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蓮

第2章 雪蓮

慈寧宮裏。

太後娘娘的額前,戴着鑲嵌着紫玉的抹額,她斜靠在天青色的軟枕上,看起來有些沒精神。

戚嬷嬷正對着陸沅說話,語氣擔憂且焦灼。

“一到秋天,太後娘娘的身體便會覺得不舒服,之前戎狄進貢來的雪蓮,是再滋補不過的,奴婢便想着,讓人尋了那雪蓮來,為太後娘娘補補身子。”

說到這裏,戚嬷嬷的聲音變得越發擔憂起來:“可誰知道,私庫裏的雪蓮,卻憑空不見了。”

語氣裏不自覺帶了憤恨,戚嬷嬷咬牙切齒道:“太後娘娘私庫的鑰匙,之前一直是鄭公公在管着,一個月前,鄭公公年老出宮了,奴婢聽人說尚食局的秋伯是個瘸腿,幹不了力氣活,便想着向太後娘娘引薦這人,來掌管私庫的鑰匙,算是個輕省活……可是誰能想到,這個秋伯,卻是個貪婪可恨的賊人。”

秋菀聽不下去了,她忍不住道:“秋伯不是賊,他絕不會偷東西的,這裏面,肯定有什麽誤會,還望太後娘娘明察!”

說着,秋菀“撲通”跪在地上,對着太後娘娘行了一個大禮。

太後娘娘阖眸假寐,并不曾理會秋菀。

戚嬷嬷看了秋菀一眼,口不饒人道:“雪蓮的殘片就是在他房間裏搜出來的,秋菀姑娘,我知道秋伯是你的伯父,你與他感情深厚,可是你也不能空口白牙,沒憑沒據便要包庇他呀。”

秋菀一個小姑娘,哪裏能比得上多年浸潤在宮廷裏的戚嬷嬷,而且這件事實在蹊跷,能證明秋伯清白的證據,并不多。

“我……太後娘娘,請您……”

太過緊張,好不容易組織好語言,秋菀的話只說了一半,便被太後娘娘略顯不耐地出言打斷了:“好了。”

太後娘娘起身,想要離開,聲音極為冷淡:“哀家乏了,都退下吧。”

陸沅一直在一旁,聽着戚嬷嬷與秋菀說話,見到太後娘娘要走,他張口要說些什麽:“皇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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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微微一頓,太後娘娘輕輕地看了陸沅一眼,好像對他快馬加鞭,匆匆從城郊趕回來是為了什麽心知肚明。

眉籠愁色,太後娘娘看起來很是疲憊:“沅兒,這麽多日未曾見你,你不要再同皇祖母說那些令人頭疼的話了,好嗎?”

一面說着,一面,由宮女扶着,太後娘娘往寝宮裏去,好像是在喃喃自語,但聲音卻足夠在寂靜的殿中,讓所有人都聽清楚她的話。

“戎狄進貢來的雪蓮确是有效,去年的時候,哀家也是這般頭疼,可是用了那雪蓮,便好多了。”

徒勞無功,秋菀低垂着腦袋,跟在陸沅的身後,走出慈寧宮。

眼眶酸酸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地墜落在石板路上,迸濺成極細微的水花。

正在默默飲泣,秋菀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方蒼青色的帕子,折疊整齊,柔軟幹淨。

秋菀擡起眼睛看去,便看到陸沅頓住了腳步,正将帕子放在自己的眼前。

他在對着她溫淺地笑,好像在安慰她。

只是他的眉心微有些皺,看上去有些擔憂與無奈。

秋菀接過帕子,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殿下”,不知道陸沅有沒有聽到,他看着秋菀,好一會,忽然低頭,望着她還是水汽蒙蒙的眼睛。

“孤會再想辦法的。”

男人清淺的氣息撲面而來,秋菀心頭一跳,幅度很小地往後挪了挪步子,怯怯地點了點頭,聲音還帶着一絲抽噎:“謝謝殿下。”

陸沅擡手,狀若無意地敲了敲她的額頭,笑聲溫朗,與平日裏好脾氣的模樣仿佛別無二致。

“不客氣。”

說罷,陸沅便轉身,先一步離開了。

秋菀的手裏握着那方帕子,愣愣地站在原處,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嬷嬷……”

張嬷嬷收回在秋菀眼前晃來晃去的手掌,目光在她巴掌大的白皙小臉上看了看,看到她仍舊黯然神傷的神色,忍不住問:“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去求太後娘娘的恩典,也沒用?”

說到這個,秋菀便覺得自己的鼻尖酸酸的:“嗯……秋伯可能,真的要死了,慎刑司,那哪是人能呆的地方……”

吸了吸鼻子,聲音不自覺帶了些憤慨,秋菀有些絕望,也有些自暴自棄地問:“太後娘娘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為難我一個小小的奴婢,她難道很得意,很開心嗎?”

