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四月底，正是金城春末夏初，梅雨盛行的日子。

接連半個月，一直陰雨連綿，還突發了好幾場大暴雨，搞得全城各處都濕漉漉的，醫院的患者人數也大幅上升。

作為本地最好的醫院之一，曙光醫院每天接待的病人數特別多，尤其是最近這幾天，患者跟那春筍似的，一茬茬往醫院裏鑽。曙光各科室都忙的團團轉，尤其是護士科，這半個月一直超負荷工作，人都累趴下了幾個。

不得已，醫院副主任下了指令，讓其他閑職部門借調人手去護士科幫忙。

趙暖含所待的心理科，就是被借調的部門之一。

跟着幾個護士在住院部忙了一上午的瑣事，剛打算回科室午休的趙暖含，在走廊上遇見了葉護士長。

“廖醫生啊。”

趙暖含無奈又耐心的糾正：“葉護士長，我是趙暖含。”

“真不好意思啊。”葉護士長尴尬的笑了笑，“原來是趙醫生。”

她認錯人的毛病是近一年才有的，大概是年紀大了臉盲了起來，原本這事挺耽誤工作的，但體諒葉護士再有個幾年也要退休了，院裏倒也沒怎麽說。

“最近一個星期真是辛苦趙醫生了，不光要忙自己科室的事，還要幫我們科室的忙。”

葉護士笑起來，腮邊的臉形成一團富态的肉，瞧着很是有福氣。要不是之前葉護士長跟自己介紹過，趙暖含大概猜不出來她也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

趙暖含笑着搖頭：“葉護士長客氣了，大家都是同事應該的。再者我現在還是實習期，是該多在其他部門轉轉，也增進下自己的知識面。”

她五官精致白皙，眉眼柔和，笑起時像是陽春三月開的梨花，白燦燦的看的人心頭又暖又亮堂。

葉護士長一早上郁悶的心情都淡了三分，這會倒是有些明白心理科這麽幾年都沒招人，為何半年前，獨獨招了這位。

“還是要怪這鬼天氣，一年總要來那麽幾次，搞的感冒發燒的人都多了好幾倍，皮膚科更別說了，人跟那黑山頭似的，下這麽多天雨不知道還以為我回蘇州了呢，潮的我家廁所每天都起水霧，還有咱們醫院的儲藏室藥品，再這麽下去我都怕發黴……”

葉護士長一跟人熟悉，話就說個不停，趙暖含倒是也不厭煩，笑着聽她說。等葉護士長自己意識到說多了，趕忙止住：“瞧我，年紀大了就喜歡唠叨，趙醫生你不要介意啊。”

趙暖含好脾氣的搖搖頭，眉眼彎成柔和的弧度：“不會。”

看着面前這張标準的江南水鄉美人臉，葉護士長道：“趙醫生長的這麽漂亮，脾氣還這麽好，以後也不知道哪個好福氣會能娶到哩。”

趙暖含知道葉護長上了年紀，一逢遇到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就喜歡說這種話，也沒有不好意思，而是笑着道：“葉護士長您誇獎了。”

葉護士長是越看越滿意，忍不住想給自家侄子介紹下對象，但也不知道人家趙醫生看不看得上呢。

“看我，怎麽聊着聊着都忘了正事了。”葉護士長将手裏的文件一揚，“趙醫生，這是給你的。”

趙暖含接過瞧了一眼，發現是份病人的資料：“這是？”

“這是心理科今天剛轉來的患者，于主任說，轉到你名下。”

“給我的？”

趙暖含詫異。

雖說她進曙光也将滿一年了，但目前為止還是實習階段，按道理來說，是不具備有獨立接手病人資格的。

趙暖含邊翻邊确認：“讓我接？”

葉護士長點點頭，一臉的肯定。

“哎呀趙醫生，要我說這是于主任看重你哩！”葉護士長笑起來，圓臉盤子的腮幫子更鼓了，“沒準啊，是想讓您轉正。”

曙光心理科有個不成文的轉正傳統。

據說在轉正前，都會嘗試讓醫生自己單獨接手一位病人，之後根據病人的情況，決定這位實習醫

生是否能夠轉正。

如果真是這樣，算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畢竟曙光心理科出了名的難進，這也算是她堅持這麽久以來的安慰了。

趙暖含捏着文件，表情慎重了很多。

跟葉護士長道完謝後，她一臉心事重重的回了科室，此刻科室內只有王雅和周醫生這兩位外院轉過來的學習醫生在。

因着倆人都是外院轉過來學習的，所以就算曙光最忙的時候，于主任也沒讓他們去護士科幫忙，而是幫着整理科室內近五年的病例資料。

“趙醫生今天怎麽這麽早回來了啊？”王雅一邊理着手頭的資料一邊問，“飯吃了？”

她年齡稍稍長趙暖含兩歲，作為心理科唯一兩位女性，不免關系上好一些。

“吃了，今天護士科那邊人手忙的過來，就讓我下午回來了。”趙暖含笑道，跟着過去要幫他們一起理資料。

“哎呀你別動，這事我們來就好。”王雅制止了她，“你剛回來是要休息的吧，快回位子上睡會。”

“是啊，小趙你去休息吧。”周醫生今年四十了，原職是北邊某個偏僻的鄉鎮醫院裏的醫生，算是曙光破格允許進來培訓的一位，“別的事我們幫不上，這點活還是能行的。”

