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洪口碎屍案 12
第27章 洪口碎屍案 12
作為渝江近二十年來首屈一指的疑難案件，洪口碎屍案取得重大突破的消息很快就引爆了整個渝江市公安系統。
蔣昭明這輩子都沒進過這麽多人圍觀的訊問室，和他搭檔審訊的賀焱看他一眼：“緊張嗎？副局在外頭，說是要不是因為開會，可能局長都想來旁聽。”
蔣昭明幹笑一聲，擔心的卻不是副局，而是站在隔壁的陸淵。
這個案子明明是她主導破的，但是最終她不但沒有資格進訊問室，甚至站在監控室裏都得看老董臉色。
這事兒真是不公平極了。
蔣昭明面帶苦笑地打開監控錄像，又等了一會兒，洪語茵坐上了他們對面的鐵椅子。
“叫什麽名字？說你真實的名字。”
賀焱仗着臉臭，向來都是扮黑臉，他冷冷道：“你也不用抱有什麽僥幸心理了，你的 DNA 和十一年前洪語茵宿舍裏毛發樣本的 DNA 匹配，我們都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做了什麽，接下來和我們說實話才是聰明的選擇。”
這麽三板斧砸下來，很多混社會的老油條都吃不消，更別說是洪語茵一個姑娘，她哆嗦了一下，輕聲道：“我……我是洪語茵。”
一下子，整個監控室裏一片嘩然，幹警們面面相觑，任誰都想不到，整整十一年，他們一直認為的死者竟然還活着。
陸淵站在最偏的角落裏，她看得出來洪語茵的精神防線已經垮了，或許，就是小喬的那句話徹底摧毀了她原來的幻想。
這麽看來，小喬或許真的可以幫她解開更多懸案的謎團。
而此時訊問室裏的審訊才剛剛開始，在賀焱的威懾後，蔣昭明是負責給“糖”的，他也充分發揮了這張學生臉的優勢，好聲好氣問道：“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願意跟我們說說嗎，十一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這樣，在安靜了兩秒後，洪語茵慢慢地擡頭，恍惚地開了口。
“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身上會發生這種事情。”
十一年前，第一次見到馮悅的那天，洪語茵手搓了兩遍，卻還是沒能把被子上的辣油洗幹淨。
盯着那一片紅彤彤的油漬，洪語茵麻木的想，錢芳對于她來說，不也是這樣嗎？不管以後她做什麽，母親是個乙肝患者這件事都會如影随形，洗不幹淨，搓不掉，一輩子都會成為她身上的一個污點。
現在只是室友，以後或許還有同事，愛人……又或者，她真的能夠談戀愛結婚嗎？這樣的未來，也許永遠都不會屬于她吧。
又洗了一遍，被子聞起來還是有一股濃濃的辣油味，洪語茵生怕再給潑一次，将被子曬在很遠的地方，然後，徑直去了圖書館。
那是她現在生活裏，唯一能找到一些“驚喜”的地方。
不久前，洪語茵在借一本懸疑小說的時候發現了裏頭夾着的字條，上頭有一個完整的大綱，講述了一個男人殺死情人後毀屍滅跡，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故事。
不知為何，即使這張字條字跡潦草，也根本不能算是一封“信”，洪語茵在找到它的時候仍然感到雀躍。
畢竟，自從上了大學，幾乎沒有人和她說話，甚至原先唯一有交流的室友如今也恨不得将她趕出宿舍。
洪語茵很孤獨，于是她将那張字條當作禮物，貼身放在身上，本以為這就是圖書館能給她最大的驚喜，卻沒想到，就在這一天，第二個驚喜出現了。
“馮悅。”
那個突然出現的女孩兒這麽介紹自己，她很瘦，穿着講究的衣服，畫着精致的妝。
洪語茵一開始還以為她認錯了，但是很快，馮悅口中就說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
“我們應該是姐妹的。”
馮悅這樣說：“我們出生的時候，你爸媽和我爸媽抱錯了孩子，所以，我們就交換了十八年的人生，我現在可算找到你了，姐姐。”
簡單兩句話，卻把洪語茵砸的暈暈乎乎，她還無法完全理解的時候，馮悅卻已經給她塞了一個厚厚的信封，裏頭是錢，她笑道：“姐姐，你爸媽就是我的爸媽，我爸媽也是你爸媽，我希望你過的更好。”
馮悅笑起來的時候有一個酒窩，之後，她拉着洪語茵的手問她下午有沒有課，洪語茵搖頭，馮悅便帶着她打車去了商場。
“姐姐，你有什麽想買的嗎，我幫你。”
走在光鮮亮麗的櫥窗前頭，馮悅看起來就像是天生屬于這裏一樣，她是那麽年輕，漂亮，幾乎讓洪語茵看呆了，最後，她實在拗不過馮悅，吞吞吐吐地說她想要一床被子，馮悅便拉着她進了無印良品。
洪語茵再也沒想到，她最終會買下一床要花自己兩個月生活費的被子，付錢的時候，她看着馮悅刷卡，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在那之後，馮悅就經常在晚上找她。
馮悅說，她只有晚上才出得來，而且，她平時上的學校也不怎麽能用手機，所以，她們會在每一次見面的最後約定下一次的時間。
就像是一份從天而降的禮物，那些夜晚，馮悅會在學思路旁的岔路等她，兩個女孩兒會從那兒打車去城裏，看一場深夜的電影，又或者吃一頓洪語茵從來沒吃過的小吃，最後，再一起去洪口的江邊散步。
馮悅的身體不太好，她吃不下太多，走多了就會喘，為了照顧她，每次洪語茵都會先打車把她送回去，然後才會到學校。
為此，她不得不在深夜裏走過室友的床頭，也經常會吵醒她們，很多次，郝月都會帶頭罵上兩句，但是洪語茵卻發現自己并不太在乎。
