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浪子小肥啾

浪子小肥啾

觀衆們眼睜睜看着大小姐拒絕,心急如焚。

【nooooooooo!!】

【為啥不走啊為啥不走啊急急急!】

【畢竟大小姐是貴族大小姐,估計是完全被某種東西綁住了吧?】

【記得在那種偏僻小鎮上的富貴家族都對女性那種态度,像京城這種遠離江湖頂級封建的地方,大小姐應該也承受着不少壓力吧。】

【受不了,前面輕輕松松的江湖生活看的都讓我忘了這大背景還是封建社會,呃啊啊啊。】

【沒辦法呀,一路上也聽聞了不少,關于江湖與朝堂不能私自勾連的事。如果這種位置上的大小姐被帶走的話,就是很大的問題了,女俠也會被兩方一起通緝吧。】

觀衆們分析了一下目前形式,信心驟減,開始emo起來。

而難得一次,為了友人放棄一貫的退避态度,想要主動踏入渾水,卻被拒絕的葉舒羽也是心情低落。

這樣的低落似乎也感染了她肩上的小鳥,肥啾也微微緊着絨羽,變成一團沒有靈魂的糯米團子。

兩人在有些窒息的氣氛中相處了一下午,還是陸清和最先受不住,微微哽咽着提出了道別,然後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葉舒羽沒有再挽留。

她惆悵地目送馬車承載着友人離去,就像是看着一只曾與她遨游山林的鳥兒逐步被逼入籠中。

“所以我不想輕易交友啊……”

久久,她才開口,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萎靡下來。

肥啾依偎在她脖頸,小小聲叫:“啾啾。”

葉舒羽自言自語:“你怎麽會過得好啊,我才來一天就在酒樓裏聽那麽多人講那皇子的風流轶事和暴脾氣,你脾氣又軟又乖,肯定要被欺負的。”

肥啾:“啾……”

葉舒羽暴躁低語:“可惡,我不管了,我就是粗魯的江湖人,才不懂這裏的破規矩,幹脆先去把那狗皇子的腿打斷延期算了!”

肥啾:“啾!”

葉舒羽低頭看它:“一人做事一人當,到時我就不能找人一起游歷了,還可能被通緝,你還會陪我麽?”

毛團子歪了歪腦袋,只是輕快叫了幾聲,在少女臉上蹭蹭。

葉舒羽翹起嘴角:“很好,果然只有你和我是隊伍裏真正自由的鳥,那便這樣安排吧!”

“若失手了,我估計活不下去,你自己聰明點再找個好人家……說是這樣,但我允你好多穗穗都還沒履行呢。”她眼裏倒是沒有多少忌憚,只有灑脫笑意,親昵地揉揉小鳥鼓鼓的胸脯,“所以如果有下輩子,你也在林中等我來吧?我還來照顧你。”

肥啾仰起腦袋:“啁啾~”

旁白:

“為拯救大小姐而即将冒險,女俠同浪子真情告白,若此行她遭遇不測,便讓浪子不必懷念她,尋另外的人好好活下去。”

“而她會默默祈禱下輩子也與浪子相會,仍像現在這樣與TA親密無間,心甘情願地照料TA。”

【我靠,女俠好猛。】

【嗚嗚嗚誰還記得女俠一開始的佛系做派啊,現在為了朋友都打算冒這樣大的險了。】

【女俠越來越像真正的江湖人了……準确來說是話本裏那種有俠氣的江湖人,為了友人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心性至純至善。】

【我哭死,原本看女俠有些不正經,沒想到她在這種大事上這麽認真嗚嗚。】

【……頭一回覺得旁白不是很離譜,但是女俠這是托孤啊啊啊!!】

【嗚嗚嗚不要假設下輩子不要立flag啊啊,啾寶是渣鳥,女俠你得一直盯着才行!!】

交流完,一人一啾就這樣出城了。

而葉舒羽并未發覺的是,附近酒樓的大堂裏,有人一直觀察着她。

“江湖人。”

說書人搖晃着茶盞,語氣莫名:“所以那位大小姐果真是……”

手中的茶逐漸變涼,他卻只安靜端着,未曾飲用一口。

昨日與友人尴尬的會面,讓陸清和有些不再敢出門。

她并不是反感,也不是厭惡,只是……害怕極了。

她怕葉舒羽再多說一句,米糕再叫一聲,她回來半月努力維持的乖巧便會悉數崩塌,不管不顧地同他們一起逃走。

但這怎麽可以呢?

