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染梅,你爬上床,是想要勾引我?”他戲谑的問,伸手抓着她的發辮
染梅充耳不聞,徑自說:“四爺,這畫是畫在牆上的……”她原以為是将畫作挂在牆上,如今才發現是以整面牆為畫紙……這真是一大創舉!
她難掩激動神情,小手卻不敢貼在牆上太久,就怕手溫會讓顏料掉色,可是卻又極為心醉于此幅黃金雨落的畫
這幅畫和她見過的“滿城飛花”相似極了,看起來像是它未完成的另一半畫作,而且這裏頭還有個人……是代墨染把自個兒也畫進去?
他也和她一樣,如此喜愛黃金雨?
是了,肯定是如此,要不怎會有兩幅畫以黃金雨落當背景
耙情是雞同鴨講?慕君澤微揚起眉,幹脆坐到她身旁,只見她雙眼發亮,眨也不眨地瞧着畫,仿佛已走進畫的世界,眼裏再無其他
那神情,像個畫癡
Advertisement
仿佛瞧見了魂牽夢萦的畫作,讓她忘了身在何處
這神情挑動着他
如果就連神情都可以作假得如此真,那麽他被騙一回,似乎也無所謂
正忖着,就見她突地側眼睨着他,遮掩不住笑意地問:“難道四爺和墨染大師是好友還是至交?”
慕君澤唇角緩緩凝起壞心眼的笑“不過就是一幅随手揮灑的畫,就讓你把他給捧上天了”
“胡說,這畫分明就是精致極了”
“你瞧,”他指着畫作上方模糊的一片鵝黃色“咱們依畫技而論,這裏稍顯粗糙,他大可以輕點出花串,形成前後交錯的陰影,可是他卻大片着色,豈不是太敷衍?”
“不對”染梅搖頭失笑
“你在笑什麽?”
“虧四爺也懂畫,難道四爺看不出這意喻嗎?”
慕君澤微眯起眼“願聞其詳”
“墨染的畫作大部分都是以春夏兩季為背景,當然有的時候是畫師本身的喜好,但是依奴婢所見,墨染畫中的黃金雨代表着國家富庶,代表着天下無争、百姓安居,在這狀況底下,這一大片黃色代表的是天,亦是天子,自然不得輕點以陰陽技法呈現,而是得要大片着色,以敬天子庇護天下”
慕君澤呆住,向來平穩的心跳突地加快
她為何會懂?她怎麽會懂?!
這是他年少的畫作,是他感恩于皇族對慕家的寵惜,将天子比喻成他最愛的黃金雨,贊喻天子恩澤天下,可落到他人眼中,這卻成了通敵暗示,導致他入獄,如此諷刺!
“四爺?”瞧他臉色微變,她不禁低聲喚着
“你就認定那黃金雨是國家富庶、天下無争之意?”他不着痕跡再問
“四爺,齊月人……咱們齊月不論神佛,但是卻喜歡以意化物,這黃金雨怎麽看都是喜慶之色、吉祥之形,如此推測是恰當的,再者,墨染必定極喜歡黃金雨,否則不會一再入畫”
這幾日,她在绮麗齋搜出了那本墨染畫春秋,一再翻看“畫者會将心思藏在畫中,借由畫可以解讀畫者所想,而我看墨染,畫風奔放,色彩大膽,看似随性卻又不失原則,總是挑選春夏兩季的景致為背景,在在點出墨染以身在富庶的齊月為榮,那一幅幅的畫都像在說話,驕傲地道出他的輕狂和尊崇”
慕君澤聽得一愣一愣,莫名的有股酸意從心底竄出
她懂他的畫……她竟懂他的畫!
他相交滿天下,卻無知己,旁人看他的畫,只點畫技和色彩,就連極喜愛他畫作的敦親王,都不見得能像她說得這般精準,點出他的心思
心,狠狠地悸動,好似被她意外闖入,他卻不想驅趕,一如她站在黃金雨下,仿佛那是她合該專屬的位置……要是能有她作陪,寫意作畫,此生還有何憾?
