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院

第2章 小院

“池哥,晚上一起喝酒啊?”紅毛小夥子見到了池末拎着個書包吊兒郎當地從學校裏走出來,遠遠就沖着他熱情地招招手。

池末眯了眯眼,想起這小子确實是上次自己在巷子裏見到,還幫着人家出了一回頭的那個,微微朝着那人的方向點了點頭。

其實池末早不記得這號人,也從沒把他還幫人家出過頭這件事放在心上。他池大哥的名頭就是這麽打響的,在學校附近的這些街頭巷尾裏少不了橫行霸道的小混混,而池末就是裏面一號與衆不同的人物。他從來不搞恃強淩弱那一套,也從來沒覺得在這個年紀多愁兩根煙就是多拽的事情。他只是默默遵循着幼年時外婆對他的教誨,将那些看似正統實則正義的所謂教條奉為圭臬,因此從來時除強扶弱,混社會也混出了一股子綠林好漢兩類插刀的味道來。

他甚至還要像書裏所稱道的那樣,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為此有些人對他敬佩不已,也有些人覺得他拿腔捏調,實在是有些欣賞不來。

不過池末也不在意這些,那都是別人眼中的評價罷了,和他本人實在攀不上什麽幹系。

“不去了,哥從來不喝酒的。”池末揮揮手,裂開一個大大的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哥急着回老家過暑假呢,下學期見咯!”

池末把書包順勢甩進了單車的前籃,翻身上車的樣子就像古代馭馬的将軍,動作潇灑一氣呵成。只是一回神的功夫,那人已經腳下蹬的飛快,倏而就沒了人影。

他确實很急,再不跑快點,他就趕不上最近一班飛回山城的飛機了。那飛機票還是他兼職了好長時間攢的,他可沒錢再遲到改簽一會,想想都讓人肉疼。

這悶熱的城市和令人窒息的家池末實在是一刻都待不下去,此刻的他已然無心去管自己的期末成績是不是盡如人意,心已經和夏天的風一起吹到了那片蒲公英搖晃的草甸上。

他實在是太想念了。

和對外婆的思念一樣,池末對那片熟悉的草地和熟悉的海灣都稱得上是魂牽夢萦。盡管他時不時地提醒自己,如今自己的生活重心已經不在那裏,強制着自己掐滅回到那裏的心,可思念還是會在無人的夜裏打他個措手不及,像是瘋長的野草一樣蔓延過他的夢境和肢體,真真的抓心撓肝。

好在又是一年夏天,漫長的白晝和悠長的假期終于來臨,又到了他最喜歡的季節。

飛機準點降落在山城那只有兩個登機口的小小機場,池末一個人拖着一直大箱子,又坐了兩個小時的大巴半個小時的三輪,才終于在夜幕低垂十分抵達了那棟熟悉的小房子。

似乎一切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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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途仍然如此颠簸坎坷,鄉野裏不羁的風仍然和幼年一樣親熱。小院子和老房子還是老樣子,只不過牆上的爬山虎似乎更加茂盛,風車茉莉開了新的花,去年回來的時候池末重在門口的木繡球已經開了團團簇簇的白色花朵,在風中搖曳着像守望者招搖的手。吱呀作響的老舊木門還是和老人家的關節一樣不靈便,連同門框上砌着的瓦片幾年前被池末調皮砸碎了到現在也沒補,只有門框上早脫落了的年畫好像又掉了些顏色,被風吹得一搖一晃顯得有些可憐。

“外婆,我回來啦!”池末早給外婆打過了電話,這會子光是站在門口喊這麽一嗓子,他的心裏都覺得高興。

像是一根長期被人抛棄在荒蕪中的枝條終于汲取到了新的養分,池末只覺得在這廣闊天地和低矮牆垣之間,他的整個身體似乎都随風而長,恣意又自由。

“小末,回來啦!”池外婆佝偻着腰從屋裏走出來,臉上的皺紋都笑得皺成了一團。“怎麽帶這麽多東西回來啊?”

“也沒啥,”外婆伸手要來接池末手裏的行李,被他用手這麽輕輕一別,沒讓老人家碰手裏那裝滿了東西的大箱子,“城裏好吃的東西多,我自己攢了點錢買點回來給您嘗嘗味兒。”

親爹和後媽都不怎麽給他錢,好在是平時池末也不是愛花錢的主,微薄的生活費加上打工賺來的錢,夠他給外婆帶上不少的禮物回來。

倒不是祖孫兩人還需要講什麽客套的情分,只是外婆一輩子都守着這座院子,在這小小的山野鄉村裏,沒有機會走出去。而池末自覺就像是外婆伸出去與這個世界相接的觸角。他總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外婆在如今已然有限的時日裏,更多地品嘗這個世界上的味道,更多地能看到他未曾見過的東西。

外婆總是會對他帶來的東西嘴上嫌棄,說這些她都吃過,讓他不要浪費錢。

可是池末心裏清楚,外婆說的話也不過是掩蓋心跡的扯謊,最終的目的不過是讓他在自己身上多花些錢。

“不要浪費錢啊,外婆都吃過的。”熟悉的臺詞,熟悉的語氣,池末背着身,一瞬間竟然有些眼眶發酸。

“東西又不貴,沒所謂的。”池末把箱子拎進了自己原來住的那間小房間,“您別擔心我生活,我自己兼職打工能賺不少呢。”

池外婆手裏搖着的蒲扇停了下來,一瞬之間有些不知道應當如何說。

她心知小孫子在城裏過得不容易,他親爹和後媽都不是什麽好人,要不是城裏教育好,她不想耽誤了孫子的未來,是肯定舍不得池末一個人到城裏去生活的。卻沒想到他們非但不好,甚至讓他一邊讀書還要一邊打零工。

“外婆,”池末見外婆半天沒出聲,轉頭望過來才發現老人家木木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眼神湧動着不明的情緒。

“害,外婆您別擔心我,我打工掙得不少呢!這次回來我想着能早點到,趕上在你這吃晚飯,我是作飛機來的呢。”池末說到這個,眼睛裏亮亮的。

“飛機啊,”池外婆沒見過,但是聽池末說起過不止一次,“飛過來的莫?”

池外婆總是記得,小孫子似乎對這東西十分感興趣,但坐飛機是個什麽概念,池外婆是确乎不知道的。

“對啊,”池末的語氣很興奮,“我還在飛機上看到了太陽落下去的樣子。”

雲層之上的情境又一次在池末的腦海中浮現。

那仿佛是夢中,從未有過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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