,脫口而出喊了路勉的大名。
路勉很無辜地問:“嗯?”
“那個,那個,是有什麽事要過來嗎?”季姜寰有點語無倫次,“我是說小菜籃有什麽新合作嗎?”
他鋪了一個很好的臺階,希望路勉告訴他,大年二十九把他帶來齊齊果園是為了聊工作。
路勉掃了他一眼,挑了挑眉:“不是。”
“……”季姜寰繃着臉看了他一會,自暴自棄地發問:“那是要幹嘛?”
路勉對于不打招呼把人拐到楚州的行為毫不愧疚:“剛才說了。”
季姜寰在難以形容的緊張裏反複回憶剛才路勉說過什麽。
路勉心裏湧起無法忽視的亢奮,但面色仍舊平靜:“去過年啊。”
車子拐過一個彎,碾過一個有些大的碎石,輕輕地颠簸了一下。
季姜寰從這句輕描淡寫的,說不出是邀請還是解釋的話裏,獲得了長久的悸動。
小院子外的幾十米泥路在短短半個月內被修好,柏油路筆直地通向栽了棵老樹的野生停車場。
季姜寰睜着眼,一動不動地看着前方,沒什麽猶豫地放棄了掙紮和繼續提問。
路勉降下一點車窗,把車開上新路。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了起來,不是那種短促的響聲,好像是有好幾把幾百響的鞭炮同時被點燃。
季姜寰被炸得耳鳴,有點懵地看向院子裏。
院子裏站了好幾個人,被迸開的鞭炮碎屑遮得七七八八,看不清有多少人,只知道老老少少有男有女,一個女人還抱着孩子,像是軍訓一樣等着人。
路勉皺起眉頭,把車窗升了回去。
鞭炮聲被隔絕了一部分,變成了悶悶的、嘈雜的動靜。
季姜寰目瞪口呆地看着齊齊果園的陣仗,終于确認路勉不是帶他來聊合作的。
路勉把車停好,又碰了碰他的手,說:“先別下去。”
季姜寰被他碰的一個激靈,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坐牢般的絕望。
鞭炮聲終于停歇,路勉伸手給他解了安全帶,目光從季姜寰的臉上掃過。
季姜寰有點機械地下車,發現自己的背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路勉拿走。
路勉很利落地關上後排的車門,遠遠看見沖着停車場走過來的人,把季姜寰擋在身後。
季姜寰的耳朵裏還回蕩着鞭炮炸開的聲音,視線越過路勉的肩膀,看見滿面紅光朝他們走來的路勤。
路勤從路勉的手裏奪過行李箱和背包,笑得眼睛只剩一道縫:“回來啦!”
季姜寰下意識地往路勉身上貼了貼,來消化熱情得有些可怕的,但的确是他期望過的招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