羅剎的壽數無幾,僅憑葉舒羽和清衡道長兩個人,是不可能帶着她逃多久的。

她見過那樣漂亮的深秋,見過那樣自由的江湖,已然是心滿意足了。

陸清和跪在佛堂裏,在心裏默默為幾位短暫旅途中的友人祈禱。

葉舒羽是外出歷練的弟子,便願她精進武力,破解師父所留疑難,早日功成歸谷;

清衡道長總在執着尋道,便願他早日得償所願,了結心頭執念,莫要執着于過去;

米糕慣常喜愛與人親近,便願它永遠都遇上心善之人,每日都是開心無憂的小鳥。

念到羅剎,她有些許猶豫,但還是小聲希冀着:

希望羅剎小姐能尋得神藥,重獲新生,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陸清和不能自由地飛走,便愈發期望着,在她心中最為自由灑脫的羅剎,能夠過得很好。

祈禱結束,陸清和自覺與那段浪漫一月了斷,便嘗試着收心,安安心心準備嫁人。

但在臨走前最後一日的自由時光裏,她還是沒忍住,在清晨又來到了熟悉的酒樓裏。

只是聽些故事,而已。

她想着。

“小姐,那酒樓的說書人又上來了,您要見一下嗎?”

“嗯,讓他進來吧。”

陸清和抱着暖爐,輕輕應了一聲。

她并不知道,這次見面将會改變她的一生。

與此同時,城外。

“啊啊這狗皇子周圍怎麽會有江湖人!”

铩羽而歸,葉舒羽震驚得不行,像只小狗一樣在原地轉來轉去:“皇室怎麽能養這麽多江湖人?都是哪裏來的?!”

清衡道長緊皺眉頭:“你确定是江湖人?”

葉舒羽篤定:“他們用的那暗器是我師父做的,我師父一貫厭惡朝堂,絕不可能賣給他們。”

清衡道長心裏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江湖裏有誰同朝堂勾結?

由于秘籍與內力的特殊性,朝堂無法掌控所有江湖人,更別提那些武林高手。

在長久的暗暗博弈中,兩方默契地達成平衡——朝堂不會對江湖人聚集的地方伸太多手,但也不會允許有大規模可以威脅到國家存亡的武林勢力的存在。

一旦出現這樣攪亂平衡的作惡勢力,雙方都要派人去剿滅。

這樣的機制理應是好的。

但清衡道長的師門,卻是被無故扣上了這樣的罪名,被武林的天機樓和朝堂的錦衣衛聯手剿滅的。

清衡道長是因為資質特殊,再加上師長為他蔔卦得出要暫隐名姓,便沒有在那獵殺名單上,僥幸成為師門唯一的幸存者。

等到清衡道長終于能返回師門,只看見了廢墟下的白骨,以及滿地被扯碎的秘籍珍寶。

他們是作惡勢力?

誰定義的惡?

為何不交由所有人判別而是私下出手事後報備?

彼時仍是仍是少年的道長攥緊滿地狼狽,不可抑制地從心裏生出憤怒。

依他看,天機樓和錦衣衛才是假借大義劫掠師門,世上最惡最惡的存在。

但那罪名依舊是扣在了清衡道長的師門頭上,也因此,他再不能道出自己的師門,再也不能歸家,只能沒日沒夜觀察星象,等待轉機。

他還以為自己需要等待十年或是更久,但如今五年不過便等到了異象。

“啾啾~!”

清衡道長看向在山洞枯枝上蹦跳的雀兒,表情不變。

……而如今,只是跟随通靈者短短幾月的發現,确實足夠特別。

他正想将自己的對朝堂與江湖勾結的猜想道出,便聽葉舒羽話音一轉,又驚又喜地沖他身後叫喚:“羅剎!你醒了!”

清衡道長轉身,便看到羅剎緩緩走來,面上依舊是平靜如水。

他幾日前特地出城找她,便是想從她嘴裏得到一些天機樓的消息,卻不想羅剎将他引入此處據點便陷入沉睡,幾日都是這般昏沉模樣。

看起來,羅剎确實同她自己說的那樣時日無幾。

“我明日便會死去。”

而今日醒來,羅剎心神微動,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同兩位說這句話。

葉舒羽:!!

