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親人
第38章 親人
春寒料峭, 前幾天剛剛回暖的天氣,這幾日又冷了下去。宮道漫長,兩側新發的銀杏葉, 都被這乍暖還寒的氣溫給凍得簌簌直落。
站在宮門前, 秋菀将手裏拿着的包袱遞給面前的雲香,雖然低垂着腦袋,但也遮掩不住紅紅的眼圈。
“這是今年新織的緞子, 這兩匹給你們, 這匹給姨娘,可以做新衣服。”
看着眼圈紅紅的秋菀, 雲香的眼睛也有點酸酸的。
接過秋菀遞過來的包袱,雲香伸手,抱住秋菀的肩膀, 拍了拍她的脊背。
明明自己的眼睛也紅得厲害, 她卻還安慰秋菀:“菀菀,別難過了, 我們就在京城住着,等你以後出宮,我們還可以再見面的呀!”
秋菀将腦袋放在雲香的肩膀上,雲香身上的體溫,在凜冽的寒風中, 顯得格外溫暖。
旁邊的雲芳擡手,用帕子為秋菀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安慰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好了, 菀菀, 不要哭了, 眼睛紅紅的, 都沒那麽漂亮了。”
雲芳的聲音還是像平日裏一般溫柔沉靜,只是也帶着一抹淺淺的傷感,顯然,她們都知道雖然今後或許還有機會見面,但那也将是寥寥無幾。
壓住淚意,秋菀慢慢地松開握着雲香的衣袖的手指,雖然不舍得,但是就像她曾經同陸沅說過的,天下哪裏有不散的宴席呢?
不想讓雲香與雲芳出了宮還為自己擔心,秋菀努力地笑了一下:“我沒事,剛剛只是刮風,眼睛有點進沙子。”
雲香的眼睛泛着紅,鼻尖也是,吸了吸鼻子,她拉着秋菀的手說道:“菀菀,以後我們不在你身邊,你要照顧好自己哦。”
兩道擔憂又關切的目光落在身上,秋菀的心裏又開始難過,她怕自己一開口,就忍不住話裏的哭腔,只能點點頭,輕聲道:“嗯。”
不放心的雲香還在囑咐她:“要好好吃飯,不要挑食,如果有人找茬,說些難聽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實在忍不住了就揍他們那些孫子一頓,雖然你可能打不過他們,但總比自己心裏憋着好呀……”
Advertisement
聽到雲香這樣說,秋菀又是想笑,又是想哭。
雲芳看着雲香,神色之中也帶了些哭笑不得,但這一番話,顯然将離別的傷感給沖散了不少。
伸手點了點雲香的額頭,雲芳有點無奈地說道:“雲香,你別把菀菀教壞了。”
擡手揉了揉被雲芳點了一下的額頭,雲香嘀咕道:“這怎麽能算教壞菀菀呢?照我看,菀菀就是脾氣太好了,如果我是菀菀,就他們說的那些風涼話,我早就找太子殿下告狀去了,看殿下向着誰,會不會罰那些長舌頭的人……”
雲香的話還沒有說完,不遠處宮門口守着的侍衛,就已經在朝她們招手了。
“喂!該走了!你們還出不出宮了!”
宮門開放的時辰也是有規定的,聽到侍衛的催促,雲香擦了擦眼角的濡濕,轉頭對侍衛道:“我們這就走!”
看着眼睛一瞬間又變得很紅的秋菀,雲香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聲音有點哽咽。
“菀菀,我們要走了。”
秋菀沉默着點點頭,忽然伸手,将雲香與雲芳抱住,然後在她們兩個的臉頰都親了一下。
眼淚奪眶而出,雖然不舍得,但秋菀還是慢慢地松手,放開雲香與雲芳,與她們告別。
吸了吸鼻子,秋菀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故作豁達地揮手道:“嗯,再見。”
拿起放在地上的包袱,雲香與雲芳也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然後轉身離開。
她們一面往宮門口去,一面扭頭,不舍地對秋菀揮手。
“菀菀,再見!”
