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洪口碎屍案 01
第16章 洪口碎屍案 01
在沙坪河女屍被從白板上擦掉的一星期後,蔣昭明準時在五點半下了班。
他步伐輕快地下了樓,甚至還在門口的儀容鏡前停了下來,只為确定自己身上的牛仔褲 T 恤是不是平整。
不管怎樣,如果是去見陸淵的話,他還是希望自己看上去像樣點。
蔣昭明至今還記得,他剛來局裏報道的那一天,也就是在這面鏡子前,他緊張兮兮地理着身上的警服,正看着上頭的警號愣神,忽然間,一只戴着戒指的右手在後頭輕拍了他一下。
鏡子裏出現了一個個子非常高的女警,穿着牛仔褲白 T 恤開衫,笑眯眯地打量他:“說是組裏要來新人,就是你了吧……我是陸淵,老董說讓我帶你。”
聞言,蔣昭明慌張地做了自我介紹,他太緊張,以至于從頭到尾都沒有轉過身去,就那麽傻傻地看着鏡子裏的陸淵,半天才擠出一句:“所,所以……我是要去董隊那裏先報道嗎?”
“你這不已經報道了嗎?”
陸淵将他轉過去,用手指彈了一下他胸口的警號牌:“我們平時可不穿這個……今天就算了,吃早飯了沒?馬上跟我去法醫辦公室,先跟你打預防針啊,你的第一個案子,是個碎屍案,沒洪口那個那麽碎,但也夠你喝一壺了。”
轉眼間七年過去,當時帶他查碎屍案的人卻已經離開分局五年。
蔣昭明回過神,他注視着鏡子裏的自己,最後深吸了口氣,匆匆出門叫了車。
半小時後,在蔣昭明到趙師兄火鍋店時,陸淵已經坐在了店裏。
這是局裏過去聚餐常來的火鍋店,可以說約在這種充滿了工作回憶的地方,蔣昭明從一開始就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而這種預感在他看見陸淵的瞬間就升到了頂峰。
她的身邊還坐着小喬。
蔣昭明一愣,陸淵家裏的情況他是知道的,按道理說,她不會願意任何人在她家裏久住才是。
“來啦?”
陸淵已經點好了菜,蔣昭明一眼看過去,裏頭全是自己愛吃的,他心裏不由咯噔一下,下意識道:“淵姐,你是有什麽……”
“說好要請我吃飯的?這就忘了?”
陸淵嗔怪地看他一眼,手上卻已經開始幫他下菜,而随着碗裏的菜堆得越來越多,蔣昭明也越來越心慌,最終,他不得不停下筷子,咬牙說道:“淵姐……我們倆的關系,你可以有話直說的,我……如果能幫你的話我肯定會幫,但是……”
“但是,老董又給你立過規矩,讓你不要帶我查案子,是嗎?”
陸淵又在給小喬夾菜,從始至終,只有她的碗裏始終是幹幹淨淨的。
忙活完,陸淵笑着看向口幹舌燥的蔣昭明:“小蔣,你還記得我帶你查的第一個案子是什麽嗎?”
蔣昭明脫口而出:“天星橋市民廣場的碎屍案。”
陸淵靠回椅背上幽幽嘆了口氣:“那時候你可沒現在這麽有出息,法醫拼完屍體,你去看了一眼就把早飯吐了……真沒想到,一轉眼你都當探長了,只能說這事兒是人各有命,你确實是個好苗子。”
說到最後,陸淵的臉上竟露出些許消沉,像是想要說什麽,但最終,她只是在杯子裏填滿了啤酒,笑道:“反正我明天的工作就是在值班室看警鈴……小蔣,你沒開車吧?”
蔣昭明怔怔地點了點頭,不知為何,就算是一直被火鍋的熱氣蒸着,陸淵的臉色依然很蒼白。
似乎從那個案子之後,她就一直是這樣……
蔣昭明心裏不住發酸,和陸淵碰了一下杯子,視線卻再次不受控地往她手上飄。
那只樸素的銀戒指早就摘掉了。
陸淵将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緊跟着又要倒,這時一直安靜不出聲的小喬忽然拉住她:“別喝了,姐姐……在家都喝了不少了。”
“所以你應該知道我的酒量,不需要擔心。”
陸淵笑着搖搖頭,再倒第三杯,臉上終于有了些血色。
她長嘆:“小蔣,你現在是個很厲害的警察了,所以你猜的沒錯,我确實有事要求你……不會麻煩你太多,是老案子。”
蔣昭明實在不忍心看陸淵空着肚子喝酒,飛快地往人碗裏夾菜,又說:“淵姐,你先說是什麽案子吧……我看看有什麽我能幫忙的。”
“就是……”
陸淵兩口喝掉杯子裏的啤酒,再想去倒卻發現小喬已經不知什麽時候把啤酒收走了,她無奈:“我不就是之前喝的有點胃疼,不至于要管這麽嚴吧?”
“姐姐,胃疼到吃兩片達喜都好不了,那已經不是有點了……我可不想你今天晚上再疼的睡不着。”
小喬雖然看不見,但還是滿臉嚴肅地抓着開瓶器:“你不要再喝了,蔣哥要喝我給他開。”
“對對……是我要喝,我要喝……”
蔣昭明早在一開始就聞到陸淵身上淡淡的酒味,見狀哪敢再讓陸淵摸酒瓶,趕緊給自己滿上:“我來喝,淵姐,你多吃點菜。”
“我還真是給自己請了個麻煩回來。”
陸淵頭疼至極,她不得已放下杯子,忽然問道:“小蔣,你還記得洪口碎屍案嗎?”
