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25

方果回頭,看到一個男人笑吟吟走過來,他穿着一身銀灰色西裝,狹長的眼睛藏在金絲邊眼鏡後,及肩的頭發全向一邊梳過去,另一邊則一絲不茍掖在耳後,露出耳垂上小巧的黑晶石耳釘。

陸文修權當沒聽見有人說話,翻了一下菜單,問方果想吃什麽。方果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回來,眼巴巴盯着菜單上的插畫,看哪個都想吃。可是正所謂不賺錢不知柴米貴,她現在已經對人類世界的金錢體系有了基本概念,只要将每樣食物換算成數字,再想想會因此欠陸文修多少錢,她就一陣陣肉疼。

不然還是出去吃土好了……

“想吃什麽?今天我請。”戴眼鏡的男人絲毫不介意被兩人無視,拖了把椅子過來,直接坐在方果身邊,用一只手撐着下巴,認認真真和她一起看菜單。

方果轉過頭看男人,一臉“你确定嗎你是誰呀我們認識嗎”的表情。

“小妹妹,你剛才好像很喜歡我彈的鋼琴曲,可惜被不知情趣的人打斷了呢,要不要我再為你彈一次?”男人眼睛笑得彎彎的,他的嘴唇潤澤有光,像鍍了一層薄薄的釉,充滿磁性的聲音從這兩片嘴唇下輕吟出,好像有某種蠱惑性,居然讓方果看直了眼。

陸文修一把将方果拉到自己旁邊,略帶警告地瞥了男人一眼,“說人話,別浪。”

男人咯咯笑出聲,不理會陸文修,又沖方果眨了一下眼,“是不是覺得我的聲音很好聽?”

方果眼睛睜大,鼻子抽了抽,聞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啊!原來你也是異獸呀!”

男人将金絲邊眼鏡往下勾到鼻梁,越過眼鏡片充滿蠱惑地看方果,刻意壓低聲:“真聰明,那麽,你猜猜我是什麽?”

方果打量着男人,認真思考,“嗯,應該很擅長音樂。”

男人唇角揚起的弧度更大。

方果:“可是擅長音樂的異獸有很多。”

“給你個提示?南方有鳥,非梧桐不止。”

陸文修冷笑着戳穿,“裝什麽鳳凰?”

男人擡眼看陸文修,唇角的笑容漸漸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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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有服務生走過來,誠惶誠恐地看向男人,叫了一聲:“老板。”

男人擡手,示意服務生不要插嘴。

“可以點餐了嗎?酒釀魚尾,清蒸魚尾,澆汁魚尾,鮮炸魚尾,魚尾湯,魚尾馄饨,這些各來十份。”陸文修對服務生吩咐。

“點這麽多魚尾,還是當着我的面,陸公子,你是故意的嗎?是不是變`态?”男人擡起帶着陣戒的手,慢條斯理往杯子裏倒了杯水,原本清澈幹淨的水,卻在倒入杯中的一瞬,驟然變成了紫黑色,冒着不詳的灰煙,他緩緩将這杯東西推到陸文修面前。

陸文修目光落在那杯不明液體中,面不改色地接過杯子,握在手裏轉了兩圈,“能在一只鲛人的店裏找到這麽多魚尾菜肴,水行舟,你說咱倆誰變`态?”

原本還算熱鬧的酒吧忽然安靜下來,不少人向這邊張望。

察覺到兩人之間氣氛不對,眼瞅着就要幹架的趨勢,方果自然是幫親不幫理。陸文修這小胳膊小腿的,欺負欺負她還成,在人家的地盤碰上硬茬那還有便宜讨?幹架最重要就是氣勢,她們淘鐵村平時碰上事那都是傾巢出動,如今雖然只有他們兩個,氣勢也不能弱,于是她噌地跳到椅子上,随時準備撲向眼鏡男人,誰知就在這時,原本針鋒相對的兩個男人忽然相視而笑。

“你懂什麽,這叫營銷,人魚開的酒吧裏賣魚尾,聽着多虐心啊?”水行舟沒正經地癱在椅子裏,好像沒骨頭,和剛才裝腔作勢的夜店大咖判若兩人。

陸文修也搖了搖手中的杯子,一飲而盡,喝完之後還回味了一下,“這是你研究的新品?”

