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元宵

第33章 元宵

秋菀換好衣服, 走了出來,她的身上穿着一件荷青色的襦裙,淺茜色的披帛繞在手臂上, 看上去柔軟又美麗。

每個小姑娘有漂亮的新衣服穿, 都會覺得很高興,秋菀也不例外。走出房間,她腳步輕快地想要去找陸沅, 讓他也看看現在的自己。

只是走到曳地的珠簾旁, 秋菀正要擡手掀開珠簾,卻忽然聽到珠簾的裏面, 傳來陳德的聲音。

“殿下,陛下剛剛遣人來禀報,說要讓您也參加宮宴。”

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秋菀看着珠簾掩映外坐在案前的陸沅, 眼睛眨也不眨,在等着他的回答。

只是, 陸沅卻點了點頭,淡聲道:“嗯。”

眼睛裏有失落一閃而過,只是不過一會,便化作了無知無覺的笑容。

秋菀伸手掀開珠簾,陸沅聞聲轉過頭去看她。秋菀微微一笑, 牽着裙擺轉了個圈,方才眉眼彎彎地問:“殿下,這條裙子好看嗎?”

陸沅看着她, 唇角微揚, 笑着點了點頭:“菀菀穿什麽都好看。”

頓了頓, 又朝她揮手:“菀菀, 過來,孤有事要跟你說。”

鼻尖有點酸酸的,秋菀知道他要說什麽。

但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她還是好像什麽都不知道地走了過去。

将秋菀抱進懷裏,陸沅對她道:“菀菀,孤要去參加宮宴,沒辦法陪你去燈會了。”

秋菀的鼻尖酸澀得越發厲害,但對着陸沅笑了一下,她還是很乖順地搖了搖頭:“殿下,沒關系的,我可以自己去看燈會。”

看着秋菀并沒有很失落的模樣,陸沅擡手,摸了摸她顯然很花了一番心思才梳成的發髻,沉默了片刻,忽然從袖子裏取出一只荷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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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荷包放進秋菀的手中,陸沅道:“這是銀子。”

難過漸漸蔓延上了整顆心,就連手裏這只沉甸甸的荷包,都不能讓秋菀開心起來了。

勉強自己笑得跟平日裏別無二致,秋菀壓抑着心頭的酸澀,笑盈盈對陸沅道:“謝謝殿下。”

秋菀覺得自己不僅是個自我欺騙的好手,就連欺騙別人,她好像也很有天賦。她眼眉含笑的模樣,連陸沅都被騙了過去。

眼睛中的擔憂稍減,陸沅伸手捏了捏秋菀的臉頰,佯怒問:“孤不能跟你一起去燈會,你看上去很開心?”

秋菀笑着搖了搖頭,好像在說自己沒有很開心,但臉上卻半點難過的神色都看不出來。

察覺到陸沅落在身上,帶着陰恻恻的威脅的目光,她于是捧着心口,一面皺眉,一面道:“當然沒有,不能跟殿下一起去燈會,奴婢的心裏簡直跟刀/割了一樣難受。”

陸沅見她還有心思開玩笑,心裏最後一抹擔憂終于也盡數散去。抱着秋菀安靜地坐了一會,他忽然道:“孤會讓人跟着你……”

聞言,秋菀将腦袋從他的懷裏擡了起來,臉頰上明晃晃地寫着哀怨。

“別人一定會像看外邦人一樣看着我……”

陸沅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解釋道:“孤又沒說讓他們明着跟在你的身後,只是在暗處保護你罷了。”

秋菀“哦”了一聲,點頭道:“那好吧。”

想了想,陸沅又補充道:“嗯,當然,他們還要看着你,讓你少吃點甜的,省得回來又不肯好好吃東西。”

聽他這麽說,幾乎是倏地一下,秋菀從陸沅的身上起來,然後站起身來,飛快地往殿外跑去。

“我什麽都沒聽到,殿下再見,我走啦。”

看着秋菀嬌小的身影迅速地往外跑去,陸沅笑着搖了搖頭,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再也看不到,他方才轉頭,對陳德道:“走吧。”

……

陸澈走進亭中,看到坐在軟榻上,妝飾華貴雍容與平日裏無異,卻正眉頭緊皺着的盛貴妃,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詫異來。

坐到軟榻旁的月牙凳上,陸澈笑了笑,方才有些懶洋洋地問道:“母妃這是怎麽了?今天明明是個佳節,您卻冷着一張臉,本來那樣年輕漂亮的一個人,都好像老了十歲一般。”

看到坐在面前的兒子,盛貴妃臉上的神色,卻絲毫不見好轉。

重重地冷哼了一聲,盛貴妃的聲音裏雖然帶着氣惱,但更多的,卻是難過與黯然。

只聽盛貴妃賭氣地說道:“你母妃就算笑成朵花,好看得跟九天玄女似的又能怎麽樣,你父皇是個瞎子,眼睛裏從來都看不到我。”

聽自己的母妃這樣說,陸澈好像早已見怪不怪的模樣,只聽他習慣性地問道:“母妃,父皇又怎麽惹你了?”