清衡道長:……

觀衆們:?!

【開幕雷擊!!】

【我還沉浸在女俠幸好躲過了那死皇子的追蹤,想着回到據點有殺手姐姐保護就安全了,現在就告訴我她明天就要死了??】

【靠啊真的假的……這怎麽能精準知道的?】

【死前會有預感吧?哎完了完了,兩個妹子都救不了了嗚嗚!!】

即将死去,羅剎的反應卻比其他人平靜許多:“現在,你們有什麽想問我的,可以問了。”

清衡道長:“天機……”

葉舒羽急哄哄開口:“明天嗎?就明天嗎??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夠緩解啊?!”

羅剎看向先開口的清衡道長,打算讓他繼續說,但讓她有些意外的是,對方卻在短暫的糾結後搖了搖頭,只示意她回答葉舒羽的問題。

其實她這句話主要便是想讓這位莫名執拗的道長問的,但既然這樣……

“沒有。”羅剎搖頭,回答葉舒羽,“明日零時,我體內的所有器官将會衰竭。”

葉舒羽:“啊啊這是什麽病?聞所未聞!醫、醫王谷能治嗎?”

羅剎平靜糾錯:“這不是病,是蠱毒,是脫離天機樓的代價。”

葉舒羽着急上火:“有解藥嗎?現在還能拿到嗎?我可以現在就去!”

羅剎很平靜:

“有,但不可能拿到。”

“準确來說,我并不知道解藥是誰。”

“天機樓的話事人将控制我們的鎖鏈藏得很好,我們必須保持對天機樓的忠誠。”

“想要脫離,便要像我一樣承受被這暗處無形鎖鏈勒斷咽喉的代價。”

“姑娘聽說過熬鷹麽?”

酒樓裏,幾日未見的說書人依舊是非常熱情,一個新奇故事講完,他似乎是意猶未盡,又展開了詢問。

陸清和搖了搖頭。

“熬鷹,是北方草原上人馴服獵鷹的法子。”

“鷹的野性難減,意志堅韌,光憑身軀的痛苦難以将它馴服,人們便會嘗試擊垮它的精神。”

“日日夜夜的煎熬,再加上恰到好處的恐吓與溫情,破壞了獵鷹的精神,将它徹徹底底馴服,拴上鎖鏈。”

陸清和聽得蹙眉,頗覺不适,小小聲開口:“真是殘忍。”

說書人卻笑了:“是啊,真殘忍。”

啪。

周圍的随從不知何時盡數倒下,陸清和還未來得及驚呼,就看到簾子被人掀開,說書人逾越了禮儀的距離,走近座上惶惶不安的大小姐,目光極其專注,輕聲說:

“那麽現在,姑娘你的手中就有這樣的鎖鏈,你會選擇解開麽?”

“……什、什麽意思?”

陸清和捂着心口,惶然詢問。

城外,羅剎還是打算了結清衡道長的心願。

雖然天機樓的腌臜也有她的一份,但她并不在乎他人看法,倒也無所謂說出這些。

總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所以回答完葉舒羽的問題後,她坦然對清衡道長開口:“我知道你想知道天機樓的事,我現在可以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

“我是聽命行事的殺手,雖然在你們眼中或許我是武林中人,但實際上我做過許多暗殺朝堂中人的任務,我的前輩與後輩也一樣。”

“除卻地方富商官員,紫禁城裏的高官貴族也在以往的名單裏。”

對上二人震悚目光,羅剎語氣依然平靜。

“基本上是毒殺,如果目标在外便僞裝成山賊劫路。”

“很意外麽?所以我說,我不認為我是什麽武林中人。”

“就連那樣的大人物也可以進入名單,在結束後仍可以不受忌憚與朝廷的通緝全身而退,聽不到任何朝廷對天機樓的讨伐風聲……”

對面兩人幾乎成了雕塑,一個比一個僵硬。

羅剎眼眸微動,倒沒繼續這樣直白,只輕聲說:

“所以,我曾效忠的是‘天機樓’。”

“而何人可以自命為‘天’呢?”