見倆人态度堅決，趙暖含也沒堅持。

她回了位置剛坐下，秦言的消息就發了過來。

【秦言】：暖暖，公司臨時來了一個重要客戶

【秦言】：對不起啊暖暖

【秦言】：我大概來不了了

原本她跟秦言是約好一起吃晚飯的，但現下看來，是不行了。

這樣的臨時爽約在最近兩個月時常發生，趙暖含倒也不意外。

【趙暖含】：沒事，你忙你的，記得少喝點酒

【秦言】：等過幾天我公司的事都處理完了

【秦言】：到時候你想要什麽

【秦言】：我都買給你。

很直男的話，趙暖含無奈的笑了笑。

不過想想他那樣嚴肅正經的一個人，還真難想象能說出什麽體己話。

【趙暖含】：我沒什麽想要的

【趙暖含】：你處理好公司的事最要緊。

這話發完，對方沒有很快回消息，而是過了幾分鐘。

【秦言】：要不……

【秦言】：我還是來接你吧

明顯有些小心試探的話，難不成他還以為自己剛才是在賭氣？

趙暖含頗為好笑的搖搖頭，手墊着文件打字。

【趙暖含】：我不是在生氣

【趙暖含】：我是覺得你公司現在的事比較重要

【趙暖含】：不用分心擔心我

【趙暖含】：I\'m OK

【秦言】：可是我不放心

趙暖含笑笑，編輯道：

【趙暖含】：秦先生，我已經成年了

【趙暖含】：你自己倒是照顧好自己

【趙暖含】：記得找代駕

過了會，趙暖含收到回複。

【秦言】：我倒是希望你生氣

什麽意思？

趙暖含皺皺眉。

怎麽感覺自己品出了一股幽怨味。

然而還沒等她開口問，秦言卻好像故意屏蔽了這個問題，打着哈哈的跳過了這個事，繼續發來一串語音：“我就是覺得我作為男朋友，這一年都沒怎麽好好陪過你，感覺有些失職。”

趙暖含和秦言是8個月前交往的，還沒等交往多久，他公司就出了問題，這幾個月裏，他一直在處理自己公司的事情，不是在外省出差就是在宴會見客戶，可以說忙的倆人一個月都難得見上一次。

趙暖含托着下巴想了會，最後也發了條語音回去：“你知道就好，所以等你事情都解決完了，可得好好補償補償我。”

秦言這次很開心的發了語音過來：“嗯，等我。”

放下手機時，趙暖含對着黑着的屏幕嘆了口氣。

秦言公司出事，這還是她最近才知道的。

要說秦言這個人作為男朋友沒什麽不好，唯一有點不好的，大概就是有些大男子主義。

他很多事情并不會主動告訴她，就連他公司出事這事，也是趙暖含之前無意中聽到他跟秘書通電話才知道的。

她理解秦言當初創立公司不易，也理解他現在為了公司，而疏于對自己的關懷。但最讓她失落的，是秦言對于她的隐瞞。

不過生意場上的事，她确實幫不了他太多。

拍了拍腦袋，趙暖含讓自己脫離這種胡思亂想，視線掃到了壓在手下的文件。

資料首頁，入眼的是照片欄裏一張男孩的照片。

簡單的白底證件照上，男孩齊耳短發，皮膚白皙。

若不是鼻梁很高，大概率會被人錯認成女孩。

左邊一點，寫着簡單的個人信息。

姓名：鄭未瀾。

年齡：13歲。

病症：自閉症。

再其下的內容，就顯的寥寥無已。

趙暖含潦草的翻過，一邊看一邊驚奇。這資料未免也太簡單了些，簡直簡單的就不像是個病患。

趙暖含想了會，還是給于主任撥了電話。

“是小趙醫生啊。”于主任打了個哈欠，“想問我關于葉護士長給你的患者的事？”

最近醫院病患增加，醫患關系也緊張了起來。這不于主任上午剛處理了一起家屬紛争，确實有些累，這讓趙暖含有些羞愧：“不好意思主任，這個點還麻煩你了。”

“沒事，就算你不打給我，我也是要跟你說交代幾聲的。”于主任道，“關于這位患者呢，是自己指定趙醫生你診治的。”

趙暖含詫異。

指定自己給他診治？

不說她現在還是個實習醫生，就算她是正式醫生，可怎麽也沒于主任這些正兒八經幹了幾十年的老醫師來的名聲遠播啊。

“小趙啊，這事你也別瞎想了。”于主任笑了兩聲，安撫了她的疑惑，“我覺得呢，患者既然選擇了你，那肯定就是相信你。咱們做心理醫生的也都知道，患者相信我們，這才是最為重要的，若是患者都不能相信我們的話，還怎麽能讓患者跟我們敞開心扉，袒露自己呢？”

“關于病人資料的事，你也別太擔心了。因為家屬那邊的要求，所以并沒有完全公開，家屬那邊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保證病人身心愉悅……”

于主任這一通話下來，趙暖含也差不多了解了。

這新病患大概差不多就是給她送上門的轉正機會，她只需順水推舟盡到醫生的職責而已。

邊上将通話聽的一清二楚的周醫生驚喜道：“小趙醫生這是要開始接患者了？”

趙暖含點點頭。

周醫生替她開心：“恭喜啊小趙醫生。”

王雅也跟着給她打氣：“是啊趙醫生，這是大好事，可別愁眉苦臉的。”

是啊，是大好事。

可趙暖含卻沒覺得輕松，或許是這塊天降大餅她咬的并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