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糾結

糾結

杜逢朝将視線從辦公桌上移開，遙遙望向落地窗外，聲音中盡是志在必得，“常言道，機遇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張助理立馬豎大拇指，“不愧是杜總，給魚起個名字都充滿了內涵，我真是望其項背！”

杜逢朝轉向魚缸，望着魚缸中自由自在、游來游去的小魚，笑而不言。

九月的日光，少了八月的熾熱，多了一份宜人的柔和，樹枝上的葉還是一片蔥綠茂密，樹蔭中的蟬鳴卻不見了，偶爾聽到一聲，聲音也是嘶啞無力的，像是夏日的挽歌。

賀時律握着劇本，坐在片場的樹蔭下，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劇本。

上面的的字句早在開機前就已深深刻進他的腦海裏，說是倒背如流也不為過。

可他還是一刻不停地翻閱着，翻得劇本邊緣都皺了，也不沒停下的意思，就好像冥冥中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強逼着他這樣做。

非常異常。

經紀人皺着眉收回視線，雙手抱頭坐在一邊，神色間滿是懊悔。

唉，他當初怎麽就沒能控制自己的嘴呢？

在明知道賀時律有白月光的情況下，還是把季遇的喜歡明晃晃地向他攤開。這不是上趕着讓人心煩嘛。經紀人暗暗抽了自己一嘴巴。

經紀人所想不假，賀時律的異常确實與季遇有關。

賀時律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劇本，就是不想讓自己的腦海閑下來，因為一閑下來，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季遇。

可即使把劇本擺到眼前，即使努力讓上面的字句把腦海填滿，他還是會不時想起季遇，季遇就像是在他腦海中紮了根似的。

賀時律放下劇本，捏着眉心嘆息。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糾結了幾天後，賀時律決定找季遇說清。

他要告訴季遇，他有喜歡的人了，除了那個人，他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他希望季遇不要再把寶貴的時間和精力都浪費他身上，他不值得。

言出必行，立完決定，賀時律轉頭約季遇見面。

因這幾天都要在劇組拍戲，抽不開身，他将見面時間定在了幾天後的周六，那天他不用拍戲，正好可以去見季遇。

周六很快就到了，這天天氣不怎麽好，從早晨開始，天就暗沉沉的，像蒙了一層灰影。

看了一眼時間，賀時律準備去見季遇。

“等一下！”在他動身的前一刻，經紀人張開雙臂攔住他，“時律，我有些話要和你說，我怕今天過後再說就來不及了。”

經紀人知道賀時律去見季遇的目的，一開始他也非常贊同賀時律這樣做，畢竟感情這種事，越拖越麻煩，最好的方式就是快刀斬亂麻。

可漸漸地，他不認同了。

賀時律約打電話約季遇見面的那天，經紀人也在場。

他以為打完電話，賀時律的狀态或多或少會有所好轉，就算無法恢複到之前的狀态，自虐般地一遍遍看劇本的情形，起碼不會再發生。

誰知事實出乎意料，經紀人發現賀時律的狀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糟糕了。

之前看劇本時，賀時律雖然心緒不定，但多多少少還能看進去一些，後面的幾天裏，他是一點也看不進去了，據經紀人觀察，一天能翻一頁就算好的了。

大多數時間，賀時律都是在盯着劇本的字走神，後來情勢愈發加劇，他不僅看劇本時走神，吃飯也走神，就連走路時也在走神。

毫不誇張地講，除了拍戲，其餘的時間賀時律幾乎都在走神，整個人就跟個游魂似的。

這實在是太怪異了，這種情況，別說不了解內情的人，就算經紀人也以為賀時律是失戀了，可賀時律明明就沒談過戀愛。

他要做的只是把話和季遇說清楚而已，至于這樣黯然神傷嗎？

當然不至于，可他偏偏就這樣做了。

這是鬧得哪出？

經紀人想不通，後面他仔細一品，終于品出了味兒來：賀時律明顯對季遇懷有感情，只是他本人還沒意識到。

想通這一點，經紀人立馬攔住要動身的賀時律，将他的結論一字不漏地告知他。

賀時律第一反應是否認，“你說我愛季遇？不，這不可能。”他愛的明明是那個給他遞傘的女孩兒。

“不可能？我問你，把季遇送的書天天帶在身邊，視如珍寶的人是誰？找不到季遇，急得團團轉的人是誰？整天冷着臉，但提到季遇就會笑的人是誰？茶飯不思，時刻想着季遇的人又是誰……”

“我……我……”

賀時律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已。

起初他對經紀人的結論百般否定，但經紀人一連串的問題中，他發現自己的确……愛着季遇，一時間種種情緒紛紛湧上他的心頭。

經紀人着急地問他，事到如今，他還要将季遇從他身邊推開嗎？

賀時律愣了一下，嘴唇張開，又閉起，又張開，像是要說些什麽，最終卻什麽都沒說，只是垂下眼睛，緩緩點了點頭。

“你确定？”經紀人驚得聲音都變調了。

“确定的不能再确定，”賀時律自我剖白，“沒意識到對季遇的感情前，單純做為他的好友，我希望他能遇到一位真正值得他去愛的人，等意識到對他的感情後，做為他的愛慕者，我更希望如此。”