在将死之際,曾經的天機樓第一殺手,輕描淡寫地捅破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酒樓裏。

聽了說書人的話,陸清和神情恍惚。

說書人補充:“鎮國公府定然是其中重要一環,哪怕只是微弱可能,真正的幕後主使也不可能暴露身份,便由貴府擔任了傀儡主人。”

大小姐忍不住捂住眼,喃喃道:“但朝堂與江湖不應當是兩個世界嗎……”

說書人笑:“嘴上說的好,實際上怎麽可能?”

陸清和沉默許久,終于虛弱開口:“天機樓與朝廷的關系我已然明了,也知曉鎮國公府便是靠天機閣履行聖上意志,但……這與最初您所說的熬鷹又有什麽關系?”

說書人看她蒼白清麗的面容,終究是不忍,坐到她身邊的座位上,收斂了方才帶着些許敵意的氣勢,緩聲開口:

“陸姑娘游歷過一月江湖,可曾聽聞江湖第一殺手羅剎?”

“身處天機樓裏,不知有多少同她一樣的孤女,自幼被挑揀着長大,像是原本可以翺翔天際的獵鷹,卻被人硬生生消磨意志,只能為這樣罪惡的勢力獻出所有。”

陸清和有些恍然:“羅剎她……”

所以,她一直所豔羨的,以為是最最自由浪漫的羅剎,其實一直是被束縛着的啊。

甚至,是被她所在的家族……!

眼看身旁的女子已經開始發抖,說書人雖然有些不忍,但依舊殘酷開口:“而你,陸家的大小姐,天然便是這計劃的一環,是控制他人的鎖鏈。”

像是一道驚雷,炸得原本就惶然的大小姐愈發痛苦。

含着淚的水色眼眸看向說書人,哪怕她現在已經情緒激動到說不出話來,也努力想要得知真相。

說書人在心中嘆氣,面上依舊是平靜銳利:

“你幼時并不病弱,某日出行回來後才身患怪病。其實那不是病,而是一種蠱術。”

“那些所謂的割腕放血,只不過是取用你的血,用來控制那些被束縛住的獵鷹罷了。”

“時不時的心悸絞痛,是因為帶有子蠱的殺手在你附近,惹得你身上的母蠱躁動。”

陸清和:……

都,對上了。

她低頭,怔怔看着自己蒼白的手,看那青色的紋路。

她忽然想起早已被遺忘的幼年記憶。

她确實并非生來病弱,她曾經也愛跑愛跳,還曾大膽到給過誤入家宅的一個女孩幾粒糖果。

……那個女孩?

那沾灰的稚嫩小臉逐漸在腦中變化,化為那河邊的清冷面容。

原來如此。

陸清和終于明白了。

怪不得一路上都沒有發病的她,會在那人附近感到痛苦,但因為羅剎一路上都自覺避開她,之後再沒有類似情況發生,她只以為那次是意外。

所以,羅剎會知道嗎?

那僅餘一月的壽數,也與她有關嗎?

“嗯……看起來陸小姐已經理解我的意思了。”

時間緊迫,說書人便長話短說,将一個小錦盒遞給少女。

他神情嚴肅:“我冒着風險将這些都告訴給陸姑娘,便是信任陸姑娘的脾性,不會與那些因為一己私欲就攪亂江湖朝堂規則,只為滿足一己私欲的人渣同流合污。”

他牽過陸清和的手,将小錦盒放在她的手心,然後按住她的手指,一點點替她将其攥緊。

“這是醫王谷的毒藥,僅需一點便可無聲無息殺人。”

陸清和動着手指,無力抵抗,便惶惶地看着說書人:“那,那我的父母和姊妹們……”

說書人喟嘆:

“我一貫不信那樣腌臜的地方能養出來什麽好人,卻沒成想還有你這樣的人存在。”

“傻姑娘,還不明白麽?對你而言,他們是你的父母,但對他們而言,你只是母蠱的載體罷了。”

“嫁與皇室,你以為是什麽榮耀麽?只是讓他們掌控那些羽翼未豐的殺手罷了,你只是交接的象征,有誰在意你的想法呢?”

“十幾年的養育之情,早在你被放血幾年後相消了。若你還因為這點情誼而順從他們,只會助纣為虐,傷害更多江湖與朝廷上原本無辜的人。”

“江湖上一貫稱頌敢于大義滅親的義士,若你出手,定可重創天機樓的勢力,蒙受冤屈之人得以昭雪,也會留下一段佳話。”

“二皇子性情暴虐,行事肆意張揚,若他得了你,得了那天機樓才被馴服的獵鷹,那世道就要亂了。”

“我最初的問題,陸小姐好好想想吧,你當真要成為熬鷹人手中束縛住蒼鷹的鎖鏈麽?”