直到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口,秋菀的心裏忽然酸楚得很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太過于舍不得雲香與雲芳,還是因為,她忽然意識到,這一輩子,或許她都要被困在這個很宏偉遼闊,可是又只有小小的四角天空的宮闕了。
秋菀忍不住有些茫然,有些難過,因為不知道未來是怎樣的,也因為在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從之前那個不知道愁滋味的小姑娘,變成了現在會患得患失的模樣。
順着長長的宮道,秋菀往宣華殿去。
她有點心不在焉,無精打采的,連對面走過來人,都沒有注意到。
直到險些撞到自己面前的人身上去,秋菀方才回過神來。
“菀菀。”
聽到這道有些熟悉的聲音,秋菀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目光中隐有擔憂與疑惑的衛誠。
往後退了一步,秋菀對衛誠客氣地福了福身,聲音有些悶悶的:“衛大哥。”
看着垂着頭,不知道是否是在避嫌的秋菀,衛誠頓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問道:“怎麽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秋菀搖了搖頭:“我沒事。”
見秋菀沉默着,顯然并不想說為什麽從前總是無憂無慮,喜笑顏開的她,會變成這般垂頭喪氣,郁郁寡歡的模樣,衛誠也沉默了下去。
半晌,想到自己這次來找她的目的,衛誠低頭,從衣袖裏取出一個荷包來,然後遞給面前的秋菀。
衛誠對秋菀道:“這是那日燈會上,你遺落在酒樓的荷包。”
看到自己縫的針腳歪扭的荷包,秋菀覺得有點丢人,連忙擡手接過,因為不好意思,心裏的酸楚反倒被沖散了不少。
點點頭,秋菀低聲道:“謝謝你,衛大哥。”
衛誠笑着擺了擺手:“不客氣。”
将荷包放進衣袖裏,秋菀同衛誠道別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目送着秋菀小小的,淺翠色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的拐角處,衛誠方才将自己的視線收回來,然後轉身,闊步離開。
樹葉枯了又青,青了又枯,兩年的時光就在這樣的循環裏荏苒而過,并不漫長,但也說不上短暫。
雖然衛誠對秋菀早已沒有了從前的感情,如今他有了阿雲,有了鳶鳶,有了幸福的家,提到她已經是別人的枕邊人,他也不會再像當初那樣,覺得撕心裂肺的難過。
但兩年之後,兩次見到秋菀,都看到她悵然若失,黯然神傷的模樣,衛誠的心裏,也不可避免地有些不忍。
如果他的心願可以成真,他希望,他曾經刻骨銘心地喜歡過的小姑娘,也可以像現在的他一樣,有兩情相悅的愛人,美滿幸福的家庭。
雖然,衛誠也心知肚明,這不是他一個小小的侍衛長可以左右的事。
……
獨自一個人坐在飯桌前,秋菀低着頭,慢慢地吃着手裏的白面馍,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擡起頭來,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小姑娘,秋菀眨了下眼睛,神色有些茫然。
看到秋菀臉上浮現的疑惑的神情,冬葵擡手,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發髻,方才笑道:“菀菀,我們一起吃飯吧!”
聽到冬葵這樣說,秋菀望着她臉上明媚燦爛的笑容,也笑了笑。
點點頭,只聽秋菀莞爾道:“好啊。”
看着對面的秋菀笑起來,明眸善睐,唇紅齒白的模樣,冬葵忽然覺得心跳亂了一拍,卻還是不舍得移開眼睛。
直到秋菀又有點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己,冬葵方才回過神來,依依不舍地将目光從秋菀的臉上移開。
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冬葵看着自己碗裏的白面馍,笑着對秋菀道:“今天的白面馍蒸得可真好,我可以一口氣吃完四個呢!”
