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想起一出是一出

第49章 想起一出是一出

前廳來了客人,胥紫英被暫時絆住,讓裴央先回房間等她。到了淩晨,她發了條消息給裴央,說要再去私人銀行經理那裏走一趟,晚些回來。

清晨七點,陽光穿過墨綠色的裱花玻璃照進來,伴着屋外枝丫搖曳的影子,散碎在屋內米白色的沙發上。

沙發上的裴央被反複震動的手機吵醒,推了推身後的人,“沈亦。”

沈亦含糊唔了聲,夠着茶幾上的手機,勉強睜開眼睛。來電人律師茍廣富。調了靜音,擱下手機,沈亦發現懷裏的人倒是沒了。

裴央早就一溜煙兒地爬了起來坐到沙發一角,整整衣服和頭發,水靈靈的眼睛睜得老大,在屋裏四下張望。

倒不見胥紫英。

“呼。”她松了口氣。

沈亦一把将她撈回懷裏,嘟囔:“我沒睡好。”

這是真的。這沙發不寬,抱着裴央一晚上,他克制了一晚上,身體熱起來冷下去不曉得幾個回合。

裴央昨晚沒撐到十二點就靠在沙發裏睡熟了,她也不知道他啥時候怎麽就到沙發上來了。

“你怎麽不找間客房?”裴央關心他:“膝蓋疼不疼?”

沙發短了些,他大約伸不直腿。

沈亦并不做聲,把頭埋進她的頭發裏,唇邊隐隐現出一個梨渦。

茍廣富不屈不撓,手機屏幕閃爍不斷。裴央把電話遞給他,沈亦只得接起來。

“我說老兄,協議你看了沒?我這裏淩晨了喂我還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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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央看沈亦的神色些微不自在,也聽不清茍廣富具體說的什麽,依稀捕捉到幾個字眼,好像是有關白枞的撤資。她以前覺得這姑爺做事沉穩持重,如今發現他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想來無非是他哥的專利不頂用,投資業績不理想,一圈下來親情抵不過銅板,又要贖回資金嘛。有啥好端着的,還扭扭捏捏不願讓自己聽。

裝逼裝爆了吧!

裴央想着還是給他點面子,于是回避片刻,起身去洗手間。她開門進去時,聽到背後沈亦一邊在電話上說話,一邊推門出了屋子。

裴央記起換洗衣服還在行李裏,決定把自己的行李拖進洗手間。她的行李不多——三個三十寸的箱子是昨晚請伊萬特公園酒店前臺捎來的。胥紫英住這兒,她就蹭着住這兒了。

裴央不是個手腳利落的主兒,接連拖了兩個沉沉的箱子進來,已然和外面那男人賭上氣了。

幾天前家裏整理箱子的時候,是她一個人;在機場排隊托運的時候,也是她一個人;到了日內瓦機場打車的時候,仍是她一個人。五六十公斤的東西,她哼着小曲兒搬來搬去,一個人也不覺得難搞。

果然男人都不是來遮風擋雨的,而是來你生活中掀起腥風血雨的。

沒他在的日子,她心裏頭尤為舒暢;當然,要是沈亦能把這一身本領像是輸內力一般也輸給她,好比怎麽在公司裏不動聲色地指派壓榨勞動力啦,怎麽在董事會上不陰不陽地和那群老怪物講公司戰略和運營管理啦,怎麽在股東會上道貌岸然地和那些外行人說行業競争和股本回報啦,怎麽在記者招待會上一本正經地和那波記者大談理想和社會責任感啦……

等她打通任督二脈之後,可不也是個讓生活匍匐在腳下的狠角色?

裴央一邊刷牙,一邊哈喇子流了一地,得意忘形地放下牙刷,對着浴室裏巨大锃亮的鏡子打了一套八卦掌,一式葉底藏花碰翻了胥紫英擱在水池邊的三瓶精華,“咣啷啷”全滾進了垃圾桶裏。

裴央趕緊蹲下身去拯救胥紫英的靈丹妙藥。

手還未扒拉進去,她就看到了丢在裏頭的厚卡紙薄冊,随手撿了出來看一眼。這是一家地址在法國南部的服裝工作室的宣傳資料,背面印有幾個創始人的合影,其中一人裴央認識,丹尼爾·佩雷茲。

宣傳資料做得不精美,訂裝、排版、配色都不考究。從商品畫冊的審美水準來說,這不可能是和裴氏或是胥紫英談合作的。

難道那事之後,胥紫英還和丹尼爾見過面?

身後再次傳來森雅子略帶嘲諷的話語:“當年蘇湛走了,你也是為了輕松自在,把孩子拿掉的?”