“對啊,怎麽樣?味道如何?”水行舟追問。

陸文修贊賞道:“不錯,手藝比以前更好了。”

“這可是藥酒,每天喝一點,對主修木屬性陣法的人幫助很大!”

陸文修:“酒是好酒,可惜對我沒有用。”

水行舟正色,“你的病……”

酒吧中奏樂響起,掩蓋掉水行舟後面的話,這是一首節奏很燃的曲子,舞池裏陸陸續續下去很多人熱舞,陸文修聽到旋律卻一愣,向控制臺看去,梳着髒辮戴着墨鏡的DJ向他比劃了一個致敬的手勢,陸文修笑了,臉上有種老朋友重逢的喜悅,他向DJ點頭,又看見旁邊吧臺酒保向他打招呼,于是揮手回禮。

“算了,不提這事。”陸文修故意岔開話題,一側頭,看到旁邊四腳着地蹲在椅子上的方果,“你在幹什麽?”

方果:“……”

人類啊,咋就這麽複雜呢,不是要幹架嗎?這怎麽還有說有笑眉目傳情了?

“呦,老陸,這就是那個經常讓保密部的饕餮幼崽嗎?你這托兒所阿姨當得也不稱職,看這孩子瞧你的眼神,只怕天天琢磨着怎麽吃了你吧?”

“是啊,她好像特別想吃我。”陸文修垂下眼,唇角卻勾起淡淡的笑。

水行舟露出暧昧的神色:“聽說饕餮如果特別想吃一個人,是因為那人曾以體`液相贈。”

“她還未成年,不要亂說話。”陸文修看了方果一眼,警告水行舟。

方果沒意識到這兩個沒羞沒臊的男人居然當着她的面,說了個葷段子。就在這時,他們所在的這張桌子,桌面中央忽然亮起一個圓形的發着藍光的法陣,一盤一盤熱氣騰騰的食物就從這法陣中次第冒出來。

因為陸文修點餐數量非常多,每種菜都點了十份,這些盤子居然自己分門別類,同一種的食物自動懸空疊在一起。方果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高級的玩意,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試探着從那一疊十份的清蒸魚尾中,抽`出最下面的一盤,三兩口吃光,然後将空盤子放回到桌上,只見那桌上的法陣立刻自動将空盤收走,懸在半空的那剩下的九份清蒸魚便一個接一個往下串了個位置,這樣就能保證每次都可以随手拿到食物。

這個設置對方果來說簡直太方便了!不然每次吃飯都要将飯菜擺滿好幾張桌子,還要來回折騰好多次取餐送盤子。

只是轉瞬間,菜就全部上好了。陸文修卻注意到除了他點的餐,餐桌上還多了一個很大的白色玉石盤子,裏面盛放的是一種食指長的小魚,身體幾乎透明,用豉汁蒸過,撒上了香菜末,鮮香四溢。

就算不太講究美味的方果,都被這味道吸引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挨個盤子尋覓過去,最後盯住這盤小魚,好像一瞬間被貓附體。

“這是箴魚?”陸文修驚訝地看水行舟,“你這出手可真夠大方的。”

“第一次見這小丫頭嘛,見面禮,再說了,這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麽。”水行舟笑眯眯地看方果。

陸文修對方果道:“這箴魚吃了以後能讓人免于疾病瘟疫,都吃了,不要浪費。”

其實陸文修這句交代純屬多餘,方果什麽時候浪費過食物?她從前是連裝食物的盤子都要吃掉的。反正今天有老板請客,方果正準備敞開肚皮大吃一頓,突然想到什麽,從衣服口袋裏摸出手機。

她怎麽差點忘了,要做直播啊!能賺錢的!

