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朝前奔跑,涼風裹挾細雨撲濕面頰,無數張陌生的臉,無數段人生與之擦肩而過,需要多幸運,多少個機緣巧合才能擁有此刻。

并肩、交握,同頻邁步,體溫相融。

陌生的大街,身後車流穿梭,初萌新綠的楓楊樹下,周醒雙手撐膝,大口喘氣。

“好累!”

樹下不知哪家鋪子擺的象棋桌,上頭小半盆沒剝完的蠶豆,周醒腳尖朝前勾了張塑料凳過來,“竹子姐坐。”

長發被風撕扯得淩亂,她小口微張,臉頰泛起粉紅,落座後仍是驚魂未定,手連連撫胸,警惕東張西望。

“追不上來。”周醒兩手叉腰,仰脖長出一口氣,“我們跑了大半條街。”

“暴暴你也太勇了。”孟新竹由衷佩服她,“出站的時候我竟然都沒發現,你一直跟着她。”

天蠍座真的很記仇。

“我還以為你轉性了,被故意潑水都能忍下來,原來你是憋大招。”

“本來就是!”周醒還叽叽咕咕不滿,“這種人就是欠收拾,我可不是那種習慣忍氣吞聲的慫包。”

“你是在說我嗎。”孟新竹含笑看她。

周醒窘了,埋頭抖抖褲腿,“竹子姐心善。”

出門的時候沒看天氣,可落雨又如何,沒什麽大不了。

孟新竹仰臉,看逆光站在樹下的周醒,頭頂落了層綿白糖,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事,不時擡眼偷瞟。

“暴暴,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孟新竹招手,把她喚來樹下。

周醒頻頻去扯褲子,嘟嘟囔囔說“難受”,提醒人家,是她先挨欺負的呢。

扯出張面巾紙,孟新竹擡手輕拭去她睫毛上的小雨珠,“你很厲害,很勇敢,我做不到像你這樣,我很佩服你。”

“真的?”周醒将信将疑。

事後她也懊悔,太沖動了,竹子姐肯定覺得她好幼稚,二十好幾還一點沒個大人樣兒。

“解氣,痛快。”孟新竹勾起她小拇指晃晃,還像小時候那樣哄她,“也只有你了,換作我,沒有這樣的膽量。”

“沒關系,我保護你。”周醒說。

馮念給她們訂了景區附近的民宿,不到二十公裏,直接打車過去就行。

濕褲子貼着腿,淋雨又出汗,周醒身上哪哪都不舒服,心口卻是熱乎的。竹子姐說要向她學習來着。

“不用委屈自己,有什麽事,我給你撐腰。”周醒雙手握拳,鬥志昂揚,“就算是堂姐我也不怕,她敢欺負你,我替你教訓她。”

“也談不上欺負吧。”孟新竹偏臉看向車窗外,天已經蒙蒙黑了。

“是我自己的問題,我還是不懂經營。”

“你不能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周醒不贊同道:“就拿高鐵上那事來說,我們把水放桌上,小孩想喝,老太婆若好言好語來求,我們也不至于吝啬。當然,就算我們拒絕,也完全沒問題。”

“你說經營家庭,家不是你一個人的家,經營也不應該是單方面付出。我去朋友家玩,人家煮飯給我吃,我肯定要幫忙洗碗擦桌,這是禮貌,有來有往才能長久。”

紅綠燈,出租車司機好奇回頭看,周醒瞟他一眼,他扭頭繼續開車。

“又不是沒錢,請個阿姨幫忙又怎樣……”

“暴暴。”孟新竹轉過臉來看她,輕輕搖頭。

周醒鼓起腮幫,給嘴巴拉上拉鏈,“冒犯了。”

