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
方果不動,陸文修也不動,兩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會兒,突然,方果掀起被子跳下床,像只兔子一樣往門口跑。但陸文修動作卻比她還快,在方果溜出去之前一把抓住她手腕,将人拖回來抵在門上。
“陸文修陸文修!你不講信用!明明說好了只要我吃人類食物,吃多少都行的!”方果手腕被陸文修捏得怪疼的,拼命掙紮着捂住自己的嘴巴,憤懑地瞪陸文修,似乎生怕他又讓她牙疼。
陸文修聽了方果的話,動作一僵,卻沒有放開方果。
黑暗的房間裏只有月光從窗外透進來,周圍一切都只能看到個大概輪廓,包括陸文修,方果看不到他的臉,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一雙幽暗的眼睛注視着自己。
“這麽晚了,跑出去做什麽?”陸文修開口,聲音卻有點沙啞,似乎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半夜擅闖別人的窩,不是謀財就是害命,我發現了還不許跑麽?!”方果氣呼呼地反問,又努力想要将手腕從陸文修那裏掙脫出來。
陸文修微怔,一句“謀財害命”,直戳心中某個見不得光的隐秘角落。就這麽一失神的功夫,方果趁機掙開束縛,報複性地抱住他的手狠狠咬下去。
陸文修卻沒有動,甚至沒有任何反抗,就這麽靜靜地看着方果咬自己,漆黑的眼睛在月光下如兩潭不見底的池水,沒有一絲波瀾,卻又仿佛在竭力壓抑着什麽。
方果賣力氣咬了半天,嘴裏都嘗到了血腥,也沒聽見一個響,他擡起頭看陸文修,見他只是低頭看着自己,一言不發,于是默默松了口,但陸文修的手背已經被她咬出兩排見血的牙印。
“喂,你不疼嗎?”方果納悶地問,瞅瞅陸文修的臉,又瞅瞅陸文修的手,似乎對自己剛咬出的牙印産生懷疑,确認真僞般地又把嘴巴湊上去,伸出舌尖輕輕在傷口上舔了一下。
沒錯呀,的确是被她咬傷了呀,這人怎麽吭都不吭一聲?
陸文修感覺到手背上那溫軟濕潤的奇異觸感,抽回了手,掩飾性地清了一下嗓子,“你說你今天吃了很多東西?”
“嗯?你還不知道嗎?”方果心裏立刻盤算起來,既然陸文修不是為了她吃東西的事過來,那麽他半夜怪瘆人地坐在那裏看她幹嘛?
“我給你的錢你沒有動,那吃東西的錢從哪裏來的?”陸文修直接跳過了方果的問題。
方果一呆,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她把展恒的飯卡刷爆了,于是只能老老實實坦白交代。
陸文修聽完了皺眉,“食人嘴短,拿人手軟,盡快将飯錢還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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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果一看陸文修皺眉,早就自動抱住腦袋,但預想中的暴風驟雨沒有來,她還有點不适應,試探地問了一句:“只要還錢就好嘛?你不會罰我?”
“嗯?為什麽要罰你?”
“我吃了特別多的東西呀。”方果用腳尖在地上劃着圈圈,回想白天她在學校吃飯的場景,小聲嘀咕道,“大家都在看我,好像我是個怪物。”
方果說到這裏時,心中忽然有點委屈,想到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無論她到哪裏,周圍的人都把她當成異類,小時候在異獸學校是這樣,後來被奶奶領回淘鐵村也是這樣,現在到了普通人的學校更是這樣。為什麽她總是和別人不一樣呢?為什麽她總是被當成異類呢?
