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深夜,一輛出租車停在了景家別墅的門口,微紅着臉的葉溪從後排座位上下了來,只是等車開走後,她并沒有進去別墅大門,而是轉身靠在了門框上,仰頭聞着從裏面花園隐隐飄出來的蘭花香氣。
今晚的聚會她的确是喝多了,梁媛和許玮廉還叫來了七八個以前一起玩的朋友,他們不出意外地一直逼問她五年前發生了什麽事,她不想說,尋了許多借口去敷衍他們,可是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每一次他們的詢問都會讓她想起那晚的事,所以,她才老毛病犯了,一杯接着一杯的想要将自己灌醉。
奈何,她就從來沒有醉過,所以越喝越清醒,越清醒就越痛苦。
她想見到季陽,想讓他身上那如雨後芳草味道的氣息洗禮心裏的絕望,可是她不能進去,她不想讓他聞到自己一身的酒味。
“季陽……”她低聲呢喃着,随後又深深吸了一口周圍的空氣,然後在腦海中想象着這是季陽的味道。
“你到底喝了多少!”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身邊的景沐琛皺眉道。
葉溪阖着的雙眸幾不可見地一顫,随即一揚手:“你少管我!”說着她便扶着門框想要往裏走。
景沐琛卻一把将她拽住,“葉溪,你到底想怎麽樣!”
葉溪垂眸盯着他劇烈起伏的胸口,随即擡眼望向他,輕而嗤道:“我怎麽樣,與你無關。”
景沐琛咬牙道:“與我無關?”
葉溪自知甩不開他的手,所以根本沒有掙紮,只腳步一退,将背靠在大門內側,仰視着他,語調冷淡:“你現在是在用什麽身份跟我說這話?啊,不對,你已經是林學心正正式式的未婚夫了,所以,景沐琛,別來招惹我,我現在很煩你。”
說完她便打了一個嗝,垂下頭來不再看他。
景沐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發頂,胸口起伏不停,他不會告訴她,當她穿着婚紗出現在他眼前時,他的目光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她,後來她在他的訂婚儀式上向那個男人求婚,這會事她葉溪能幹出來的事,他知道她想讓他難堪,她也做到了,在看到她跟季陽站在一側親密着的時候,他差一點就要不顧一切地沖過去将兩人分開,可最終他還是忍住了,因為他是景沐琛。
他壓着心頭的怒火繼續着儀式,好不容易等到回家,卻發現先一步回來的只有季陽,一問才知道,她竟然在鬧了這麽一出後跑去酒吧玩了,而她的……而季陽竟然由着她胡鬧!
回到房間後,他便一直站在窗戶旁看着大門方向,兩個小時,四個小時,直到方才,他在看到她晃晃悠悠從車上下來後,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怒火下了來,原本是想跟她算白天的事,可是等走到她身邊後,卻在看到她一臉失落地喊着季陽的名字後突然沒了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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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的那個聲音再一次告訴他,她不是在氣他,她是真的愛着季陽。
可是葉溪,為什麽?
緊攥着的指尖幾乎陷入掌心,許久之後,當嘴裏的咯咯聲驟然消失,景沐琛才深沉一口氣,壓着喉間火熱說道:“葉溪,我知道你在氣我什麽,季陽那天說的那些話就是你想跟我說的,對嗎?”
葉溪皺眉看向他。
景沐琛死死捏住葉溪的肩膀,“你怪我和學心在一起,你怪我選擇了她,可是五年前我出事的時候,你TM的在哪裏!你跑去旅游?我斷腿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你居然跑出去玩,就為了去看什麽飛碟?五年!五年裏你連個電話都沒有打給我過,你讓我怎麽說服我自己,從前你對我的感情都是真的!”
肩膀的疼痛讓葉溪心裏的那陣痛苦慢慢淡了下去,她迎着他威逼的視線,淡淡道:“景沐琛,你發什麽瘋。”
一般情況下,人在自己身上酒味濃烈的時候是聞不到別人身上的酒味的,可是葉溪卻清晰地聞到了景沐琛身上的酒味,也許,是因為此刻兩人之間離得太近。
太近,比以往哪一次都近,除去十六歲生日那天她偷偷吻了喝醉了的他的那次。
景沐琛自嘲一笑,“發瘋?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葉小溪,我是瘋了,我瘋了才會相信過去你對我的感情!”