“你這……我，哎呀！”經紀人急得抓耳撓腮，來回踱步，話都說不清楚了。他不明白明明賀時律都意識到他愛季遇了，為什麽還要把季遇往其他人身邊推？

“因為他值得更好的。”賀時律阖上眼睛，壓下蔓上喉間的酸楚。他是愛季遇不假，但他心裏還有別人，不值得季遇去愛，季遇合該有更好、更一心一意的人來愛他。

“這樣對我們彼此都好。”說完，賀時律拿起外套就要出門。

在他即将踏出房門的前一刻，經紀人一個箭步沖上去，再次伸開雙臂将他攔住，做最後一次确認，“你确定不會後悔？”

“不後悔。”賀時律推開他的手，步履堅定，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徒留經紀人腦子亂成一團漿糊。

賀時律将見面地點定在離季家最近的咖啡廳，像上次一樣，他比約定的時間提前到了一段時間。

等了一會兒後，衣着休閑的季遇帶着笑容出現在他面前，“中午好啊，賀影帝。”

賀時律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對他點點頭。

早在來之前，賀時律就做好将一切都攤開說清的準備，但真到了這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開不了口，就好像有東西堵在他的嗓子裏似的。

聽到季遇開口的剎那，他由衷感到一絲慶幸，但這絲慶幸僅僅維持了幾秒，因為他聽到季遇問，“我托朋友送的花賀影帝收到了嗎，喜歡嗎？”

賀時律慌了，忙端起咖啡杯，用喝咖啡的動作掩飾自己的慌亂，“收到了，很漂亮，我也……很喜歡。”

“那就好，”季遇單手撐着下巴，眉眼彎彎，“我本來想親自去送的，但是發生了一些事，不得不去外地，只好讓朋友替我去送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賀時律當然不介意。

兩人又聊了一段時間，眼看烏雲開始在天邊聚集，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賀時律愈發糾結，每隔一分鐘就要松一下衣服領口或者調整一次坐姿。

理智告訴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把一切說清，告訴季遇他有白月光，将他從自己身邊推開，讓他去追求更好的人。

而感情卻又讓他猶豫不決。

感情告訴他，再拖一會兒吧，反正今天都是要說的，晚說幾分鐘與早說幾分鐘區別不大，不如等過一會再說。

一方是理智，一方是情感，兩方激烈交鋒。

賀時律糾結不已，一時間除了沉默，他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過了不知多久，或許是半小時，或許是幾秒中，理智和感情終于分出勝負——理智取得了勝利。

賀時律唇抿了又抿，最終認命地深吸一口氣，決定将一切都和盤托出，這時他聽到季遇說，“難得見賀影帝欲言又止的樣子，賀影帝是有話想對我說？”

說完，季遇沖他笑了笑，笑容中盡是狡黠靈動，莫名讓人想到故事中的長着毛茸茸尾巴的狐貍。

賀時律的理智瞬間崩塌成粉末，原本處于劣勢的感情逆風而上，直接翻身成贏家。

再拖一會兒。在未意識到的情形下，感情先一步替賀時律做出選擇，它将他原本想說的話全都統統遣回喉嚨裏，讓說出口的話變成——

“剛才你說你是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才去外地，是什麽事，能仔細說說嗎？”

季遇忍俊不禁，“這個說來就話長了。”

喜悅的因子頃刻在賀時律腦海中炸開，“不急，時間有的是，你可以慢慢說。”

“好啊。”季遇眉飛色舞地将自己打碎財神像的事，聲情并茂地回憶開來。

鐘表上的指針在活潑的敘述聲中緩緩前行，窗外的烏雲也越積越多，天空暗了下來，一場醞釀了已久的雨水即将到來。

季遇将事情講得很是風趣，賀時律的心情不由得輕松許多，但随着故事尾聲的到來，賀時律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理智和感情再次陷入天人交戰。

這一次，理智險勝感情。

不能再拖下去了，季遇講完後，賀時律堅定開口，“季遇，我有話想和你說。”

“你說就行，我聽着。”季遇指指耳朵。

咽下口腔中的苦澀，賀時律輕聲道，“我有喜——”

忽然，一陣密密的啪嗒聲傳入他的耳中。

是雨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下雨了。

醞釀了許久的雨意化作雨水，紛紛而下。

賀時律賀季遇同時望向窗外，只見咖啡廳外，路人行色匆匆，忙着避雨。

看着他們，賀時律不由得想起數年前的那個自己，那時也是這樣一個雨天，那個人拿着一把傘不期然地闖入他灰暗的世界。

想起那個人，賀時律再次堅定了要推開季遇的決心。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

“我想起來了！”季遇突然發出激動的聲音。

“想起什麽？”又一次被打斷的賀時律目露疑惑。

季遇興沖沖地告訴他，他想起他當初為什麽向趙導演推薦他了。“因為那時我覺得你眼熟，眼熟的原因是我見過你，在一個和今天類似的雨天。

那天，我記得你在路邊一個人孤零零地淋雨，而我那時和禮玉在一起，我們兩人都有傘，于是——”

“于是，你走過來……把你的傘給了我？”賀時律瞳孔緊縮，聲音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