方果點開直播APP,擺好角度,小心翼翼點下直播按鈕,結果屏幕上彈出一行字——網絡飄到了火星,請稍後再試。

方果:“……”

方果晃了晃手機,又翻來覆去仔細看,陸文修見狀問:“怎麽了?”

方果糾結道:“不對呀,這怎麽壞掉了呢?”

陸文修看了一眼,解釋道;“不是壞了,這裏是陣法師的世界,和普通人世界的網絡不通。”

方果一怔,有點失望,破天荒第一次,居然連進食的欲望都削弱了不少,“哦,原來是這樣啊。”

“嗯?你拿着的是什麽?”水行舟湊過來問。

“手機呀!”方果道。

“哎,什麽是手機?我怎麽沒見過呢?”水行舟問。

“就是普通人用來相互聯系的工具呀。”接下來,方果開始非常耐心地給水行舟講解手機的用法,水行舟一會兒“啊啊啊”,一會兒“哦哦哦”,聽得極其認真,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方果又将什麽是“直播”,什麽是“互聯網”解釋了一遍,說得口幹舌燥,連飯都忘了吃了。

“這麽神奇,普通人也是很聰明的。”水行舟感嘆。

大概是白天吃了太多的西瓜,方果這一晚經常上廁所,這會兒又想去上廁所了,水行舟給她指了洗手間的方向,她便離開了餐桌。

“你糊弄異獸幼崽,有意思嗎?”陸文修等方果走後,對水行舟說。

這鲛人不去做演員真可惜,半個陣法師世界的手機都是他走私的,他居然還能耐着性子聽方果講十分鐘如何開機關機。

“我哪有糊弄?”水行舟叫冤,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着,像是在彈鋼琴,“我是真的覺得,那個叫什麽直播的,有點意思。”

陸文修又在水行舟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精明,那背後閃動的都是賺錢之道,“我說,你有這算計的時間,不如去哭一場。”

水行舟不理會陸文修,又微眯着眼兀自琢磨了一會兒,看陸文修一個人在那裏一杯接一杯喝酒,試探地問:“老陸,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完全失去了陣法能力,有沒有想過要做什麽?”

陸文修拿酒杯的手微微一頓,笑了:“失去了陣法能力,做其他任何事,彼此間有區別嗎?”

水行舟覺得陸文修那強擠出來的笑容看着實在是讓人心酸,嘆了口氣,“要不你和我一起做生意吧。”

陸文修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行啊,給你在普通人的世界開分店。”

酒足飯飽之後,方果心滿意足跟着陸文修離開了“好夢欲成”酒吧。

陸文修喝多了,水行舟把他們送到最近的酒店住下,卻極其吝啬地只定了一個房間。

方果倒是沒有多想,反正屋裏兩張床,不耽誤她睡覺,瞥了眼倒在床上的陸文修,她便去洗手間洗漱,出來時卻見陸文修醒了,正坐在落地窗的飄窗上,倚着窗框看外面的夜色。

“陸文修。”方果叫了一聲。

陸文修回頭看方果,愣了愣,似乎有點意外她怎麽會在這裏。

方果走過去,這陣法師酒店的房間也不知道是不是布置了什麽靜音的陣法,一點噪音都沒有,就算是很用力在上面走路,也不會發出丁點聲音,然而正是因為太`安靜了,以至于另一種極其輕微的聲音,顯得尤為明顯。

那是方果腳腕上纏繞的串珠,互相碰撞的聲音。

陸文修也被這聲音吸引,下意識看過去,直到方果走到他面前,蹲下來。

女孩睜着烏黑的眼睛看陸文修,臉上現出難得的擔憂神色。

陸文修淺笑,又望向窗外,月色極美,沒有工業污染的天空繁星點綴,隐約能看到星河。

“方果,如果你能正常上學,有沒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麽?”陸文修問。

方果歪着腦袋思考。想要做的事?當然有了啊。

“我想考進南光書院!像爸爸媽媽那樣!”