裴央覺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胸口,好一會兒喘不上氣,手裏一虛,畫冊啪啦掉到了地上。

她蹲得腳底發麻,跟着也跌坐在沁涼的大理石地面上,腦子裏一團亂,手中卻沒有停下,掏出手機對着畫冊背面拍了照,記下工作室的地址、電話、郵箱。

“裴央。”沈亦在外邊叩門。

裴央應了聲,音調是正常的,至少她認為如此。她擰開浴室的花灑,又把宣傳冊塞回垃圾桶裏,将幾瓶精華歸位。

她本能的反應是去質問胥紫英。可胥紫英既然費勁心思地為自己安排了這麽一出戲,面對面和她對峙又能有什麽結果?

更何況胥紫英現下已是焦頭爛額,自己若是揪着心裏這點過不去的陳年舊事對她一通死纏爛打,只能讓母親更力不從心。裴央把臉埋進手裏,意識到自己的手掌冰涼,手心出了汗。

裴央感嘆自己這輩子太過順遂,是真沒遇到過太多事兒。冷不丁被自己這不平凡的青蔥歲月一攪,像是一大團亂麻滾到眼前,情緒控制能力再次降到及格線以下。

以至于當她打開洗手間的門出去時,沈亦只是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就覺察出了不對勁。她臉上沒有血色,手在身側無力地垂着,指尖微微顫抖。

“怎麽了?”沈亦走過來,手扶在她後腰上,帶她去桌邊坐下。

“我……”裴央坐下後,無意識地伸手抓上他的袖子,還是有些喘不上氣,“裏頭有點悶。”

“我們去醫院。”他弓身抱她。

“不要。”裴央頭搖得像撥浪鼓,手揪得死死的。她很怕醫院,腦子裏是不鏽鋼輸液架和檢查床冰冷的腳托,陳舊的和不那麽陳舊的記憶疊在一起,壓得她很不好受。她眼眸微微泛紅,“我再睡會兒。”

沈亦把床收拾了,抱她上床,掖好四個被角,又去衛生間找來家庭醫用急救箱,血氧儀血壓計溫度計一字排開。

這可把裴央逗樂了,她頂多算是個情緒波動,不見得虛弱至此。她倒也不多話,躺着不多時便睡去了。

沈亦陪着她靠了片刻,等裴央睡熟,他去洗手間看了看。

裴央再醒過來已是晌午,鼻尖是熱烘烘的烤面包香味。

早飯無一不是她的喜好,荷包蛋單面煎到嫩黃,燕麥裏加了一點蜂蜜,羽衣甘藍焯過水,牛奶只倒了小半杯,看着是全脂奶。

裴央盯着眼前的餐盤許久,感慨道:“這家廚子真好。”

“……”沈亦嘴角抽了抽,低聲說:“是我做的。”

裴央終于把注意力從食物上挪開,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賞心悅目,襯衫換了灰色圓領衛衣,随意閑适。

沈亦擡手倒了杯水,放她面前。杯子裏的水折射清冽的陽光,襯得他的手瑩白透明,卻絲毫不女氣,指節骨骼分明利落。

“你的手真好看。”裴央忍不住嘆道。

沈亦一愣。她常這麽說,只不過近來許久未曾聽到了。雖然心裏覺得挺受用,面上倒還是無所謂的樣子,轉而問道:“今天怎麽安排?”

裴央很有教養,雙手疊在腿上,沒有動筷子,先是回答他的問題:“我要去尼斯。”丹尼爾的工作室開在那裏,她想去走一趟。

“怎麽忽然要去法國?”他給自己倒了杯水,“先前沒聽你提起。”

“早就定了。”裴央臨危不懼地扯了個謊,進而聚起氣勢反問:“我還得事事件件和你彙報嗎?”

“哦,早就定了。”沈亦重複一句,眼底蕩着笑,随口問:“機票訂了嗎?”

裴央心裏“咔”地一下,這就被揭穿了?“我……這就定。”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反正沒什麽事,我就随便走走。”

“一起吧。”他說:“機票我來訂。”

一句“不要”脫口而出,裴央也覺得自己顯得太莽撞了些,磕磕絆絆地改口:“你、你沒事要忙嗎?公司不用開會嗎?你不是要回美東嗎?”

沈亦沒有立馬作答,視線在她臉上緩緩掠過。些許後,他慢慢地說:“裴央,有什麽難處,你可以和我說。”

裴央被盯得心裏發毛,不再和他對視,低下頭拿起湯勺舀燕麥吃,一小口一小口的,順帶着理一理思路。

沈亦一直看着她。因為以前有過輕微的神經性厭食,裴央如今進食習慣很好,吃飯時認真專注,幾乎不說話。她似是瘦了些,但眼波明亮、柔和,仍是未經世事般幹淨、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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