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媒人
媒人
寧家那邊一派喜氣洋洋,難得抓住這個機會,想從孫婆婆手裏多敲點出來。
不過孫婆婆也光棍的很,每天摸去工廠的辦公室,逮着哪個領導算哪個領導,說自己家的事,請領導作主。
孫婆婆是廠裏的普通工人退休,但兒子因公犧牲,不管領導心裏怎麽想,表面都只能敬着,誰也不敢趕她走,陪她坐着聽着。
連續說了三天,領導招架不住了,趕緊叫來寧家夫妻一頓訓斥,“你們家怎麽回事,真當別人不知道嗎?要不要給你們發個治家無方的獎章,上聯合國領獎去。”
這年頭領導是開除不了工人,但訓起人來也不是一般人招架得住的。
一個廠裏,關起門來的家務事,領導可以不管,但你開着門,搞出了影響,那肯定得管。這年頭,從工作到生活,都沒有隐私,更沒人覺得領導不能管你的家事,領導連你的家事都知道,反而說明領導工作到位,關心職工。
領導出動,婦女主任和老幹部中心的主任聯袂而來,讓寧家夫妻升不起反抗的心思。對普通工人來說,這兩位雖然不是實權,但管他們足夠用了。
什麽叫老幹部中心,就是專門服務廠裏的離退休幹部,也包括了因公犧牲這一小撮人的家屬。效益好的時候,組織大家出去學習,平時把大家聚到一起,看看書看看報,發揮餘熱給工廠的發展群策群力,提供建設性的意見。
從這個部門就能看出,一家工廠有多少臃腫不堪,和主業無關的崗位和部門。冰棍廠汽水廠幼兒園小學什麽的,都算是常規操作。
過繼這種事,一直都存在,尤其是有的人家生的孩子多,實在養不活,過繼給親戚的,屢見不鮮。不限于農村,城裏少見,但也不是沒有。
兩位主任也是見多識廣的,只不過,都成年了還過繼,他們也是頭一回見。
但作為了解雙方情況的人,兩位都沒有多說,他們的作用就是當個見證人,壓制住寧家貪婪的欲望,讓孫婆婆了結一樁心願。
“不用改姓嗎?”婦女主任問道。
“不改姓也不改稱呼,都用了這麽多年,改了不方便。再說,我們要的是這個人,她姓啥都沒關系。”小姨伸手摸了摸寧夏的頭發。
過繼書雙方簽下名字,見證人簽字,各方都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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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家拿了錢,娶兒媳婦的事能辦得風風光光,沒曾想女兒能賣上這麽好的價錢,心滿意足。
孫婆婆滿意,她的後事不擔心,有廠子在,有兒媳婦在,不怕沒人辦。
她只擔心兒媳婦以後孤苦零丁,寧夏這孩子是兒媳婦從小看到大的,如今也在廠裏工作,過繼的事人盡皆知,也不怕她以後不盡心。
領導也滿意,終于不用聽孫婆婆唠叨了,也省得事情傳出去影響不好,早點解決皆大歡喜。
寧夏就更滿意了,擺脫掉如同噩夢一般的家庭,終于讓她真正呼吸到了水面的空氣,再也不用擔心一覺醒來,自己又回到那個充滿了壓抑和謾罵的地方。
尤其是,有了寧安悅的記憶,她最羨慕的不是寧安悅生活在一個物質極大富足的世界,而是父母對她的愛。這種愛又和寧家對兒子的溺愛完全不同,讓她知道,原來親情可以是這樣溫暖又讓人充滿力量的所在。
這就是為什麽有的人要用一生治愈童年,而有的人,可以用童年治愈一生。
車間的氣氛很好,國營老廠的員工,都是一起工作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樣子,該磨合的早就磨的油亮精光。關系好的比親兄弟還好,關系差的也早定了調子,維持個樣子貨。
新來的五個臨時工,都是廠裏的子弟,說起來也是父一輩子一輩的關系,加之中間沒有刺頭,都是一心想學手藝願意下功夫的,日子過的如魚得水。
老大哥把自己這兩年收集的試題資料給了寧夏,然後就開啓了他四處相親的日子。二十五歲在這年頭,屬于是大齡未婚青年,之前是沒工作,這會兒有了工作,第一件事就是解決個人問題。
另兩個男生沒那麽急切,英子和寧夏則是早被人盯上了,急吼吼的上門,想給他們介紹對象。
沒想到,這倆人跟約好了似的,一口咬定等高考之後再說。
“現在相親也不耽誤高考,我介紹的這一個,也是個好學習的,白天上班,晚上哪兒都不去,悶頭學習。說不好你們一見如故呢,一塊進步一塊考大學,那可成了一段佳話。”中年婦女拉着寧夏的手不放,話說的別提多好聽。
