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蝶
第4章 孤蝶
晴朗的夜空好像墨玉一般,清透,又帶着淺淺的烏藍色,漂亮極了。
陳德站在窗前,擺弄着卉苑新送來的花,天青色鑲靛藍邊的寬口花瓶裏,有一大束潔白的晚香玉。
洗漱之後,陸沅穿着淡青色的常服,從內間走了出來。
他的頭發随意用玉冠绾起,還微微帶着幾分濕意,顯然出來得有些匆忙。
掃了一眼大半個身子,将花瓶遮擋住的陳德,陸沅好像只是随口問問:“今天卉苑送了什麽花?”
聞言,陳德趕緊轉身,對着陸沅笑道:“回禀殿下,今天送的是晚香玉,也真難為卉苑那些人了,這樣冷的天氣,還能種出晚香玉來。”
聽陳德這麽說,陸沅只是“嗯”了一聲。
待到落座之後,陳德才聽到太子殿下又問:“是誰來送的花?”
陳德原本還有些納悶,為何今日殿下洗漱的時間格外短,現在聽到他這麽問,頓時反應了過來。
彎腰,賊兮兮地笑了一下,陳德道:“應該是秋菀姑娘吧……殿下,您問這個做什麽?”
陸沅只要一側頭,便可以看到陳德促狹的笑臉,欠扁得很。
面無表情地擡手,拿起奏折來拍了一下陳德的臉,陸沅道:“混東西,連主子都敢戲弄了。”
陳德點頭哈腰,笑着告饒:“殿下恕罪。”
只是嘴上說着恕罪,卻絲毫沒有害怕的模樣,陳德繼續道:“奴才想不通,殿下既然喜歡她,何不直接将人收用了,總歸不過是卉苑的一個低等宮女罷了。”
陸沅不曾理會他。陳德這個話簍子繼續說個沒完,也真多虧了他侍奉的,是個好脾氣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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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別說您不喜歡她,不喜歡她,為什麽每次她一來送花,您的眼睛便不受控制似的看她,而且這一次,還幾次三番地去慈寧宮,找太後娘娘求情……”
終于,陸沅停住了手中的筆,擡頭,冷着臉看上去有些唬人地看着陳德。
“你很閑?要不要出去掃皇宮?”
陳德閉上了嘴,做了一個絕對不再廢話的,噤聲的手勢。
“殿下恕罪,奴才再也不敢胡說八道了。”
陸沅低下頭去,繼續看着手邊的奏折。
明亮柔和的燈光之下,他側臉的神态看上去專注認真,且賞心悅目。
只是誰也不知道,此時此刻,這位向來嚴以律己的太子殿下,卻正在有點心不在焉地走着神。
為什麽會喜歡她呢?
明明,她看上去總是怯怯的,沒什麽存在感的模樣。
陸沅看着眼前的奏折,有些出神地想,或許是因為她那雙漂亮,安靜,又澄澈得像是未曾沾染纖塵的眼睛吧?
安分守己,乖巧懵懂,便如她的人一樣。
……
在宣華殿看了大半夜的奏折,直到子時,陸沅方才回到寝殿。
自一年半前皇後過世,皇帝便纏綿病榻至今,朝廷上的事,只能托付給陸沅。
陸沅雖然是個勵精篤行的性子,但作為一個人,有的時候,他也會覺得有些疲憊。
比如今日。
由侍從為自己寬衣,陸沅換好了中衣,随手掀開低垂的羅帷,正想要躺下。
卻忽然看到,自己的床榻上,正躺着一個眼眶紅紅,眼睛亮亮的小姑娘。
坐在床榻邊上,放下羅帷的動作頓了一下。
深吸一口氣,陸沅将目光看向門的方向,不去看床榻上只着單衣,且領口有些松垮的秋菀。
“你怎麽在這裏?”
秋菀原本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了,是聽到羅帷之外傳來的聲響,她才醒過來的。
看到陸沅皺着眉,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模樣,又聽到他微冷的聲音,秋菀的心裏,忍不住有些委屈。
又不是她想爬他的床的,他怎麽這樣啊……
以為陸沅生氣了,秋菀雖然心裏委屈,但卻只能強忍着羞恥與難過,張嘴喊了他一聲。
“殿……殿下……”
原本是想巴結一下陸沅,可或許是因為太緊張了,她反而結結巴巴的,與想要表現的妩媚跟風情,半點不沾邊。
陸沅并沒有被她巴結到,因為想要巴結人的秋菀,能力實在很有限。
只聽他的聲音,越發冷清嚴肅了起來,仍舊是看都不看她一眼,陸沅冷聲問:“是皇祖母讓你來的?”
