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亮沒了,在乎什麽六便士

第26章 月亮沒了,在乎什麽六便士

依法分居,雙方都需要在公證人面前承認協議。眼見着沈亦平靜地落筆,茍廣富高興得眼睛冒光——作為私人律師,這裏法定分居賺一筆,接下去離婚再賺一筆,他馬上可以來部阿斯頓馬丁了。

世人的悲歡并不相通,所以當茍廣富興致勃勃地邀請沈亦去喝一杯慶祝時,沈亦拒絕了。

“唉,忒無趣了。”茍廣富嫌棄道。

茍廣富本以為再次見沈亦會是為了起草離婚協議,誰曉得這勞什子不到半個月又給他找了個麻煩活計。

這一天淩晨四點出頭,茍廣富接到沈亦的電話。那人音色是一貫的沉穩,但是嘴裏說出來的話七颠八倒,大約是想扯個謊掩飾自己的惡劣行徑,但又扯得沒啥誠意。

大致意思是他的一位心理醫生朋友,因為濫開處方藥被吊銷執照,現在檢方提起訴訟,而沈亦希望茍廣富能接這個案子。

“一個皇後區三流私人小診所的江湖騙子,和你有什麽關系?”茍廣富半睜着眼瞧了瞧時鐘。

沈亦沒有回答。有些事情不言而喻。

茍廣富啐了口,一邊罵一邊從頭上套毛衣,“我現在打心眼裏瞧不起你!死了最好!我告訴你,再有下次,老子特麽不幹了!”

沈亦明明自己有心理醫生——老古董“廢”勒,一流大學公共衛生和臨床心理學雙博士,身兼數個權威行業協會理事。沈亦不去找她,偏偏和某位江湖騙子“肝膽相照”,原因可想而知。

事實證明茍廣富使不上力,這位醫生“朋友”開起方子來肆無忌憚,還牽扯進了幾起假冒處方的案件。這時候媒體又正在聚焦醫用阿片類藥物濫用成瘾的公共衛生話題,檢方是絕不會放手的。

不出意料的,森雅子在沈亦的酒店房間裏翻出了超出正常劑量的苯二氮?類藥物。通常來說,正規醫生開精神類藥物的處方一次只會給一至兩周的劑量,而他給自己配的藥……傻子也能看出來沈亦并沒有什麽好好活下去的打算。

茍廣富真想抓着他的領口怼在牆邊,奈何沈亦高他一個頭,不便操作,于是猛地揮手往他臉上招呼,“就這麽點兒出息,丫的你去把自己熬死吧!”

沈亦沒有還手,像是夢游一般雙眼無神,由着茍廣富把他一拳掄倒在地,又搖搖晃晃地坐起來,靠在牆邊。他眼角泛紅,擡手擦掉嘴角的血,笑了笑。

茍廣富瞧他這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氣得想擡腿踹他一腳,但被森雅子在身後扯着胳膊拽了一個踉跄。“別打了!他是因為睡不着覺!”森雅子拉開他,擋在二人之間,“一點鎮定劑,用不着上綱上線的吧?”

茍廣富揣着盛怒罵罵咧咧地離開。一方面他不想和森雅子推搡,另一方面他暗戳戳擔心萬一沈亦突然想通了上來招呼他。自己一個文弱英俊的美男子,犯不着在沈亦這禽獸暴徒手上再吃一次虧。

茍廣富不輸氣場,邊走邊回頭大聲質問森雅子:

“你是瞎還是傻?你覺得你可以拯救他是嗎?倆人都什麽毛病? !”

“他對他老婆都能做那麽絕,你算個啥?”

“好男人都死絕了嗎?”

“告訴你們,我今兒個真高興,我打心底裏真為裴央高興!金花配銀花,西葫蘆配南瓜!森雅子,我祝你倆雙宿雙飛!”