“那是 2011 年發生的案子。”
幾個小時前,陸淵坐在客廳裏簡單和小喬科普。
“那年 11 月,在渝江洪口的一家超市前頭,有個遛狗的老太太發現自家小狗在路邊偷吃什麽東西,她上去想要教訓小狗,結果卻發現小狗嘴裏叼着的是一根人類的手指,報案後,警方在洪口江邊一帶一共發現了八包人體組織,女性受害人被切成了幾百片分散抛屍,法醫嘗試拼接後發現,屍體缺少兩條手臂,頭顱還有內髒,血液也被幾乎放幹,是渝江近二十年裏,手段最為殘忍的分屍案。”
她說到一半有意頓了頓,本是想要給小喬一些緩沖的時間,卻沒想到年輕人臉上非但毫無懼色,甚至還立刻好奇地追問:“那查到屍體是誰了嗎?”
陸淵笑笑:“當然,是 2011 年,又不是 1991 年,DNA 技術已經成熟了,很快就找到了受害者,是渝江工商大學大一女生洪語茵,洪語茵為人內向,平時和人社交很少,在案發時已經失蹤三天,最後被門衛目擊獨自離開校園,臨走前還把寝室收拾得很幹淨。”
“聽起來,沒有人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死去?”
“當然,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學生,認識她的人都說她出身一般,平時很腼腆,沒有什麽仇家,誰都想不到她會遭遇這麽恐怖的事情。”
“沒有仇家……所以才很難查吧?”
“這只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兇手的手法很高明,先不說把一個人切成幾百片有多難,抛屍的地點荒僻,沒有監控,沒有目擊,包屍體的報紙上沒有指紋,什麽都沒有……在這種情況下,警察通常的辦案思路就是從動機下手,找社會關系裏的問題,但偏偏,也沒有動機,這就難辦了。”
陸淵拉開啤酒罐,小喬聞見酒味皺起眉頭:“不是只要給蔣哥演出戲就行了嗎,用不着真喝吧?”
“你當你蔣哥吃素的?”
陸淵仰頭喝了一大口,瞬間給冰地牙疼:“他就算心軟,能被苦肉計打動,本質也是個警察,而且還是個好警察……沒有任何佐證,想要騙過警察是很難的,再怎麽說,至少身上也得有點酒味兒吧。”
小喬想了想:“可是……這個案子聽起來這麽嚴重,蔣哥不可能不知道,他真的會答應嗎?”
陸淵聳聳肩:“老董是讓他不要帶着我查現在的案子,又沒規定不能追着老案子跑?這對他來說也不算違規,再說了,如果真能破了這個案子,不但是我可能可以回分局,他也能沾上光啊。”
可是,究竟為什麽不讓陸淵回分局呢?
為什麽非要卡着這麽一個能力很強的人,讓她做輔警,還要逼着她自己去摻合各種各樣的案子,甚至不惜帶着他翻出舊案,只為了能立功回去?
彼時小喬的問題已經到了嘴邊,然而,當聽見陸淵哼哼“冰啤酒果然一喝就胃疼”,他的話又咽了下去。
陸淵的孩子,一片空白的家……為了幫她把未來找回來,這些事他之後都要想辦法弄明白。
“少喝點,姐姐,有我配合你演這出戲,又不是非要你喝到胃疼才能讓蔣哥答應。”
小喬拉住她,還是決定問一些更實際的問題:“那就算蔣哥答應了幫你找案卷,他又怎麽會答應帶我一起查案呢?”
“淵姐……你要查舊案,我可以幫你弄案卷,畢竟這麽多年也有很多人盯着案子想翻,隔三差五市裏省裏搞舊案攻堅百日行動就要拿出來說,資料也不是什麽秘密,但是……”
飯桌上,又是幾杯酒下肚,蔣昭明的目光落在小喬身上。
這個看起來文弱的年輕人,雖然雙目失明,但臉上的表情卻始終很淡然。
他沒想到,就這麽短短幾天,小喬和陸淵的關系非但走的很近,而且,莫名其妙陸淵還要帶着一個瞎子開始查案。
他都看不見,到底能幫上什麽忙?
蔣昭明越想越是疑心,剛想開口試探,這時小喬忽然說道:“蔣哥,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能聞得到,你身上的酒味濃了,這是因為你的呼吸聲加重了,這種敵意不會是對着姐姐,只會是對我,對嗎?”
“你……”
蔣昭明悚然,之前聽人說小喬不像是個瞎子的時候他還覺得有誇大成分,但如今看來,小喬豈止不像個瞎子。
他簡直比尋常人還要敏銳。
小喬看着他身上每秒都在變化的白影,冷靜地描述:“你在想,如果姐姐堅持,你一會兒要回趟局裏再看一看我的資料,我聽見你摸了身上的門禁卡,如果有案子,你不會喝酒,所以急着回局裏,只可能是為了你現在正在懷疑的事情。”
這個小子……
蔣昭明張了張嘴,發覺自己說不出話來,而陸淵笑了笑:“你應該很清楚查這個案子系統裏不會有人幫我,我現在只能給自己找了個圈外幫手,小蔣,你覺得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