言盡于此,說書人見桌上燃香已盡,便趕快離去。

獨留陸清和一個人坐在原地,手中的錦盒仿佛有千斤重,拉扯着她整個人都在往下墜。

白天的時間過得很快,現在已經是夜晚了。

“小姐晚飯也不用嗎?”

“許是因為明日便要離開,有些不舍食不下咽吧?”

閨房外,侍女們竊竊私語。

陸清和聽到了,但她并不想去理會,只是安靜地趴在桌上,看着手中的錦盒發呆。

做不到。

直到天色暗下,直到她刻意錯過了兩次投藥機會,陸清和才終于能對自己這樣說。

即便得知了那樣震悚恐怖的真相,即便知道府中人做出了那等惡事,她還是沒有勇氣去剝奪他人的性命。

但她确實是想終止那樣荒誕的惡事的。

江湖是她的心中的桃花源,本該是不被權謀利益污染的存在,本該是萬類霜天競自由的地方,本該是那樣美好。

陸清和打開窗,冬日的寒氣毫不憐惜地湧入,瞬間就讓她原本紅潤的臉色變得蒼白。

今晚的月色晦暗不明,大片烏雲遮蔽了圓月的光輝,像是被誰遮住了眼。

陸清和在窗邊望月。

摩挲許久手中的錦盒,她在這一刻終于打開,看着那躺在軟布上的赤色藥丸,心跳是異樣的平靜。

她也有罪,她沒有資格以大義剝奪他人的性命。

但她可以自我裁決。

像是撥雲見日,這個念頭讓少女腦中一日的痛苦糾結與悔恨恍惚都煙消雲散。

……是啊,只有這樣。

只有加上了她自己的性命作為籌碼,陸清和才能有勇氣違背十多年的禮教,才能有勇氣掙脫那腳邊的無形鐐铐。

如果活着,她需得是父母的懂事長女,需得是鎮國府的大小姐,需得承擔許多壓力和桎梏;

但如果死去,她便可以只做自己,可以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可以揭露那些罪行,可以贖罪。

着迷般,陸清和腦中只盤旋着這樣的想法。

只有死,才能讓她這個本分聽話的大小姐,逾越那高不可攀的禮教束縛,帶她重獲新生。

向死而生。

與此同時。

“你什麽意思?!什麽叫清和可能出意外?你誰啊你?!”

葉舒羽搖晃着說書人的領子,暴躁質問。

“姑娘冷靜……啧,陸小姐那種小白兔怎麽交的是你這種朋友。”

說書人搖頭嘆氣,将早晨的事簡單說了說,然後解釋道:“給了藥之後一整日鎮國公府都沒動靜,眼看明日陸小姐便要前往皇子府了,我猜她或許打算今晚自盡吧。”

葉舒羽:!!

她震怒:“你別胡說!!”

觀衆們震怒。

【我靠靠靠靠!!】

【啊啊這個劇情我受不了了我的小心髒啊啊啊!】

【為什麽大小姐要自盡啊,整件事她是被利用的啊,她也是受害者啊!】

【道德感太強的人就是這樣……更何況大小姐在這樣的環境裏活了十幾年,怎麽可能真的敢殺死府中所有人呢?】

【有點理解大小姐的想法,既然母蠱在她身上,那麽她直接死了也是一種重創……但是我不要啊啊!!】

肥啾到處飛來飛去,像是感知到空氣中不安的氣氛,忽然在某一刻把幾人抛在身後,直直往鎮國公府的方向飛去。

葉舒羽沒來得及叫住小鳥,只能焦急催促清衡道長去城外接羅剎,雖然到現在還要麻煩她很不好意思,但現在只有她可能将大小姐接出來了。

而說書人理了理有些亂的領口,看着天上的月亮,眸色略深。

籠中的鳥兒,或許自己會在十年如一日的訓誡下畏懼掙脫,會不敢反抗。

但即便是這樣,她也不願成為其他別的鳥兒的牢籠,甘心為不相幹的人赴死。

啊,這便是江湖啊。

“啾啾!”