聽着走廊盡頭電梯門合上的聲音,森雅子覺得心口壓抑得透不過氣。她像是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使勁拖着身旁溺水的沈亦往岸邊撲騰,耗盡全身力氣卻浮不上水面。

她倚着牆,在他身邊慢慢坐下。走廊對面的落地窗隐約映出他硬朗的輪廓,白襯衫灰西褲,幹淨利落的線條。森雅子很喜歡這個倒影裏的他,生得一副極美的皮囊,俊逸清朗的模樣,看不清眸子裏的頹喪和消沉。

不知道為什麽,森雅子有些害怕。她猜測自從裴央簽了分居協議,有些事,沈亦已經考慮好了。

果然,沈亦對她說對不起。

“我不要聽。”森雅子搖了搖頭,立刻打斷他。

很長一段時間,沈亦都沒有再開口。

直到遠處漂浮的雲都被描上金色的邊,晨曦漸漸淡了他在玻璃窗上的影子,他才平靜地把話說完。

一如既往,他的話很少,寥寥幾句,卻直刺她心底。她不願戳破這紙糊的美好,不想要聽他的免責聲明。他像是個一無所知的孩子,一頭紮進那段荒謬的感情裏,好不容易遍體淩傷地走出來,又怎會知道他自己真的要什麽?

“你為什麽非要這麽別扭呢?”森雅子終于忍不住了,爆發道:“你們的開始就是個錯誤,你只是他的替身而已!”

沈亦驀地一怔。

森雅子聽到這字句從自己嘴裏出來,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心裏懊悔萬分。她怕這話會徹底激怒沈亦,畢竟他近來脾氣差得可以。

幾秒鐘後,沈亦笑了笑,淡然地告訴她:“沒關系。最近幾個月,這就是我每天想的。”

森雅子緊咬着舌尖說不出話來。半晌,她調整好态度,重新開口:“你們快十年的感情,一時間放不下,再正常不過了,沒必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就像費勒醫生說的,你可以先接受這個事實,然後再慢慢走出來。”

沈亦側目看她,過了一會,啞然失笑:“問題是,我不想走出去。”

“你眼下很難過,當然是這麽想的。可是沈亦,你要理智一些。你現在只有兩條路,一是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慢慢接受現實;二是沉溺在這個痛苦裏,傷害自己,傷害我,傷害所有在乎你的人。沒有第三條路了。你和裴央,你們回不去了。就算你能既往不咎,她呢?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說翻臉就翻臉,你覺得她還會愛你嗎?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不是因為你能處理伯曼和裴長宇的事,裴央對你唯一的渴求,就是不要再出現在她生活裏。”

“我知道。”沈亦臉色蒼白,仰頭靠在牆上,“我不會打擾她的。”

森雅子嘆了口氣,“我覺得費勒分析得很有道理,你有個心結,不如把它解開。去找裴央,把一切告訴她,到時候所有真相都攤在你們面前……”

“不行。”沈亦的口吻嚴肅了些。

“為什麽?”

“她最近……”沈亦揉了揉額角,沒有多解釋:“不要去刺激她。”

森雅子略帶些疑惑地瞅了瞅他,見他又不願多談,便退讓一步,半是開玩笑地告訴他:“你也別包袱太重。我倆之間沒有确認關系,不存在耽誤不耽誤的。實話說吧,等有個看對眼的,你再跪下求我,我肯定不多瞧你一眼。”

沈亦倒是被這話逗笑了,氣氛總算不是太喪。

森雅子趁着這會兒,從包裏拿出先前在費勒辦公室讨來的病患知情同意書,問沈亦同不同意讓她參與到心理咨詢中去。自幾周前拿到這份同意書以來,她總是想找個機會和沈亦談談,但他忙得腳不沾地,而後又說胥紫英讓他飛 A 市一趟,所以一直擱到了現在。

“我知道一些你們過去的事。”森雅子嘗試說服他,“或許能幫上一點。”

她認為這個提議不算離譜,但沈亦的目光在她手中的表格停頓了片刻,像是回想起了什麽,微微蹙眉,語氣冷淡地告訴她:“抱歉,我有點累,需要我送你嗎?”