“相信?”葉溪眼裏浮上一絲諷刺,“要是你相信了,那在你眼裏,我對你的感情也不過如此,當然,事實也是如此,景沐琛,我沒你想得那麽喜歡你,就像你也沒有他們覺得的那麽喜歡林學心。”
景沐琛眸光一頓,沉默一瞬後才冷冷說道:“至少她比你好。”
葉溪聞言笑了。
是啊,每個人都覺得林學心比她好,而在她眼裏,也許其他的她都可以不認同,但唯有一點,林學心确實比她強,那就是演技。
現在的她,的确是愛着季陽,但過去自己對景沐琛的感情也不是假的,更別說那段感情還摻雜着于她來說最痛苦的回憶,她一直想忘了,一直想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可是一旦季陽不在身邊,她就做不到。
雙眸已經泛起了紅絲的她就這麽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她扯着嘴角笑出了聲,“是,她的确比我好,在知道向遠他們要找你麻煩的時候,她滿世界找你,然後将失去意識的你送去了醫院,在你養傷期間,她天天照顧你的起居飲食,像她這麽好的免費保姆,當然比我強了,景沐琛,你不是想知道當初我為什麽突然離開嗎,那今天我就告訴你好了,是因為我知道你腿斷了,我在醫院走廊聽到醫生說你将來可能會成為瘸子之後我就連夜收拾行李跑去了美國,因為我不想照顧你,不想将來和一個瘸子在一起!”
“從前你像顆最璀璨的星星的時候,我為了自己的虛榮心才會一直纏着你,可是一旦知道你身上的光芒即将消失,你馬上就要堕入爛泥成為一個普通人之後,我就嫌棄你,我不可能跟一個不再被人崇拜的人在一起,這就是我當初離開的原因,現在你終于知道了,滿意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這些年,雖然自己已經構想過無數個理由去解釋她的突然離開,但真的聽到她親口說出來的後,景沐琛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她的殺傷力,方才的那些話就像是無數根細小的針一樣,一下一下清晰地,極快地,毫不留情地刺進了他的心裏,傷口又多又密,即便想要自救,想要将那些針扒出來,得到的,也不過是第二波的疼痛而已。
他緊咬着牙齒,唇齒間仿佛已經滲出了濃濃的血腥,他一字一頓地說道:“葉溪,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你。”
葉溪毫無怯懦地回道:“不好意思,現在的我可不想死,季陽……唔!”
沒等她把話說完,他突然一把将她拉進了懷裏,用幾乎讓她陷進自己身體的力度禁锢着她,然後将她之後的聲音全都吞了過去。
葉溪拼命掙紮想要躲開他這個讓人痛苦的吻,奈何兩人力量懸殊太大,到最後,即便是自己将他的唇舌咬破,他卻依舊沒有松開一絲一毫。
直到空氣裏再也聽不到她的呼吸聲,景沐琛才慢慢将人放開,下一瞬,一聲脆響便響徹整個花園。
葉溪用力擦着自己的嘴唇咒罵道:“景沐琛,你想用這樣的方式來侮辱你和林學心的感情,随便,但你不要以為一個強吻就可以讓季陽誤會我,我跟他之間,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
景沐琛緊攥着她的手腕,眉宇間幾乎竄出火苗來,“想象不到?葉溪,過去十幾年,你像條狗一樣整天粘着我,不過一次意外,你便能抛掉我們過去十多年的相處,你和季陽認識多久?五年?三年?還是一年?不過我們之間一個零頭的相處時間,這次你又能演多久?你要對着他搖尾乞憐就滾回美國去演,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因為你讓我覺得惡心。”
說完他就一把甩開她的手,像是看垃圾一般看了她一眼,随後轉身便往屋裏走去。
随着一聲關門聲,花園再次陷入一片靜谧,周圍很靜,很靜,靜到連風的聲音都能輕易顫動她的心,那顆淩亂且滿是傷口的心。
葉溪重重靠在身後門框上,沉悶的聲音像是滿杯水裏滴進的最後那一滴,剎那間,眼淚潰堤,她緩緩往地上坐去,任由滾燙的淚珠從眼裏落出,最後滴在她被抓到紅腫的手腕上。
為什麽?