秋菀聽到冬葵這樣說,連吃白面馍,她都好像鬥志滿滿,精力充沛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微微笑了一下,秋菀忍不住發自內心地誇了冬葵一句:“四個?你可真厲害呀。”
聞言,冬葵又擡起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發髻,方才道:“嘿嘿,其實我是太餓了,巳時的時候,我的肚子就在咕嚕咕嚕叫了。”
秋菀笑着點點頭:“那你餓得還真挺快的。”
提到這個,冬葵就好像打開了話匣子,她也點了點頭,很贊同秋菀的話的模樣。
只聽她道:“是啊,我每次吃飯都比別人吃得多,可是卻比別人餓得快,而且還不長肉,從前在家裏的時候,我娘親都說我吃的東西不知道去哪裏了……”
冬葵說得興高采烈,完全沒有注意到,在自己提到“娘親”這兩個字的時候,秋菀的眼神微微黯了一下。
正靜靜聽着冬葵說話,秋菀的肩膀,忽然被人在後面輕輕地拍了一下。
轉過頭去,秋菀看着站在自己身後,正笑容滿面的內侍,笑着點了點頭。
“鄭公公。”
內侍走到桌前,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打開,端出食盒裏面放着的菜肴,将它們一碟一碟放在秋菀面前的桌子上。
只聽他笑容可掬道:“秋菀姑娘,這是殿下讓我給你送來的。”
“辛苦你了,鄭公公。”
“不客氣,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坐在秋菀對面的冬葵咬着筷子,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目光中不由得流露出幾分羨慕來。
吸了吸鼻子,她笑眯眯地說道:“哇,好香啊。”
秋菀看着面前的菜肴,想到陸沅,唇角不禁彎起一抹淺淺的,柔和的笑意來。
看着垂眸,有些出神地莞爾微笑的秋菀,冬葵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菀菀,我能嘗嘗這個排骨嗎?我只要一塊就好。”
冬葵的話将秋菀拉回了現實之中,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小姑娘,秋菀覺得自己的耳朵有點發燙。
點點頭,秋菀掩下眼中的那一抹窘迫,伸手夾了排骨與如意大蝦,放在冬葵的碗裏,眉眼彎彎地笑道:“當然可以,這個也給你。”
臉上流露出感動的神色來,冬葵看了看碗裏出現的排骨與如意大蝦,對秋菀道:“菀菀,你人真好,一點都不像他們說的那樣……”
話說到一半,忽然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冬葵連忙住了嘴,有些懊悔,有些怯怯地看着秋菀。
聽到冬葵這麽說,秋菀手裏的筷子,不由得頓了一下。
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秋菀壓下心裏的郁悶,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地問冬葵:“他們說的那樣,是什麽?”
冬葵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秋菀臉上的神色,見她眉眼舒展,雖然沒有笑意,但也沒什麽怒氣沖沖的模樣,心裏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搖搖頭,冬葵對秋菀解釋道:“沒什麽,就是一些瞎編的話,他們肯定是嫉妒你長得好看,又受寵愛,所以才亂說的……嗯,這個排骨好好吃啊,我還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排骨呢!”
冬葵用筷子夾起排骨來,一面吃,一面對着秋菀笑笑,心裏卻有點緊張。
若是菀菀繼續追問下去,她該怎麽說,才不會傷害到面前這個漂亮得好像很珍貴,也很脆弱的琉璃一樣的美人呢?
所幸面前的秋菀只是垂着腦袋,沉默了一會,就恢複了方才笑意淺淺的模樣。
将碟子裏的如意大蝦又夾了幾只放進冬葵的碗裏,秋菀道:“我吃不完,這些也給你吧。”
看着秋菀臉上的淺淺笑意,冬葵心裏的忐忑不安,方才平息了下來。
目光裏的感激之色愈重,冬葵道:“菀菀,謝謝你。”
秋菀不置可否地抿唇笑了一下,低頭繼續吃飯,冬葵也低下頭去,速度很快地吃飯。
忽然想到了什麽,冬葵又擡起頭來,去看面前的秋菀。
“對了,菀菀,過幾天陛下過生辰,你那天也要上值嗎?”