她只是肚子餓而已,她想吃東西,想吃很多很多的東西,這并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其實也不想這樣的。
方果埋着腦袋,努力想把圈圈畫的更圓一點,好像這世界上只剩下了用腳畫圈圈這一件重要的事,這樣她就可以不去想其他的煩惱。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頭頂輕輕覆蓋上一樣東西,擡起頭,見陸文修站在她面前,輕撫她的頭。
“你不是怪物。”陸文修說。
方果與陸文修對視,她的黑眼珠亮亮的,好像有水光。
“你只是與衆不同。”
窗外雲開月明,将房間內照得更亮了一些,方果看到陸文修說話時唇角勾起的淺笑,不知為何,心跳忽然快了兩拍,連呼吸也情不自禁放輕,好像生怕喘口粗氣,就把那好看的笑容吹散了。
陸文修在方果的頭上安撫地輕拍了兩下,示意她坐到床邊去,打開床頭燈,然後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條細細的鏈子,鏈繩看不出材質,金紅色,很柔軟,像是由某種禽類的羽毛一點點編起來的,鏈身則是各種大小不一顏色不同,形狀不規則的珠子,最大的像芸豆,最小只有米粒那麽大,串在一起五彩斑斓的,很漂亮。
“這是什麽呀?”方果好奇地問。
“手伸出來。”陸文修道。
方果乖乖地伸出手,陸文修将鏈子纏在方果的手腕上,但方果的骨頭太小,手腕也細,鏈子在上面纏五圈,搭扣就系不上了,要是只纏四圈,帶着又有點松垮,好像随時能被抖落下來。
陸文修沉吟了一下,半跪在地上,将方果的腳從拖鞋裏拿出來,放在腿上,然後把那條鏈子纏在她腳腕上,剛好四圈,不多不少。
方果不自在地動了動腳丫,女孩的腳又細又白,比陸文修的手掌大不了多少。
陸文修心中好笑,能吞天吞地的小怪獸,化成人形居然長得這麽小巧,還真是造物神奇。
“這鏈子送你,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取下來。”
“為什麽呀?”腳上突然纏了個東西,方果感覺怪怪的,用手撥弄撥弄那鏈子,忽然“咦”了一聲,戳了戳鏈子上的一顆乳白色珠子,“這不是水玉嗎?”
陸文修倒是有點意外,“哦?你還認識水玉?”
“這算什麽?”方果得意地揚了揚下巴,“你這上面的珠子,我都看出來是什麽了!”
陸文修這回更驚訝了,饒有興趣道:“哦?那你倒是說說,都是什麽?”
方果依次點着腳鏈上的珠子數起來,“這個青色珠子是青雘,産自青丘山,上古時期人們會用它當做顏料塗飾器物。別看它長得像石塊,五行屬性卻是金。還有這個紅的是丹砂,有一段時間普通人類很喜歡拿這東西煉藥,卻不知道丹砂有毒,損傷肝經。還有這個,嗯……應該是萆荔壓成的,這個香味沒錯,就是萆荔,古書上說食之可治愈心痛,其實只是麻藥而已,不同于一般的草本,它五行屬土……”
陸文修看着如數家珍地點評着各種稀有材料的方果,覺得她好像完全變了個人,那雙烏黑的總是不知世事的眼睛裏,在這一刻充滿了神采。
“這些是誰教你的?”陸文修問。
方果眼睛裏會發光的小星星慢慢黯淡下去,垂下眼,“是我爸爸,他曾是南光書院的學生,礦物學和植物學都修得很好。”
陸文修從祖母那裏聽說過方果父母的事,雖然如今的陣法師世界,異獸已經能和陣法師一樣享有受教育和平等工作的權力,可是真正能成為優秀人才的異獸還是鳳毛麟角,方果的父母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雖然都是饕餮異獸,但一個是傑出的藥理學家,一個是專門研制各種五行法器的天才,兩人為軍部效力,可惜後來在執行任務時全都犧牲了。
如果不是看在這兩位的功勳,以方果的危險程度,只怕早就被中書院秘密處決了。
“時間不早了,睡吧。”陸文修不願讓方果想起傷心事,催促她休息,“記得明天把飯錢還給同學。”
“陸文修。”方果躺在床上,從被子裏探出半張臉,忽然叫了一聲。
陸文修已經打開房門,聽到聲音才停在門口,回頭看她,“什麽事?”
“你剛才說,食人嘴短,拿人手軟。”
“嗯,怎麽了?”
方果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悶聲道:“那我欠你的錢,該怎麽還呢?”
陸文修一愣。他明白方果在想什麽,可是卻假裝聽不懂,只淡淡道:“所以等你長大了,就要努力工作賺錢,到時候連本帶利還給陸家。”
方果卻沒有被這句話安慰到,只是默默地将被子拉高,蒙在腦袋上,不吭聲了。
陸文修沉默地看着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只繭的女孩,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關上門離開了。
有些事,方果明白,他也明白。
一只得不到陣法世界系統教育的異獸,永遠不可能找到體面的工作,永遠只能生活在底層,成為野獸般的廢物存在。
然而,他又何嘗不是廢物呢?
陸文修站在方果的院子裏很久沒有離開,看着自己被月光打在地上的身影,自嘲地笑。
表弟江清寒的話又在他耳畔回響。
“有一個方子,能百分百治好你的病,只是缺一味藥引,金尾饕餮的心……”
可即便是永遠當個廢物,他也不想失了心智,變成一個真正的怪物。
作者有話要說: 注:
青雘:又東三百裏,曰青丘之山,其陽多玉,其陰多青雘(huo四聲)。——《山海經·卷一·南山經》
萆荔:又西八十裏,曰小華之山,……,其草有萆荔,狀如烏韭,而生于石上,亦緣木而生,食之已心痛。——《山海經·卷二·西山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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