陸文修轉過頭,“然後呢?”

“然後?什麽然後?”方果一頭霧水。

“南光書院也只是一所學校而已,從南光書院畢業,你還想做什麽?”

這個問題可是把方果難住了,不過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我想開一家牙醫診所,做個牙醫!”

陸文修挑眉,“為什麽?”

“因為牙醫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啊!”方果理所當然道,“如果牙疼,就沒辦法吃東西,有了牙醫就不怕了!牙醫可以幫助很多需要幫助的人,尤其是異獸!”

陸文修看着方果出神,不知道是被她簡單到粗暴的邏輯震撼到,還是只因為此刻女孩臉上天真無邪的神情太過吸引人。

“怎麽,你覺得牙醫不好?”方果見陸文修一直那麽直愣愣看着自己,不解地問。

“沒有。”陸文修笑,或許這是他幾年內第一次笑得如此輕松,“牙醫很好。”

“那你呢?你想做什麽?”方果也問。

“我?我想進中書院工作啊。”陸文修說得漫不經心,以至于讓人看不出他說的是真心話還是開玩笑。

陸文修起身往門外走,方果習慣性地跟在他屁股後頭問:“去哪裏呀?”

“我再去開一間房。”陸文修說。

方果回頭瞅瞅,又納悶地看陸文修:“這裏兩張床呀。”

陸文修道:“你是女孩子,不能和男生睡在一起。”

方果覺得陸文修就是個事兒精,睡個覺還要扯出那麽多講究來,等陸文修離開之後,她便倒在床上準備睡覺,可是沒過多久,她鼻子嗅了嗅,又從床上坐起來,然後走到房門口,将門輕輕打開,果然看到陸文修正背靠牆坐在門口,手裏點了一根煙。

陸文修見方果出來,意識到什麽,忙将煙熄滅,“抱歉,我忘記你鼻子比較靈,熏到你了?”

方果搖搖頭,她聞到的不是煙味,而是陸文修的味道。

陸文修身上有一種特別特別香的味道,對她有種致命的吸引力,方果曾問過程歡,程歡卻說陸文修身上沒什麽特殊味道。

那極度誘人的味道,似乎只有她自己能聞出來。

“陸文修,你怎麽坐在這裏?”

陸文修有點尴尬,“沒房間了。”

方果沒看過什麽小說電視劇,所以不知道這個橋段有多狗血,自然也無法理解陸文修的尴尬點。

“那你就進來呀!”方果不由分說拉起陸文修的手,将他拖進房間。

陸文修感覺到掌心裏的那份柔軟,一時間居然忘記了世家的修養與克制,忍不住輕輕回握住方果的手。

“你抓着我的手幹嘛呀?”方果抽了抽手,發現沒抽`出來,不滿道,“你選哪張床?”

陸文修總算恢複了鎮定,放開了方果,“我睡靠窗吧。”

于是方果躺到距離窗戶較遠的那張床上,翻了個身,不動了。

陸文修洗漱後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方果背對着他,月光傾灑的房間內,他的目光卻無法從女孩細嫩的脖頸和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上移開。終于,他深吸一口氣,揮手擊出一道陣法,将窗簾移動到兩張床之間。

“陸文修。”不料這時方果卻突然出聲。

“嗯?怎麽了?”

“你生病了嗎?有人說你生了很嚴重的病。“

良久,陸文修才道:“聽誰胡說八道的。”

她就知道是這樣嘛!

方果暗松口氣,翻了個身,終于心滿意足地安心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箴魚

……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湖水。其中多箴魚,其狀如囗,其喙如箴,食之無疫疾。——《山海經·東山經》

牙醫才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by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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