熟悉的聲音喚回了陸清和的意識,她有些訝異地停住筆,看着窗外朝她飛來的小鳥。

冬日的深夜已是落雪簌簌,毛團子身上沾了不少雪花,凍得瑟瑟發抖,但整只啾還是堅定朝她飛來。

【嗚嗚嗚大小姐你不要做傻事啊!!】

【啾寶立大功,快勸住大小姐啊啊!】

【不對不對,你們看那個桌上的盒子,裏面是空的!大小姐已經服藥了嗎?!】

“米糕……?”

最初訝異的陸清和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恍然,然後趕緊接住撲進她掌心的小鳥,溫柔呼氣為它取暖。

待小鳥緩過來,陸清和輕輕地摸了摸它的腦袋,小聲開口:“米糕,你是來接我走的嗎?”

肥啾伸着腦袋去接人的手:“吇啾~”

【好耶!大小姐也想走的啊,吓死我了!!】

【但是盒子是空的呀……】

陸清和合上窗戶,擋住寒風,将小鳥珍重地放置在一旁的軟布上,繼續拿起筆,對着小鳥說:“麻煩再等等,我尚且有未盡之事。”

肥啾歪了歪頭:“啾?”

美人燈下寫字,雀兒歪着腦袋偷看,按理來說應當是一個非常和諧好看的畫面,但這畫面卻在下一秒倏地不和諧起來。

因為美人口中忽然溢出大片鮮血,沾濕了胸前的衣襟,也染紅了桌上的字條。

肥啾:!

“啾啾!”

原本安安分分在軟布上趴窩的小鳥瞬間跳起,尾巴都吓到分叉,它用秀氣的短喙努力叼着陸清和的袖口,試圖将她往窗口拖。

“還沒呢,別急。”

雖然氣息虛弱,但陸清和仍分出了心思安撫小鳥。

肥啾根本扯不過一個人,只能慌亂地在同伴的鮮血上跳來跳去,整只啾都慌得不行。

待強撐着寫完了最後一筆,陸清和終于卸下所有的力氣,毫無儀态地重重倒在了桌上,浸在了自己的血裏。

她的胸口處有兩個跳動,一個是她逐漸微弱的心跳,一個是母蠱感受到死亡而驚慌的掙紮。

原來這樣明顯,她之前竟然都沒有發現。

“啾!啾啾!啾——!”

身邊的小雀兒似乎是有些慌亂地跳來跳去,因同伴的虛弱而發出止不住哀鳴聲,陸清和費力地轉動着眼珠,眼裏全是那毛茸茸的鳥兒,視野裏仿佛都映照除了幾分不詳血色。

她輕聲說着,哀求着,悲鳴着:

“米糕,我拜托你。”

“道長說你通靈,我一貫是不信的,今日卻不得不信。”

“籠裏的鳥兒是挨不過寒冬的,我也活不過這個冬天,莫要為我難過,一切都是我的選擇。”

“倘若你确有那銜靈的本事,便帶着我死去的魂靈逃吧。”

“逃出這金碧輝煌瓊樓玉京的牢籠,帶我去江湖上。”

“記得,帶走桌上的紙條,就像之前我們教你那樣……”

“下輩子,我定然,會是自由的……”

她閉上眼,絨絨的鳥兒在她臉上輕啄,用翅膀拍她,似乎真的帶走了什麽一樣,讓她的所有感官都逐漸抽離開,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太好了,飛,飛得再遠一點啊……”

她用最後的力氣呢喃着,意識完全陷入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興許是走馬燈,她耳邊恍惚聽見了風聲,聽見了羅剎的聲音,甚至連胸口的絞痛,也鮮明起來。

她忽然變得很輕很輕,像是在空中飄落的羽毛,逐漸上浮。

總算是,飛走了呀。

大家應該能看出了沒出事吧()兩個便當是一起踹翻的,具體解釋會在下一章

大小姐是籠中鳥,羅剎是獵鷹,她們彼此向往,是彼此的解藥與救贖。

(非百合!無cp不會寫任何愛情相關啦~)

死亡是大小姐自己目前能做出的最大反抗了……這與她性格有關,只有用死壓過一切,她才敢遵從本心反抗。

大家上章好多腦洞喔,但其實不用那麽悲觀,畢竟這不是純粹的古代背景,還有江湖勢力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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