她已經不孤單了。
洪語茵幸福地想，她擁有了一個姐妹，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馮悅對她卻比親姐姐還要好。
如果是馮悅，應該不會在乎母親的病吧。
那一天，洪語茵看到了放在櫃子裏的舊被子，時間過去了這麽久，那股麻辣的味道還是沒有散，而盯着上頭那塊血紅的印子，洪語茵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沖動，她想要“測試”一下馮悅。
不久後，她們又在校門口的“老地方”見面了，出門時洪語茵總是有點緊張，好在腿腳不便的門衛往往只是看她一眼，卻從來不會從房裏出來，洪語茵因此總能順利地溜出來。
馮悅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但她依舊在微笑，問：“今天想去哪？”
洪語茵早就想好了，她們再一次打車去了洪口的江邊——這一帶她們已經跑遍了，甚至連每一家超市都進去過，有很多夜晚，她們都一起叼着超市裏買的棒棒糖在江邊散步。
可以說，如果沒有那場“測試”，這個夜晚本該也是一樣的。
她們走了一段，忽然間，洪語茵停了下來，她的掌心是汗濕的，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開口：“阿悅，你知道我之前為什麽要買被子嗎？”
馮悅不解地搖了搖頭：“換被子還要理由嗎？”
洪語茵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捏緊了拳頭：“是……是因為，我的室友發現，我隐瞞了她們，我媽大三陽，所以，她們才故意把小面潑到我的被子上的。”
可以說，那是洪語茵這輩子經歷過的最漫長的一分鐘，她想過很多種可能，馮悅可能會被吓到，可能會掉頭就走，也可能像是郝月那樣突然對她大發雷霆……洪語茵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但是她再也沒想到，馮悅的反應，竟然不是其中任何一種。
“所以，我的肝也是這樣才變壞的。”
馮悅苦笑了一聲：“你的媽媽是大三陽，所以，她才會把我生成了一個肝病患者。”
“什……什麽？”
洪語茵徹底傻了，她怔怔地看着馮悅蒼白的臉，發現她的眼睛裏已經湧出了淚水：“小茵，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找到你？我發現自己肝癌之後，和我爸媽做匹配才發現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我爸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你的信息，找到我真正的父母，他們希望我的親生父親能用他的肝救救我，但是，他卻不肯，怎麽說都不肯。”
就像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洪語茵再一次被砸傻了，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理解馮悅的意思，而很快，她感到渾身冰冷。
“你是說，你家裏已經找過我的父母了？”
“對……我爸，也可以說是你爸，他不願意去做匹配，因為你媽媽生病，所以，家裏只有他一個勞動力。”
“所以……這才是你找我的原因？希望我能去勸我爸，用他的肝來救你？”
忽然間，洪語茵全都明白了，那些遞到她手上來的錢，那些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刷卡，那些電影和小吃，還有那些在夜晚的散步。
一切，都是為了這個。
瞬間洪語茵手裏的糖落了地，她記不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宿舍的，但那天晚上，洪語茵記得很清楚，她失眠了。
盯着上鋪的木板，洪語茵的眼睛睜得很大，滿腦子只剩下一句話。
她的人生和馮悅的人生，被交換了。
如果沒有當年那場抱錯的意外，如今馮悅的父母該是她的父母，她也可以化妝，穿好看的衣服，眼睛也不眨地刷卡。
然而，就因為這場交換，洪語茵發覺自己躺在一個所有人都嫌棄自己的宿舍裏，她的媽媽有病，一輩子都要背着這個污點，然後，那個奪走她一切的人到頭來還要假惺惺地幫助她，關愛她，為的，也不過是要一塊健康的肝給自己續命。
憑什麽呢。
洪語茵的手指捏緊了那床無印良品的被子，過去這是一份讓她感到幸福的禮物，但如今洪語茵只覺得惡心。
憑什麽，那本該是她的人生給了別人，那個人可以買得起這樣一床幹幹淨淨的昂貴被子，她卻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搓着髒被子上的油點。
憑什麽！
洪語茵咬緊了牙關，這時，她忽然摸到藏在床縫間的紙片，那是她的上一份禮物，關于，怎麽讓一個人徹底從世界上消失。
“我已經活不久了，求求你，救救我吧小茵。”
馮悅的聲音就在耳邊，而一種冰冷刺骨的感覺湧上洪語茵的心口，很陌生，但她卻不想拒絕。
反正她本來就活不久了。
也是時候……把原本就屬于她的未來還回來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