秋菀點點頭,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嗯。”
聽秋菀這麽說,冬葵興高采烈地伸手,握了握她的衣袖,笑眯眯道:“我那天也要上值,我們一起去吧。”
“好呀。”
托小王公公買來的書上說,如果你努力地做一朵美麗芬芳的花,那麽就算有人忽略你,不喜歡你,但那也只是少數的,暫時的,只要你夠美麗,夠芬芳,終有一天,大家都會喜歡你這朵美麗芬芳的花的。
秋菀深以為然,還特意将這段話抄在了自己的練字本上,暗暗勸勉着自己。
可誰知,有一天這段話被陸沅這個愛翻她東西的小人給看到了,他竟然還嘲笑她幼稚,相信這種傻瓜說的傻話。
陸沅說,有的人看到別人比自己好,心裏比他自己不好還難受,你越好,他就越讨厭你,與其想讨所有人喜歡,還不如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坦坦蕩蕩,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
有的時候,秋菀會沮喪地覺得陸沅說得是對的,是她自己太傻,總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有的時候,秋菀又會覺得陸沅是在胡說八道,這句話明明就是很有道理,值得作為座右銘。
就像現在一樣。
秋菀覺得今天真是個黃道吉日,今天遇到的人,都是友善又有禮貌的,連帶着她的心情都很好。
雖然要花費一個中午的休息時間,幫大家寫家書,但秋菀還是覺得這是值得的。
将毛筆浸好了墨,秋菀按照身旁的小宮女的說的,幫她們寫信。
看着潔白的宣紙上,秋菀寫得娟秀飄逸的小楷,小宮女忍不住誇贊道:“菀菀,你可真厲害,字寫得這麽漂亮。”
秋菀頓了頓筆,聽到她這樣說,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抿唇笑了一下,秋菀道:“謝謝。”
另外一個小宮女看着低頭寫信的秋菀,想到很快這封信就可以送到家裏的父母雙親手上,神情之中滿是雀躍。
“菀菀,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給自己的家裏人寫信呀?要是我會寫字,我定要天天給家裏人寫信。”
小宮女只不過是順口提起,可秋菀聞言,卻望着眼前的家書,愣了愣。
另外一個小宮女聽到她這麽說,忍不住有些促狹地調侃道:“你可得了吧,就你那副懶模樣,每天下了值就在房間裏躺着,半點都不願意動彈,還天天寫信呢。”
小宮女被揭穿,面子有點挂不住,不由得輕聲“哼”了一下。
兩個人一來一往地說着話,并沒有察覺到低頭寫信的秋菀,正在有些心不在焉地怔愣出神。
初春,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
原本以為白天的時候就已經很冷了,可沒料到,傍晚的時候,天空中竟然零零星星地飄落起了雪花,斷斷續續,掌燈的時候都沒有停。
鋪了一塊厚厚的絨毛毯,秋菀坐在檐下臺階上,看白雪如飛花一般,在庭院的樹間穿梭起舞。
亮起的搖曳宮燈垂下長長的流蘇,随着晚風蕩來蕩去,像是系着絲縧的小姑娘在蕩秋千一樣,雪地上映照着它的影子。
忽然,悄無聲息的,有一個清峻颀長的身影,也映照在雪地上。
秋菀雙手環膝坐在絨毛毯上,好像無知無覺的模樣,直到那道身影走到了她的身後,秋菀才忽然張牙舞爪,“嗷嗚”一聲轉過頭去。
“啊!”
