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見

第5章 初見

有些時候,池末覺得自己是個很喜歡做白日夢的人。

就譬如此刻,他忽然覺得,變成一顆密度足夠大的石子有可能比變成一棵随風搖曳的碧綠色野草要更幸福一些。

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向着無盡的深海沉默吧。

或者變成一片随着風跑的紙片也可以。他可以笨拙地把自己折疊成紙飛機的形狀,就這麽在無人在意的角落,乘着一陣忽然降臨的風飛走。

只可惜現在的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活在人類的社會裏,在這套社會體系中,接受着他人的評價和他人對好壞的定義。

在這樣的大環境裏,被塞進好學生好孩子的模板。他們似乎只是不停地催促着他,把所謂游手好閑的心思都收回來,逼迫着他去做更多的事,擠壓着他本就不多的個人空間,一次有一次在他本就迷茫的心裏戴上更深更牢固的枷鎖。

池末看着外婆的臉,一時之間有些語塞。

他知道外婆是為了自己好,他也知道他們是因為覺得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才要求他這麽去做的,他甚至也不能否認,在知道奶奶對自己又這麽一番苦心孤詣之後,他的內心有動搖,也有悔恨。

可是讀書,又是為了什麽呢?成為老師眼裏的好孩子,成為普世意義上的一個好人,又是為了什麽呢?

他就像是被一團濃烈的,無法逃離的迷茫和恐慌包裹着,無論他想着哪個方向拼命地逃跑,都是徒勞無功。

他從出生開始,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不被需要,不被喜愛的人。就算他再怎麽掙紮,再怎麽努力地想要給自己套上閃耀的光環,他也走不出這樣的陰影。

于是在用盡了一切的方法之後,在腦內這一切都想不出答案之後,他選擇放浪形骸。

他不是沒想過和外婆解釋這一切的原委,不是沒想過用自己的行動去和所謂的現狀抗争,可是就算他解釋了,就算他說了這些話,又有什麽用呢?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是一個活在普世意義價值觀裏的,接受着這套價值觀評價的人,他就算真的把自己所做的一切解釋明白了,又有多少人會聽,有多少的人會理解呢?

沒必要,所以池末選擇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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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緘默着向山坡下走去。

仍然是非常晴好的天氣,在這陸地和還要交接的邊界處,似乎一切都顯得如此明媚可人。可是池末在這一切中間,卻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似乎都離他很遠。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沒有人認可的,像一只破皮球一樣的小孩。

池末不禁對自己産生了一種深刻的懷疑。

如今的他,還是遵循着自己認為的,正确的價值觀去生活的。他在所謂的混混群裏除強扶弱,煙酒一類的壞東西統統不沾。可是在其他人看來,他似乎和他所不齒為伍的流氓地痞并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別。

是因為他生來,就應該是那樣的人嗎?否則為什麽他做了這麽多他認為正确的事,還是會被其他人歸入這不入流的一類人中呢?

池末這麽想着,在村口轉了個彎,往小山村的小賣部走。

小賣部是一個和池外婆關系還不錯的阿叔開的,阿叔因為天生帶來的畸形,黝黑的手掌上多長了一根手指頭,因此這麽多年不怎麽受人待見。自從村裏允許自己做小生意,阿叔就經營着這個小鋪子,到現在也有很多年。

見到池末來,阿叔很高興,“小池噻,放假回來喽哇?”

“是啊叔,”池末還是有些拘謹,糾結着不知道應當怎麽開口,“那個,叔,給我那一包煙,最便宜的就行。”

“小池還學會抽煙了,”大叔皺起眉“抽煙可不是好事情啊,還是要少抽。”

“知道了,謝謝叔。”池末拿起大爺放在櫃臺上的那包煙,付過了錢就往回走。

山風吹在臉上還是很舒服,像是最最輕柔的布料織成的布料,柔柔地摩挲着人的面龐。池末手裏緊緊攥着煙和打火機,明明根本就沒有點燃,東西握在掌心卻像是灼燒着他的皮膚,叫人的心裏無端地生起煩躁的火焰來。

池末并沒有往家的方向走,他去了平時沒事的時候,會自己發呆的地方。

那是整片山野上草葉最茂密的地方,有些草甚至長得和人的小腿一樣高,坐在中間就好像置身于一片晃蕩的綠色海洋,悠悠蕩蕩地可以滑向任何的方向。

池末在屬于他的老地方坐下來,有些生疏地撥開了煙盒最外面的一層透明塑料包裝紙,又打開內層的紙盒,濃烈的煙草味随着他的動作撲進了人的鼻腔。

原來煙草在還沒有點燃的時候是這樣的味道,聞起來比被烈火灼燒之後要好接受得多,像是森林中鋪過一層又一層的落葉,沉甸着屬于植物的獨特芳香。

“唰。”池末試探性地摁下了打火機,藍色的火焰瞬間從他的指尖蹿起,在空中形成一朵小小的火花。

這些,對池末來說都是陌生的。在別人的眼裏,卻好像早就把他和這些鏈接在了一起一樣。這樣的認知讓池末對自己的笨拙感覺到無措。

他從盒子裏抽出一根煙,放到火焰上點燃。看着煙頭逐漸被燒得猩紅,像是一直可怖的眼睛在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升騰起的白煙嗆得池末忍不住咳嗽,他才終于熄滅了手中的火。

這東西能好抽嗎?池末非常困惑。

他試着把煙遞到自己嘴邊,還沒學會抽煙到底是個什麽運作方式,已經先咳出了兩泡眼淚。

池末有些挫敗,洩憤一般地将手裏的煙頭随手摁滅在一邊的石頭上。

他明明不會的,他明明不适合做這些事的,可是為什麽在其他人的眼裏,一切會變成這樣呢,為什麽連外婆都覺得他不是一個好學生,不是一個好人,會對他失望呢。

青年人的叛逆讓他在鑽牛角尖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他像是一頭倔強的小牛犢一般,不撞南牆就不想回頭。

于是他锲而不舍地又抽出一根煙,再一次點燃,被嗆得咳嗽不止,掐滅。又抽出一根煙,再一次點燃,被嗆得咳嗽不止,掐滅。

在反反複複的嘗試中,池末心中的郁結非但沒逐漸減少,反而像是山雨欲來的天空一樣,黑色的雲層越來越厚。

他索性有些懊惱地把煙和打火機都扔在一旁,将自己的頭深深地埋進膝蓋,試圖用抱緊自己的方式來纾解自己心中的煩悶。

這一抱不要緊,倒是讓他在褲兜裏發現了新的玩意,那是昨兒晚上他随手揣在褲兜裏的一張白紙。

池末把紙張從褲兜裏拿出來,輕輕富平上面那有些皺巴巴地紋路,熟練地用最常見的方法疊了一只紙飛機。

他站起身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将紙飛機往前送去。像是全身所有的情緒都随着這一點白色被抛向空中,大幅度的動作甚至讓他踩碎了腳底的一顆砂礫,發出“咔嚓”的一聲脆響來。

可是那只還帶着他體溫和褶皺的紙飛機沒能承載住池末的厚望,搖搖擺擺地飛了沒兩米,就像一只被人射落的鳥兒一樣,無力地落在了不遠處的草坡上。

池末的身形也和那只紙飛機一樣,随着沮喪無力地垮塌下來。

“噗嗤。”池末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一聲輕輕的笑。

他轉過頭,就看見迎着陽光,一個身着白襯衣的少年正站在不遠處。

澄澈黑亮的眼迎着明媚,定定地将帶着笑的注視落在池末身上。

作者有話說:

我們小葦出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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