“哼!”

盛貴妃越想越氣惱,忍不住向陸澈抱怨:“之前除夕宮宴,你父皇讓人種芙蕖礙眼也就罷了,最近還在蓋什麽摘星樓,要招那個死人的魂回來,你說,他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陸澈去拿婢女倒好的茶水的動作頓了一下,重複了一遍方才盛貴妃話裏提到的名字:“摘星樓?”

“哼,還不是那些哄着你父皇修煉丹藥的術士搞的鬼,他們拍須遛馬說雲琴死了是去天上做神仙去了,若你父皇想再見她一面,就得在全國各地修建摘星樓,才能感動上蒼,準許雲琴下凡來與他相會一面。”

說着,盛貴妃擡手,在軟榻旁的小案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顯然怒氣愈重。

“真是可笑至極,你父皇英明一世,老了老了,誰知道卻成了一個老糊塗,竟然為了雲琴鬼迷心竅到這種地步,連這種荒唐的鬼話都相信。”

外面歌舞升平的聲響傳來,盛貴妃聽着,更覺得心煩意亂。

忽地站起身來,盛貴妃心裏的火氣難以控制,她對陸澈道:“越說本宮越氣,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你父皇,讓他收回這個诏令。”

神情之中一直帶着散漫,好似在無所事事地發呆,又好似若有所思的陸澈,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笑意來。

把玩着手中瓷釉細膩的茶盞,陸澈懶洋洋地笑道:“母妃何必這麽着急?就算您不去找父皇請他收回成命,難道別人不會說嗎?咱們且先等着看吧。”

聞言,盛貴妃不禁停下了腳步,去看低頭品茗的陸澈。

“你什麽意思?”

陸澈臉上的笑意不減,但那笑容,卻好像帶着冰涼的溫度。

擡頭去看盛貴妃,眼睛裏有着人畜無害的澄澈潋滟,只聽陸澈道:“修建摘星樓,恐怕要大興土木吧,這種勞民傷財的事,我那位向來體恤民情的好三弟,怎麽會袖手旁觀呢?”

聽陸澈這麽說,盛貴妃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忽然喜笑顏開。

“正是這個道理,子清,還是你聰明!”

……

在一片香暖的拂面中,盛大隆重的宮宴,終于拉開了帷幕。

一盞一盞高懸的富麗宮燈,仿佛是鑲嵌在夜空中的明亮星辰一般,工部尚書站在一處偏僻人少的位置,憑欄望着不遠處的萬千燈盞,只覺得心曠神怡。

正走神,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自己:“秋大人。”

工部尚書是一個勤勉又嚴肅的人,只是太過于內斂寡言的性格,讓他平日裏的空閑時間,鮮少與同僚們有太多交集。

此時聽到有人叫自己,他不禁有些疑惑地轉身。

在看清面前身姿清綽的人是誰之後,工部尚書心頭一跳,趕緊垂下視線,拱手行禮:“微臣見過太子殿下。”

陸沅“嗯”了一聲,示意他起來。工部尚書心裏疑惑,卻只能跟走到自己身旁的太子殿下,一起看着遠處的燈籠。

若是一般的官員,有這種與太子殿下獨處的機會,不說阿谀奉承,大獻殷勤定然是少不了的。

可是工部尚書向來沉默寡言,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了一會,竟連半句話都沒有說。

有冷汗打濕了額角,工部尚書躊躇片刻,正想開口說點什麽,忽然聽到身旁的陸沅随口問道:“孤記得,秋大人有一個幺女,十年前病逝了?”