後半程她一言不發,隔着霧氣茫茫的玻璃窗,小城模糊街景持續倒退,心口溫度也随之散去。

濕冷後知後覺襲來,四肢百骸細密的痛意持續上湧,彙聚成酸澀的一股沖擊鼻腔。

後座窄小空間,逃無可逃,眼角餘光裏孟新竹低頭摁手機,大概已經解除飛行模式,在回複周淩消息。

是了,七年,她們在一起七年,還沒算上高中和大學時代,感情基礎深厚,哪兒能那麽容易拆分。

緩緩吸氣,周醒放松身體靠在椅背,車窗開了一小條縫,吹幹眼眶濕漉。

到民宿是晚上七點,落毛毛雨,天已經全黑透,小巷子車開不進去,兩人提着行李在路燈下走,影子拉得長長,在轉角處重疊,又分離。

周醒沒辦法再裝作沒心沒肺嘎嘎傻樂,一路沉默,耷拉着腦袋。

“是因為下雨,你才不開心嗎?”孟新竹快走兩步,靠近她,“我記得我們上一次淋雨,還在小區平臺上蕩秋千。”

“沒有不開心啊,只是有點累了。”說着違心的話,周醒勉力牽動嘴角,回應關切。

旅游淡季,民宿老板熱情出門相迎,遠遠就揮手打招呼,旅行包換只手提,孟新竹扯扯周醒袖子,“下雨也沒關系呀,還是你告訴我的,你忘了。”

沐雨的石板上閃爍點點碎金,周醒抿唇,情緒不高。

兩間房挨着,在民宿花園東南角,窗外有個小池塘,水邊建有廊亭,擺放了茶桌供客人品茗賞雨。

周醒洗完澡出來,去拉窗簾時看見孟新竹坐在亭子裏打電話。

她說得少,聽得多,通過她動作神态,周醒判斷不像在吵架,甚至可能已經和好。

回想出租車上說的那番話,還有對方不可捉摸的态度,周醒豁地拉上窗簾,身體抛向床面。

洗過澡了,頭發也吹幹,還是好冷好難受,滿心酸脹堵塞胸腔,難以抑制淚水洇濕枕頭,周醒蜷縮起身體,低低哭泣。

她不聲不響悶在房間,連飯也不吃,直到房門被敲響,合掌搓搓眼淚幹涸後緊繃的面頰,起身去開門。

“周淩說想來找我們。”孟新竹直言。

周醒手撐着門框,不鹹不淡應,“那就來呗。”

早有預料的事。

“但我沒同意。”孟新竹彎腰,偏臉去看,“你哭過了嗎?”

“啊?”周醒退後半步,擡手揉揉鼻子,“可能着涼,剛打了兩個噴嚏。”

嘆了口氣,孟新竹說:“她發了好大的脾氣,說你拿她當猴耍,然後說要過來找我們。”

周醒撓頭,當面對峙才知道心虛,“我就開個玩笑。”

頓了頓又問:“那竹子姐來問我,是希望我同意她來,還是不同意她來。”

雨似乎大了,走廊裏也能聽見瓦檐和花木經水敲擊搖曳的滴瀝聲響。

周醒不敢擡頭,視線落在她雙腳,民宿提供的拖鞋偏大,她十根腳指頭半截在拖鞋外面,圓圓的,白皙可愛。

距離很近,聽見她胸腔震出低笑,周醒擡頭,沿暖融融的鵝黃針織披肩往上,目光定在她笑意盈盈的臉。

“問題真是刁鑽。”

有風來,孟新竹上前一步,扯扯周醒松散的睡衣領,“我怎麽可能同意讓她來,你抽時間陪我,我還讓她來掃你的興,也太不厚道了,她來你肯定要被欺負的。”

“我不是來征求你的意見,只是告訴你,我沒有答應。”

嗷,是這樣啊——

周醒嘟嘟嘴巴,腹诽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

“所以你之前,是因為不确定這個才不高興嗎?”孟新竹再次彎腰偏臉去看她,“那現在有沒有高興一些。”

周醒轉頭躲開,手背掩唇,再開口,添了些軟綿綿撒嬌意味,“我都感冒了。”

“呀,真的嗎。”孟新竹手背貼她額頭,“沒關系,穿件外套,我們去餐廳吃飯,飯後我找老板要一包感冒靈,喝下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嗯呢,好吧——”周醒小幅度踮腳,随後轉身跑走。

剛才是誰趴在枕頭上哭,不認識,心中小鹿輕靈蹦跳,周醒随便翻件衣服套上,“我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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