張嬷嬷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測恐怕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而且眼前的小姑娘,現在大概也回過味來了。

嘆了一口氣,張嬷嬷道:“太後娘娘這是在逼你就範呢。”

秋菀将腦袋垂得更低了,她看着自己的腳尖,聲音有些艱澀:“是我害了秋伯嗎?”

“你說呢?”

秋菀忽然擡起頭來,眼淚簌簌直落,有些急切道:“可是,我只是不願意做小妾罷了,太後娘娘也是女人,她難道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張嬷嬷用枯瘦的手掌,為秋菀拭去面頰上的眼淚,嘆息道:“傻姑娘,又說傻話了,太後娘娘是主子,是不可忤逆的存在,哪裏會管我們這些下人的心情是好還是壞呢。”

話頓了頓,張嬷嬷的目光,看向秋菀身後的方向,晚風之中,她似是又嘆了一口氣。

“你看,太後娘娘身邊最得用的戚嬷嬷過來了,我猜,她肯定是來找你的。”

戚嬷嬷的身後,跟着兩個小宮女,她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俨然是半個主子的模樣。

“張嬷嬷。”

“戚嬷嬷。”

彼此見禮之後,戚嬷嬷看着面前的秋菀與張嬷嬷,眼中似有審視之意。

戚嬷嬷雖然看着客氣,但說話,卻一點也不客氣。

收回落在秋菀身上的審視的目光,她有些傲慢地看了張嬷嬷一眼,笑問:“我有話要同秋菀說,你可以暫避一下嗎?”

張嬷嬷有些擔憂地看了秋菀一眼,笑着點了點頭,便弓着身子,慢慢地走了。

随着張嬷嬷的離開,以及察覺到戚嬷嬷落在自己身上的,近乎冒犯的、嚴厲的目光,秋菀忍不住輕輕地打了個顫。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深秋的晚風,實在寒涼。

終于,秋菀聽到戚嬷嬷帶着拉攏的聲音,親熱地響起,好像真的很為她着想一樣:“秋菀,你跟嬷嬷說句老實話,你究竟是不是真心想要救秋伯出來的?”

顧不得戚嬷嬷是真心,還是假意,秋菀聽到她這麽說,趕緊點頭,眼睛裏還含着一抹隐隐的淚光:“嗯!”

秋菀急切道:“戚嬷嬷,我可以去戎狄,為太後娘娘采摘雪蓮,只求太後娘娘可以放過秋伯,秋伯身體很弱,經不起慎刑司折磨的……”

可誰知,戚嬷嬷看着她滿是焦灼的小臉,卻忽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你才十四歲?”

秋菀被打斷了話,卻不知道戚嬷嬷為什麽會忽然這樣問她。

但是頓了頓,她還是滿眼淚光與祈求地點了點頭:“嗯……”

戚嬷嬷輕聲嗤笑了一下,收回落在秋菀臉上的目光,有些熱絡地伸出手來,拍了拍她單薄瘦弱的肩膀。

“果然是孩子話。”戚嬷嬷笑着看着秋菀,并不将她放在眼裏的模樣,“我也不跟你繞圈子了,一個月之前,太後娘娘曾經召見過你一次,還記得嗎?”

秋菀的身體僵了一下,但戚嬷嬷不再說話,顯然是在等着她的回答,秋菀于是只能點了點頭:“記得……”

“你也知道,太後娘娘的頭疼病沒了那雪蓮,本來就難醫,如今又遇到這種糟心事,她老人家的頭疼病更是犯得嚴重了起來。”

戚嬷嬷看着低頭不語的秋菀,笑道:“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若你答應了去侍候太子殿下,太後娘娘心情一好,說不定這頭疼病,就會好了。而且說句僭越的,到時候,太後娘娘與秋伯也算是半個親家,她老人家肯定會将秋伯囫囵地放出來,好好地為他療傷的。”

秋菀還是不肯說話,神情有些失魂落魄的,戚嬷嬷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她一聲榆木腦袋,都說的這麽明顯了,怎麽還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

可是偏偏,太子殿下就吃她這一套。

太後娘娘說起往東宮裏送別人,太子殿下便會皺眉頭,只是除了她,那能怎麽辦?

只好親自戳破了那層窗戶紙,戚嬷嬷擡手晃了晃秋菀的肩膀,壓下心裏的不快,笑着問:“秋菀,我問問你,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讓你重新選擇去不去侍候太子殿下,你是去呢,還是不去呢?”

聞言,秋菀的身體,似是瑟縮了一下,像是枝頭脆弱的、随風飄零的枯樹葉一樣。

“嬷嬷……我……我想再考慮一下。”

戚嬷嬷聽她這個答複,心中便覺得甚為不悅,連帶着面上熱絡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戚嬷嬷的聲音微冷,帶着努力壓抑的一絲怒意與威脅,“但是太後娘娘,還有慎刑司裏的秋伯,可沒那麽多時間等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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