要是擱一般人,臉皮薄還聽不得好話,哪裏好意思拒絕,半推半就的也就應了。
寧夏此時卻不一樣了,寧安悅帶給她的不僅僅是更多的知識和見識,還有底氣。
“對不起,嬸兒,我真的沒那個心思,時間上顧不過來。”
寧夏還是拒絕了,這讓無往不勝的黃嬸兒臉色都垮了,被個小年輕撅了面子,讓她哪兒挂得住。
“得得得,我張嬸兒啊,沒有那個面子,現在的小年輕啊,都想着攀高枝,看不上普通工人子弟了。”這話說出來可就重了,傳到外頭去,寧夏就得落一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評價,往後家風清正的人家,都不會讓自家孩子跟寧夏相看,這也是這個年代特有的産物,名聲。
寧夏笑了笑,将碎發挽到耳後,重新用夾子別住。
“嬸兒慢走,我還上着班呢,不送了。”
竟然一句都不辯解,張嬸兒嘴都張成了O形,這孩子傻了不成,不行,她得找孫婆婆好好說道說道,既然過繼過來了,就得好好管管,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
寧夏根本不在乎外頭這些事,她再次接到退稿信,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懷疑。
她不懷疑小說的內容,這可是寧安悅的記憶中頂級作家的知名作品,而且懸疑類型是不分年代通吃的典型。
懷疑的是自己,難道投稿也有竅門?
這是第三次退稿,寧夏翻開稿件,她可以确信,編輯根本沒有看,至少是沒有看完她的文稿。因為第三次投稿時,她在稿件裏夾了一根自己的頭發,如果翻閱稿件,哪怕只翻個幾頁,這根頭發不可能還在。
但現在,她用兩根手指夾住發絲,眉頭間的蹙紋恨不得能夾死一只蚊子。
稿件是手寫的,被她裝訂的整整齊齊,封面是她的自我介紹,以及聯系方式。無外乎是自己熱愛寫作,夢想以及實現的過程。
用寧夏的眼光來看,無比真誠沒有任何問題。但換成寧安悅的經驗來看,卻問題多多。
“如果是寧安悅,她會怎麽做呢?”寧夏捧着書稿,喃喃自語。
“她那麽調皮的性子……”寧夏發現,自己越來越能代入寧安悅,就仿佛自己變成了她。
平京某家出版社的編輯,揉了揉酸脹的雙眼,起身活動活動胳膊腿,抱怨道:“這一天天的,稿件跟飛雪一樣撲過來,打得我眼睛疼。”
“誰說不是呢,就是水平高的沒幾個,錯別字就不說什麽了,還有用拼音代替的,這都叫什麽事啊。”
埋怨之聲不絕于耳,這幾年情況不同了嘛,萬物複蘇。華國本來就是人口大國,凡是愛讀書的多少都樂意提筆寫點什麽,再到投稿,哪怕層層遞減,這人數也不少。
“你們傻啊,找文協的人約稿,不行讓他們介紹,就靠這些愛好者,看十年稿子也不定能有一本能出版的。”老編輯伸了個懶腰,在他看來,這些業餘愛好者的投稿,都是垃圾。
說完拎着保溫杯,出門跟人聯絡感情了。
跑了一個,剩下的越發覺得堆積如山的稿件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年頭都是手寫,筆劃工整還好說,有些人連字跡都辨別不清,看起來是即費眼睛又費腦子。
最開始抱怨的編輯,反而不說話了,休息休息又重新拿起稿件翻看。她是新人,壓根沒有路數,老編輯能約稿,她上哪兒約去。
再說了,他們這個出版社是剛剛恢複的,已經出名的作家都有自己的跟腳,輕易不會換出版社。
想要做出成績,就得自己發掘,将手裏這本直接扔到退稿那一堆裏,又伸手拿出一個信封,抽出稿件。
剛看到封頁,眼神就直了。
趕緊再翻一頁,看到熟悉的中文,終于松了口氣。無他,第一頁竟是英文,漂亮的如同翻花一樣的字體,驚得她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
好在後頭就附上了翻譯,大意是随家人歸國,終日無所事事,想起在國外的生活,以此為藍本創作了一本小說。
光這個來頭,就已經讓編輯怦然心動,她迫不及待的翻開書頁,她甚至在心裏松動了自己的評判标準,只要寫的不太差,就送上去給主編審閱。相信主編也樂于見到,出版社在促進中外文化交流上發揮重大作用。
再不顧什麽雙眼酸澀,雙手捧起書稿,認真拜讀。
“喲,咱們小蘇咋了,這是,眼睛發直。”終于有人發現不對了,示意同事看看新來的,剛上幾天班啊,可別看個稿件看倒下了,那豈不是成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