秋菀怕被送走,因為那樣的話,太後娘娘肯定不會放過秋伯的。
心裏着急,秋菀暫且也顧不得許多,她急中生智地坐起身來,伸手抱住陸沅。
緊緊的,生怕他會趕她走,或者自己走。
用力地搖頭,秋菀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哭腔:“殿下,奴婢是自己自願來的……”
可是陸沅卻還是不肯相信她的話:“倘若是為了秋伯的事,你不必擔心,孤明日可以再去慈寧宮,幫你說情。”
秋菀像是落水的人,抱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緊緊地抱着陸沅不肯松手。
“奴婢願意的,從前……從前是奴婢不知好歹……”
她的聲音裏的哭腔越發厲害起來,陸沅終于轉過頭來,看着滿面淚痕,哭得很醜,像只皺巴巴的核桃似的她,用帕子為她擦了擦面頰。
“不要哭,孤現在去找皇祖母。”
秋菀不肯答應,抱住陸沅的袖角,她只是搖頭:“殿下!您……您不要去找太後娘娘,好不好?”
陸沅眉心微皺,顯然是覺得她是受了太後娘娘的逼迫,擡起手來,正想要将秋菀緊緊抱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
走投無路,幾近絕望的秋菀,卻忽然仰起頭來,笨拙而用力地吻上了陸沅的唇角。
她很笨,也很緊張,像是焦急地迷失在山林之間的幼鹿一樣,有着不谙世事的青澀與莽撞。
但是對于陸沅來說,同樣是如此,所以,他沒有嫌棄她的笨,她的緊張。
在僵了一瞬之後,陸沅親吻着急切又懵懂,卻始終不得其門的秋菀,唇齒厮磨間,他回抱住她,反客為主。
由生疏到熟練,由輾轉到啃/咬一般的兇猛,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當秋菀覺得自己要因為窒/息而暈過去的時候,大發慈悲的陸沅終于松開了她。
腦袋迷迷瞪瞪的,秋菀看到陸沅平日裏白玉一樣冷靜端方的面龐,變得紅撲撲的,像是秋天熟透了的柿子。
她的臉,現在不會也是這副模樣吧?
正在心裏這樣有些亂七八糟地想着,仿佛是為了懲戒她的出神,陸沅低頭,忽然在她唇上又咬了一下。
秋菀一下子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陸沅的身上。
只着中衣,單薄的衣料,近在咫尺的距離,被他的體溫與氣息所籠罩,實在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低垂着腦袋,想到待會将要發生的,秋菀只覺得自己的臉頰,越發滾燙了起來。
看到秋菀窘迫的模樣,陸沅攬着她,将她微微汗濕的散亂的頭發別到耳後,方才低頭在她耳畔,溫聲蠱惑似的再次詢問:“想好了嗎?真的願意?”
頓了一頓,秋菀點點頭,只覺得自己的面頰,此時此刻,肯定比剛出爐的烤地瓜還要燒。
縱然心裏真真切切,還有原本的一絲悵惘與難過,但秋菀也不能不承認,她此時的意/亂,也是真的。
“嗯……”
“願意……”
……
可是,被翻來覆去烙煎餅,秋菀被逼急了,紅着眼圈緊緊握着被角的時候,也有一點點懊悔,一點點想要逃跑。
原來侍候人,根本沒有之前她想象的躺着裝死那麽簡單。
嗚……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好想哭。
好似可以察覺到秋菀繃得僵硬且緊張的情緒,陸沅安撫似的撫了撫她光潔如玉的單薄脊背,然後将掌控在懷中的小人翻過身來,兩人面對着面。
秋菀垂着眼睛不肯看他,長而卷的烏色眼睫顫得厲害。
陸沅低頭親了親她濡濕的眼角,聲音微沙,含笑的動聽的聲音裏,帶着無可奈何的寵愛:“怎麽又哭了?”
近在咫尺的距離,秋菀聞言,忍不住擡起眼眸,有些怯怯地、偷偷地看了陸沅一眼。
他笑起來眼眸彎彎,除了冠玉一般的面容微緋,好像與平日裏光風霁月的溫善模樣別無二致。
可不知道為什麽,秋菀卻忽然覺得,他是要使壞。
只是想到平日裏太子殿下寬宏溫和的品行,秋菀想了想,将那點感覺抛之腦後,還是想跟他打個商量。
仰起頭來,賄賂一般地親了親他的側臉,秋菀眼圈紅紅地問:“殿下……殿下,您可以輕點嗎?”
陸沅收到小姑娘的賄賂,同樣親了親她哭得微微泛紅的鼻尖,然後很好說話地點了點頭,笑道:“好啊。”
秋菀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是,一刻鐘後……
輕晃的羅帷之中,秋菀終于沒忍住,聲音裏有哭腔。
近乎聲淚俱下,秋菀悲憤地看着陸沅,淚眼朦胧地控訴他:“殿下,是……是輕點,不是重點……嗚,你是騙子……”
……
抱着錦被的一角,秋菀看上去很沒有安全感,她困極了,一根手指頭也不想動一動。
忽然,睡得迷迷糊糊的秋菀,被人連帶着被子,騰空抱了起來。
睜開眼睛,秋菀眼皮很重,不知道要去哪裏,她忍不住問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聲音沙啞,懶洋洋的。
“殿下,要去哪兒?”
