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古意廊亭,雕花扶欄,路的盡頭是整面的淩霄花牆。

這是種很霸道的藤花,攀爬和生長能力強悍,有它在,院子裏旁的花草因争奪養分失敗,會慢慢出現萎靡狀态,直至死亡。

我還能撐到什麽時候呢?孟新竹靠坐在廊亭,暗暗想。不急着進房間,她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藏起來,偷偷哭了一場。

那株野蠻、跋扈的淩霄花,氣根和藤條已完全将她包裹束縛,窒息和疼痛的雙壓下,她還能堅持多久。

孟新竹承認自己性格軟弱,狠不下心。人活到這把歲數,再是糊塗,也大致能搞清楚自己的各項長短處。

——“這世上沒有人是完美的。”

每到這種時候,孟新竹都試着說服自己,少想去她的不好,多念念她的好。

她的勇敢果決,她的堅毅踏實,她們過去那些快樂的日子。

她們相識近十五年,相戀七年,人生能有幾段這樣刻骨銘心的感情?

也有過一些惡劣想法,如果周淩喜歡上別人就好了,移情別戀、見異思遷,爽快些将她抛到一邊去,也好叫她下定決心離開。

而不是千裏迢迢開車來,只為跟她吵架拌嘴,任她在雨夜枯坐至雙腿麻木。

涼風散去面頰潮熱,眼眶紅腫微微消退,情緒抽離,孟新竹深吸了口氣,慢慢找回身體的感覺。

雙腳被廊下濺起的水花沾濕,坐得太久,已經冷到沒知覺,她攀着廊柱起身,挪步往回走。

夜深了,只有黃黃的庭院燈将孤單的長影投在牆壁。

兩扇門,一扇在左,一扇在右,一扇是周淩,一扇是周醒。

之後過了很久很久,孟新竹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她那麽早就做出了選擇。

房間空調很足,熱氣迎頭撲來,像一個踏實又溫暖的懷抱,暖流透過單薄的外衫滲透身體每個毛孔,孟新竹結結實實打了個顫。

“你好涼!”周醒握住她手腕将她帶進門,“怎麽回事。”

雙唇幹裂,講不出話來,孟新竹搖頭。

“先坐。”周醒把她安置在床尾,抓來外套給她披在肩膀,“等我。”

房間裏,衣服上,都是周醒的味道,并不花哨,是多種洗潔劑混合,被她體溫蒸騰後的獨特幽香。

淡淡的,像一杯溫水暖暖烘熱心房。

出神之際,手心一燙,孟新竹定睛,當真被周醒塞了杯熱水。

“再等我一下下哦!”她又轉身去忙了。

瓷杯溫潤的觸感碰到嘴唇,小口啜飲,水蒸氣撲在眼眶,孟新竹又想哭了,但還是極力忍住。

吸氣,手背擦過冰涼的鼻尖,再擡頭,她見周醒不知從哪兒弄了只塑料盆,接了半盆熱水吭哧吭哧端來。

“燙燙腳,暖和好睡。”周醒把盆放到地上,彎腰就去拽人褲腿。

“不要!”孟新竹低呼一聲,仰着身子往後躲。

周醒站直了看她,手擦擦下巴濺的小水珠,笑了,“我給你挽褲腳,你以為我幹嘛呢。”

“我知道。”穩住水杯,孟新竹垂下眼簾,順從撈起褲腿把腳放進盆裏去。

周醒接過空杯,問她還喝嗎?她搖頭,周醒順道把人拖鞋也拿走,“我拿去沖下。”

“你別忙活了。”孟新竹朝她喊。

“小事一樁啦!”

她聲音遠遠從浴室傳來,清涼濺在耳朵,像一汩叮咚活潑的山泉水。

身體暖起來了,陰翳濃雲退散,周醒身上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和她在一起,幾乎感覺不到煩惱,只要她在目之所及的範圍,眼前所有的困境都不值得糾結傷神。

擦幹的涼拖放回床畔,趁着孟新竹反應不及,周醒一雙手按進盆裏,捧起她雙腳。

心口一跳,孟新竹險些尖叫出聲。她手掩唇,壓低音量,“你做什麽!”

“給你洗腳啊。”周醒泰然自若。

從來沒人給她洗過腳,孟新竹身體緊繃成一張蓄力的弓弦。

周醒手掌撫過她腳踝,“放松。”

對話詭異,孟新竹臉紅,支支吾吾,“我、我自己來吧。”

“我會捏腳。”周醒滿臉獻寶的嘚瑟,“我媽住院的時候,我每天都給她捏。”

“可那是你媽媽呀——”孟新竹小聲。

“你也是我姐姐呀。”周醒說:“小時候你還給我洗過澡呢,你忘啦?我生病的時候,拉着你手不讓走,你就抱着我睡覺,還親我臉呢。”

這招果然好使,說起小時候,孟新竹姿态放松很多,身體不自覺朝她靠攏,“那時候,我總覺得你邋遢,有點嫌棄,但你長得乖,洗幹淨的時候,還是可以摟在懷裏抱一抱的。”

“我現在不邋遢了!”周醒震聲。

側過臉,她外套上幽幽的香氣飄來,孟新竹點頭,“暴暴長大了。”

話說到這裏,突然斷開,像一場無疾而終的雨。

雨過天晴,見陽光重撒大地,眼前豁然開朗。

周醒埋頭,認真給姐姐捏腳,她的腳真小,又軟,指甲修剪得整齊規範,腳趾圓溜溜,像蚌殼裏的珍珠。

不是小孩子了,教科片有意無意的也看過不少,周醒扪心自問,是沒有那種奇怪癖好的,也許是愛屋及烏,這雙腳在她看來,生得十分可愛。

周醒羨慕的語氣,“我的腳就不好看,我是拇外翻,隔代遺傳了阿嬷,不能穿前面太窄的鞋子。”

“影響走路嗎?”孟新竹關心。

“還好。”周醒手指落在她平滑的趾關節,“我媽說可以做手術,但我覺得沒必要,只要避開那些不合腳的鞋子,都沒什麽大問題。”

——避開那些不合腳的鞋子。

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孟新竹在心中反複咀嚼。

一雙腳被人捧在手心裏,細細揉捏,自父母離世後,孟新竹再也沒有體會過這種程度的照料。

她也曾是父母千嬌萬寵的掌上明珠,雖然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

“你對我那麽好,我都不知道怎麽感激你。”

她視線定格在周醒毛茸茸的發頂,又緩緩往下,被碎發虛掩雪白的耳垂吸引,幾番流連。

那個臉上總挂兩串清鼻涕的小屁孩,真的長大了。

“不用感激,我喜歡你,願意對你好。”

如果非要感激,就甩了周淩跟我在一起吧。周醒心說。

偏過臉,轉而去看窗邊小桌上一朵插瓶的粉色郁金香,孟新竹弱弱出聲,“快要,洗好了吧。”

“那你今晚要跟我睡嗎?”周醒擡頭,話語直白。

對上她緋紅的眼尾,又慌忙解釋,“說錯了,是跟我一個房間,睡覺。”

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睛,那雙幼鹿般棕亮的眸子躲起來了,孟新竹嗫嚅:“這次你不用睡在床底。”

“好。”周醒裝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把她擦幹的一只腳抱在懷裏,去擦另一只,狡猾道:“像小時候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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