看着秋菀一面笑,一面誇張地大叫了一聲,一口糯米般的齒都在柔和的燈光裏熠熠生輝的模樣,陸沅在原地僵了一下,方才面無表情地對身後,剛剛不約而同抖了抖的侍從道:“你們都退下吧。”
侍從們好像受到了驚吓,聽到陸沅這樣吩咐,自然是求之不得。
“是。”
等到侍從們都退下,陸沅臉上的神色忽然變得有點陰恻恻的。
他彎了彎腰,伸手,想要去抓坐在絨毛毯上的秋菀:“菀菀!”
秋菀聽出陸沅有些咬牙切齒的,連忙往後縮了縮,躲開了陸沅要抓自己的手。
躲在臺階上,眼眸彎彎地看着陸沅,秋菀搖頭晃腦的,看上去得意極了。
“怎麽樣?吓你一跳吧。”
只是她沒有站起身來,往別的地方逃跑,陸沅想要抓她,還不是輕而易舉。
面無表情地伸手,将秋菀攬進懷裏,陸沅扣住她揮舞着要掙紮的手腕,低頭,親上她的唇。
他好像在報複她,力道不容她掙紮,親吻又輾轉厮磨,直到過了好久,方才松開氣喘籲籲,險些以為自己會被他悶死的秋菀。
惱羞成怒,秋菀擡起手來,看上去要跟陸沅打一架:“你這個小人!”
只是她的手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陸沅抱着她,低聲笑了一下,不過将她抱得更緊了一些,秋菀就毫無掙紮之力了。
瞪圓了眼睛,秋菀氣鼓鼓地看着陸沅,像一只氣惱的河鲀,顯然她很生氣。
唇畔微彎,低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陸沅解開自己身上的鶴氅,動作慢條斯理的,披在秋菀的身上。
見秋菀趁機又想要掙紮,陸沅收緊手上的力道,将她抱在自己身上。
親了親她的耳朵,他溫聲細語地問她:“不冷嗎?坐了這麽久,也該回去了。”
秋菀将身上的鶴氅偷偷拉了拉,搖頭道:“不冷,我不想回去。”
頓了頓,她睜着眼睛說瞎話:“屋裏又悶又熱,還是這裏比較涼快。”
陸沅聽秋菀這麽說,看着她彎唇笑了一下,然後伸手掖了掖披在她身上的鶴氅,卻破天荒地沒跟她争。
雪花仍舊随着晚風輕輕飄落,好像越下越大了。
身上還帶着陸沅的體溫的鶴氅,讓秋菀心裏的氣惱消了一大半。
她想了想,将半張小臉藏進鶴氅上柔軟的墨狐毛裏,決定這次就先原諒他了。
從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鶴氅裏伸出半張手掌來,秋菀接了幾朵雪花,想到今天信裏寫到的,小宮女提醒娘親春寒料峭,要多穿衣服的事,原本平靜安詳的心湖,忽然像被人丢了一顆小石頭似的。
“殿下……”
張了張口,好像是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話只開了個頭,秋菀就有些遲疑地住了口。
陸沅低頭,看着忽然輕聲嘆了一口氣的秋菀,她老氣橫秋的模樣,讓他有些忍俊不禁。
伸手捏了捏秋菀的臉頰,陸沅問:“怎麽了?”
秋菀安靜了片刻,忽然擡頭看着陸沅,目光認真,輕聲問:“殿下,您也會想皇後娘娘嗎?”