陸沅低頭,親了她一口,方才回答:“孤帶你去溫泉洗洗。”
秋菀聞言,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然後阖上眼睛,含糊應道:“哦……”
她以為只是如他所說,去溫泉洗洗罷了,一點警惕也沒有。
直到浸在霧氣缭繞,香花朵朵的溫泉裏。
秋菀的身體,被迫貼在漢白玉砌成的池壁上,欲哭,卻連後悔的眼淚都流光了。
她擡手,沒什麽力氣地拍了陸沅一下,垂死掙紮道:“殿下,您不是說……不是說要洗洗嗎?我們快些洗完,然後回去吧。”
陸沅将她散落在耳畔的一縷烏發绾在指尖,模樣溫柔,但力道卻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
“時辰還早,不着急。”
秋菀嗚咽了一聲,想跑,卻跑不掉。
淚眼朦胧的颠簸中,她只能忍辱負重地擡起手臂來,攀附着他,配合一點。
她是多麽希望,陸沅這個衣冠禽/獸看在她如此配合的份上,能有點人性。
……
“秋菀!秋菀!”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張不大,但卻鋪着很柔軟的被褥的小榻上。
肩膀被有些大的手勁給搖晃得不太舒服,秋菀皺了皺眉,在看清來人是誰之後,下意識地張口回應:“戚嬷嬷……”
戚嬷嬷看着她妩媚極了的眉眼,像只能勾/魂的妖精似的,只覺得秋菀越發不順眼起來。
聲音冷冰冰的,戚嬷嬷板着臉道:“快起來,該喝藥了。”
秋菀翻了個身,卻未曾料到渾身都疼,她一面輕輕痛呼了一聲,一面,抱着被角不肯松手。
“我……我好困。”
戚嬷嬷不為所動,像是一座陰沉沉的大山,冷道:“喝完藥,回去再睡。”
抱着的被子被拉開,秋菀雖然睡意昏沉,但也知道怕羞,好歹是坐了起來。
藥碗被端了過來,秋菀聞到那股藥味,忍不住想吐。
“這是什麽藥?味道好難聞,可以不喝嗎?”
戚嬷嬷冷笑着反問:“這是避子湯,太後娘娘吩咐的,你說可以不喝嗎?”
一聽到“太後娘娘”這個名字,秋菀便下意識地輕顫了一下。
她不再說話,低垂着眉眼伸手,将藥碗端了過去。
捏着鼻子,将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秋菀的眉頭一下子皺得厲害:“好苦……”
戚嬷嬷不理她,接過藥碗,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底,這才面色稍霁。
藥汁實在太苦了,但好處是秋菀整個人都被苦得清醒了過來,她環顧四周,雙手抱膝,忍不住問:“嬷嬷,這是哪兒?”
“這是溫泉的外間。”
秋菀想了想,看着這張小小的榻,眼眸忍不住有些失落地又問:“太子殿下呢?”
不耐煩的戚嬷嬷有點兇:“殿下自然是回去歇息了。”
點點頭,又發了會呆,直到戚嬷嬷要離開這裏,無處可去的秋菀,才又怯怯地鼓起勇氣來問:“那我……那我現在喝完藥,要去找殿下嗎?”
“你說呢?”
秋菀再次環顧四周,卻還是連出去的門都沒有找到,她很老實地問:“他在哪個房間?我不知道……”
戚嬷嬷更加不耐煩了,不留情面地直接問:“我說,你是真傻啊,還是裝傻啊?憑你的身份,也想留在殿下的寝殿裏過夜?”
“我……”
好像積怨已深,戚嬷嬷數落起來,便沒完沒了:“還有我說,你別太嬌氣,以後殿下再說要抱你去溫泉沐浴,你別把那溫泉當成理所應當的。你自己想想,你配不配得上讓殿下抱着你,配不配得上那溫泉?”
“我……”
戚嬷嬷不聽秋菀說話,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的話,轉身便要走:“行了,大半夜的,我也懶得跟你廢話了,還要回去複命呢。”
随手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宮燈,戚嬷嬷道:“燈籠給你,今天是初一,沒月亮,你走路的時候小心點,別摔着,免得殿下擔心。”
看着戚嬷嬷的背影離開,秋菀卻抱着自己的雙膝,久久的,沒有其他動作。
她好像在喃喃自語:“又不是我要他抱着我的……又不是我要泡溫泉的……我只是腿軟罷了,而且這怎麽能怨我……”
将面頰埋在雙臂間,秋菀的聲音低低的,帶着有些壓抑的哭腔,微顫,無助,像是被折了翅膀的孤蝶。
“都是壞人,只會欺負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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