未曾料到太子殿下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工部尚書錯愕了一下,旋即便恢複如常。

拭了拭額角的冷汗,工部尚書點頭道:“是。”

說到自己病逝的女兒,工部尚書的語氣,不由得帶了些悵惘與沉痛。

好像說話沒有過腦子,工部尚書看了一眼陸沅,聲音裏有感慨,也有傷感:“若珍珍還活着,如今也應該與太子殿下一般年紀了……”

話說到一半,工部尚書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話有多僭越,匆匆忙忙想要跪下,卻被面前的太子殿下伸手攔住。

工部尚書有些惶恐道:“下官僭越,還望殿下恕罪。”

收回手去,陸沅并不在意的模樣:“無妨。”

偷偷看了一眼身旁負手而立的太子殿下,工部尚書正有些七上八下地在心裏暗忖,太子殿下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尖細的聲音。

“奴才見過太子殿下,秋尚書。”

轉身看到來人是誰,工部尚書點了下頭,心情稍微放松了一點:“李公公。”

李公公依次向兩人行禮之後,對陸沅道:“殿下,陛下請您過去,有要事相商。”

陸沅看了一眼工部尚書,臉上溫淡的神情讓人看不出什麽喜怒來,但清朗的聲音卻有禮極了。

“秋大人,孤先告辭了。”

有些意外與受寵若驚的工部尚書,連忙拱手道:“下官恭送太子殿下。”

直到太子殿下清綽挺拔的身影,與李公公一同消失在看不到的黑暗中,工部尚書方才反應過來。

捋了捋胡子,他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語:“太子殿下怎麽忽然提起珍珍了呢?”

……

小亭中溫暖得不似冬日,皇帝坐在桌案前,原本有些懶洋洋的神色,在聽到陸沅的一番話之後,變得難看極了。

“父皇,加重賦稅徭役,在全國各地興修摘星樓之事萬萬不妥,還望父皇能夠收回成命。”

聽到這裏,皇帝忍不住輕聲冷哼了一下,但卻破天荒地并沒有打斷陸沅的話。

顯然,今日是元宵節,皇帝并不想大發雷霆。

仿佛對皇帝的那一抹不虞無知無覺,未曾有所停頓與遲疑,陸沅繼續道:“另外,兒臣懇請父皇,将宮中那幾個裝神弄鬼的術士,都驅逐出宮。”

皇帝聞言,有些不耐煩地反問陸沅:“朕要做什麽,什麽時候用得着你指手畫腳了?”

放下手中的茶盞,未待陸沅說話,皇帝繼續道:“每次見到你,你都三句話不離摘星樓,朕不是告訴你了嗎?朕心意已決,這件事以後就不要再提了。”

陸沅神色不變地起身,皇帝看了他一眼,以為他又要被自己氣得拂袖而去。

就如上次宮宴,自己看到他拂袖離開,說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這個不孝子一樣,皇帝的心頭火騰地燒了起來。

卻未曾料到,自己這個看着溫和平易,實際上最是倔強較真的兒子,卻一拂衣裾,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皇帝的眼睛裏閃過錯愕,雖然不太相信,但有一瞬間,他也不禁猜測,陸沅是不是服軟了。

但聽到跪在地上的陸沅接下來的話,皇帝心裏的怒氣,終于克制不住了。

只聽陸沅有條不紊道:“父皇,若母後在天有靈,定也不願意看到您為了她,而做出這些沉溺鬼神,大興土木的荒唐事。”

一下子沉了面色,皇帝拿起手邊的茶盞,往地上掼去,怒聲斥道:“你!放肆!”

侍立在一旁的李公公趕緊出來打圓場:“陛下!息怒啊!”

李公公心裏門兒清,皇帝其實并不想與太子殿下鬧得劍拔弩張,所以才敢出來當這個和事佬。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皇帝冷哼了一聲,雖然看上去仍是餘怒未消的模樣,卻順着李公公這個臺階下了。

“你年輕氣盛,朕不同你一般計較,朕給你一個機會,你起來,回去,朕就當做今日之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李公公暗松了一口氣,以為今天的事端就此化解了,卻未曾料到,跪在地上的太子殿下,卻沒有半分要起來的動作。

額頭抵在地面上,陸沅對着皇帝叩首,這樣極重的大禮,讓皇帝也不由得頓了一下,心裏的火氣消退了大半。

正想說些軟和話,卻忽然聽到陸沅道:“恕兒臣不能從命。”

皇帝指着他,怒道:“你!你真以為朕不舍得打你是不是?”

李公公只能再次勸道:“陛下!息怒啊!”

知道只勸皇帝是沒用的,李公公帶着懇求的目光去看跪在地上的太子殿下,調解道:“太子殿下,您就跟陛下服個軟吧!”

陸沅俯着身子,沉默不言,像是縱然被風雪所覆壓,卻仍舊頑強不改的竹節。

皇帝看到他這樣,越發來氣,不由得怒道:“你應該慶幸,你是阿琴的孩子,倘若你是別人生的,朕早就廢了你了!”

微顫的手指着門的方向,皇帝的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

“給朕出去!閉門思過三天,好好地反省反省!”

【作者有話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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