聽到她這樣問,陸沅沉默了下去。
看到陸沅臉上消失的淺淺的笑意,秋菀忽然覺得心裏有點慌。
垂下腦袋,她有點怯怯地說道:“對不起,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我不問了。”
察覺到她的懊悔,她的窘迫,以及她想要起身的動作,陸沅手臂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将想要逃跑的秋菀抱好。
只聽他語氣有些若無其事地說道:“嗯,孤有的時候,确實會很想母後。”
見陸沅并不避諱同自己說起皇後娘娘,秋菀只覺得方才緊繃的心弦,忽然松了一下。
心裏不知道湧上什麽樣的情緒,秋菀看着陸沅,看着他雖然唇角微彎,但眉宇之間,卻有着若有似無的哀傷的臉龐,忽然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唇。
秋菀臉皮很薄,鮮少有這樣主動地親吻他的唇的舉動,陸沅低頭看她,見她明亮的眼睛裏帶着的心疼,心裏蔓延的哀傷,在不知不覺中被撫平,變成柔軟的一片。
見陸沅望着自己出神,秋菀的臉頰忽然後知後覺地紅了紅。
伸手摸了摸陸沅的臉龐,秋菀有些磕磕絆絆地問:“那……皇後娘娘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陸沅回過神來,握住她的手,放在唇畔親了一下。
比靜谧的夜裏雪落的聲音更輕柔的,是陸沅低沉微啞的聲音,他慢慢地将皇後娘娘的事,都娓娓同秋菀道來。
“……母後喜歡安靜,喜歡看書作畫,種花喝茶,不喜歡人多熱鬧。很多時候,她是個溫柔內斂的人,可對所有人,也有點太冷淡了。”
秋菀不知道這個“所有人”,是不是也包括殿下,皇後娘娘的親生骨肉在內,可陸沅話裏的一點懷念,一點傷感,卻又讓秋菀覺得,自己猜得是沒錯的。
忍不住伸手,安慰似的又摸了摸陸沅的臉龐,秋菀想要哄他開心一點,于是眉眼彎彎地笑笑。
“那,若是皇後娘娘還在世,定然不會太喜歡我。”
看着秋菀含笑的眉眼,溫暖的笑臉,陸沅終于也笑了一下,他對她說:“你那樣會種花,母後不會不喜歡你的,更何況,嫣華的性子比你吵鬧多了,可在這個宮裏,母後最喜歡的就是嫣華了。”
秋菀見陸沅神色有所好轉,伸手握了握他正漫不經心地繞着自己耳畔碎發的手指,忽然“哼”了一聲。
“吵鬧,原來我在殿下心裏,是這樣的……”
陸沅伸手,捏了捏秋菀的臉頰,然後抱着她,将下颔放在她被晚風吹得烏蓬蓬的頭發上。
他問:“那菀菀的娘親呢?她是什麽樣的?”
聽到陸沅這樣問,秋菀忽然嘆了一口氣,悶聲悶氣的:“我不記得了。”
“嗯?”
秋菀有點悵然若失,顯然,她也很想記起小時候的記憶,記起她的爹爹跟娘親,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而不只是在秋伯的只言片語中,語焉不詳裏。
秋菀低聲說道:“秋伯說,當年逃難的時候,我年紀小,身體弱,路上發起了高燒,差點就救不回來了,好不容易燒退了,我卻忘記了好多事,直到現在,我都記不起來我娘親跟我爹爹的樣子。”
頓了頓,好像是要哄自己開心一些,秋菀抿唇笑笑,自己開解自己:“不過,他們應該是很好的人吧。”
看着眉眼低落,但卻努力安慰着自己的秋菀,陸沅低頭,憐惜地親了親她的臉頰。
同她依偎在一起,看着穿林打葉,片片紛飛的雪花,陸沅溫聲對秋菀道:“沒關系,以後有孤陪着你,孤可以做你的親人。”
秋菀看着陸沅帶着笑意的臉龐,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得亂了一拍。
她匆匆移開眼睛,耳根有點發燙地問:“嗯,我也可以給殿下做親人,對嗎?”
“當然。”
親人,是多好的一個詞啊。
秋菀将臉頰埋進鶴氅裏,不再說話。
比她的臉頰更滾燙的,是她仿佛有羽毛輕拂,跳個不停的心。
【作者有話說】
一更,七千字肥章~
翻頁還有哦~( ̄▽ ̄~)~
今天上夾子,發得晚了,不好意思。
感謝在2022-12-01 23:28:27~2022-12-03 23:26: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棄游後刻師傅T0不刮痧 10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