景沐琛,為什麽……
那十七年裏,我橫沖直撞,毫無保留地愛你,而你呢,哪怕一次回應你都沒有給過我,你怪我五年裏從來沒有給你打過電話,可你又何曾主動聯系過我,哪怕一次,哪怕只要有撥通後響起的一聲鈴聲,我都可以彎下腰去拾起那些已經支離破碎的心鼓起勇氣回來見你。
可是沒有,你根本沒有想過要找我,就因為當時林學心在你身邊,因為你誤以為是她救了你,所以你就選擇了她,那一刻,剛剛你口中所說的過去我和你之間的十七年又算什麽?
算什麽!
……你憑什麽罵我。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怪我,唯有你不行,因為你不配!
你不配……
她一下一下狠狠擦拭着自己紅腫的嘴唇,直到視線裏走進一雙棉質拖鞋,她先是一愣,随後緩緩擡起頭來,是季陽,夜風微動,他身上的深藍色絲質睡衣緊緊貼在他的身上,他本來就很瘦,此刻看上去更是羸弱。
葉溪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起身道:“你怎麽下來了,外面這麽冷。”
季陽眸光酥軟,像是飄在漆黑夜空中的一片雲一般,他伸手将她慌亂的雙手牽過,指尖劃過上面的濕熱,微啞的聲音輕輕從粉白的唇間吐了出來:“知道你怕我聞到酒味會想在門口多站一會兒,你才喝了酒,在這裏吹了風一會兒會頭疼的,所以我來接你了。”
他不會跟她說剛才在樓梯口碰到景沐琛的事,但葉溪不想瞞他,也不會瞞他,“我本來只想站兩分鐘的,可是沐琛哥他來找我麻煩,那家夥借着酒意強吻了我。”
她說着就稍一用力将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回,再一次擦起了已經紅腫到不行的嘴唇,“季陽,你會嫌棄我嗎?”
季陽淡淡一笑,再次将她的手握住,阻止了她幾乎要把嘴唇擦出血來的動作,然後慢慢将她的手拉到了身前放在了他胸口的位置,絲質的睡衣本身就非常薄,貼在他的肌膚上,将他身上的輪廓勾勒得十分清晰,包括他胸口那條似蜈蚣一樣的疤痕,他将她的手按在那條傷疤上,問道:“那你會嫌棄我嗎?”
繃着的情緒在這一刻擴散開來,葉溪一下子撲在季陽懷裏,搖頭道:“不會,我永遠不會嫌棄你,季陽,我沒你不行的,真的不行的,所以你不能離開我,一天都不行。”
季陽微微直起身子,望着她,然後低頭朝她的唇邊靠了去,但葉溪想起自己剛才被景沐琛強吻的事,立馬側臉躲開了他的動作,“不行,髒。”
“那……”季陽擡手勾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臉轉了回來,随後湊過去在她的唇上如蜻蜓點水般地一舔,“讓我來幫你消毒?”
葉溪心中一軟,她知道他明明心裏有些不舒服,卻還是在想辦法逗自己,他想要她開心,她捧着他的臉,眸光劇顫,“季陽,這次,你不要吃醋好不好?”
季陽點頭,“好。”
“因為你很愛我的,對嗎?”
“嗯,小溪,我愛你。”
“我也愛你,季陽。”她摟着他的脖頸墊腳朝他吻了過去。
朗月下,兩人的影子幾乎融為一體。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一幕早已被各自隐藏着的兩人看進了眼裏,幾米外的一棵樹下,林學心咬牙看着門口的一切,為了今天的訂婚儀式而特意做的美甲早已斷在了她的胳膊上,鮮血糊滿了她的手臂和指尖,她雙眸微阖,死咬着牙齒暗暗說道:“葉溪,這都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