半分鐘前還算融洽的氛圍忽然被撕破,她在心裏責怪自己越了界。他和醫生交流的內容,自然是私密性很強的,二人的關系,似乎遠不到這個程度。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她急忙救場,但沈亦已經起身,邁着長腿往電梯走,明顯是送客的節奏。像是養不熟的貓,氣度禮數都恰到好處,卻總是不好親近。

森雅子開車從酒店車庫出來時,天色已經大亮。Emily 的電話撥進來,隔着聽筒和幾十條曼哈頓的街道,森雅子都聽出 Emily 八卦之魂在燃燒:“我聽說驸馬爺要離開弗洛斯,是真的嗎?”

森雅子大致了解情況,因為胥紫英來找她時,已經簡要說過了。

沈亦答應胥紫英,和裴央分開以後,會逐步卸任他在弗洛斯、伯曼和裴氏集團所擔任的職位,而他手裏的幾條主要業務,也都會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過渡到胥紫英和裴長宇的人手底下去。

乍一聽頗為荒謬。

雖說沈亦二十多歲的平步青雲和他是裴家女婿一事不無關系,但以他如今的實力與手腕,就算幾年前是他沾裴家的光,事到如今也更像是裴長宇離不開他這位名副其實的接班人。

森雅子去問過沈亦,他簡潔地說:“胥紫英信不過我,想放她自己的人。”

一個位子,往往不見得是做得最好的人來坐。能做成事的人很多,但能發揮關鍵作用的人很少。脫開裴央丈夫這個身份,沈亦依舊帶得好團隊、做得出業績,卻不再是利益集團想用的人。

“你為什麽不争一争?”森雅子為他鳴不平,以他這些年來在集團裏搭起來的人脈網,勝算并不小。

問題出口之後,她自己都覺得好笑。資歷和經驗都過硬,他去哪個東家,別人都是求賢若渴,何必圈在裴家的一畝三分地裏?

“裴長宇知道這事嗎?他也同意?”

這個問題提到點子上了。

胥紫英一而再再而三地囑咐,暫時不要大張旗鼓地告訴裴長宇。一來他并不知曉近來集團內的變動,聽到些風吹草動的只能幹着急;二來裴長宇再過幾周就能取保候審,屆時大夥兒坐下來,一次性說清楚。

沈亦當時剛從裴央的病房出來,裴央那筆走龍蛇的簽字像是道士畫的符箓,九天神煞都為她們母女所用。沈亦當時被整得頭暈目眩,什麽都答應了。

當森雅子問起他裴長宇的看法時,沈亦才覺得略微不對勁。

不過他沒打算深究,胥紫英是裴央的母親,做什麽決定自然也是向着裴央。她約莫着就是費盡心機從自己這兒再揩點兒油去,可能是董事會的關鍵投票,或許是股權分配,抑或是拿他的名頭為某些事背個黑鍋。

而他孑然一身,月亮沒了,在乎什麽六便士。

見沈亦心意已決,森雅子也沒再多言。在原來的環境裏難免睹物思人,沈亦願意離開,于她自然是好的。

現下,森雅子看了看車裏的時鐘,剛過早上七點。她收起先前愁雲慘淡的思緒,盡量輕松道:“他不是你上級嘛,你直接問他呗。”

“我哪敢問他呀?”Emily 聽着挺怵沈亦的,但求知欲爆棚,“不過我聽說啊,沈亦走了會是本頓接班。你給透露一點呗,靠不靠譜?”

魯伯特·本頓年方三十八,也是裴長宇這個派系的人。他性格平樂,業務精湛,算是個不錯的接班。森雅子不想透露更多,草草應上幾句就把電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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