忖着,他突地低低笑了,為這荒唐的命運安排而笑
兩刻鐘前,他打算趕她走;兩刻鐘後,她教他如此喜歡
“奴婢說對了”瞧他笑着,她面露驕傲地道
要說別的,她不一定懂,但是說到畫,不是她要自誇,在她面前,一幅畫猶如一首詩,吟唱着詩意,一看就懂
“了不起的丫鬟”他只能這麽說
“可是四爺還沒跟奴婢說,四爺和墨染大師是不是知交”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管怎樣,肯定是有交情的,否則大師怎會在四爺的寝房裏作畫?”染梅雙手環胸,也不知道是不是動作過急還是怎地,竟牽動了衣襟上原本就沒系緊的系繩,随着她搖頭晃腦,那系繩逐漸松月兌,衣襟敞開
“要這麽說……也成”他漫不經心地點頭,微擡眼,見她露出胸前大片雪膚,還有在肚兜底下若隐若現的酥胸
他眉頭微揚,心想該要怎麽提醒她,她才不會又給他苦頭嘗,突地瞧見那肚兜邊緣隐現一抹豔紅,不像是胎記,似乎像是剌青……一個小泵娘胸口上會有剌青?
“那大師近來還會再到書肆嗎?或者是會找四爺一敘?”她渾然不覺春光外洩,滿心幻想
如果、如果墨染就在她面前,她的心一定會停止跳動,可盡避如此,她還是想一睹廬山真面目
“你想見他?”慕君澤随口應着,心忖着如何将那抹豔紅看得更仔細,又能不讓她誤解
“如果可以的話”她緊張萬分地說,仿佛墨染已在面前
慕君澤低低笑開“染梅,在你心裏,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瞧她那般神往,面露羞怯,他幾乎已經猜到她的心思
又也許該說,在瞧見她那和墨染相似的畫風時,他隐約猜到她是小泵娘心思,傾心墨染之才本來,說出真相也沒什麽,只是礙于她的身分不明,他自然得要多方防備試探,畢竟慕府可不是只有他一人
十年前犯過的錯,他不會再犯
“呃……奴婢想,他一定是個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文人墨客,渾身書卷味,舉止斯文多禮,但又有幾分輕狂傲氣……至于面貌,必定是清秀,不需俊顏,光是出衆的氣質就能将他襯托得非凡超群,風流不羁”她喃念着,羞紅一張小臉
慕君澤聞言,先是一愣,而後毫不客氣地爆開笑聲
染梅回神,又羞又惱地瞪着他“那是奴婢的想象,但奴婢以為,他必定和奴婢的想象相差不遠”
“依我看,你還是別見着他才好”他悶笑道
氣質出衆,非凡超群……光是一幅畫就能教她想象這麽多,也許她也可以考慮寫書
如果她知道墨染是個什麽樣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奴婢不在乎外貌,奴婢欣賞的是墨染大師的才華”她抿着嘴
“可惜,他沒有外貌也沒有才華”他一把将她拉進懷裏,在她耳邊低喃
染梅皺着眉,還未開口,倒是先聽見了開門聲她回頭望去,就見向臨春的身影映照在紙門上頭
她狐疑地擰着眉,心想自己不過是和四爺在床上談畫,犯得着……
“別擔心,我将你護得好好的,沒讓人瞧見你這冰肌玉膚”
“嗄?”她慢了半拍才發覺自己的衣襟竟被他抓着,仔細一看,她衣襟上頭的系繩不知何時掉落,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何時被拉進他的懷裏“四爺,你太放肆了!”
她極力掙紮,然一用力衣襟就敞開,直教她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動作,氣惱自己竟後知後覺到這種地步,渾然不覺清白已經毀在這男人手裏!
“別不識好人心,你這系繩沒系好,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麽提點你,一雙眼都不知道要擱到哪去”就知道這正經丫頭對他的評價不會太高
“是、是嗎?”她有些存疑
“染梅,不需要對墨染有過多的想象,他不過是個男人,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男人”他難得神色正經地道
染梅不解地看着他,一時之間分不清他是正經還是在挖坑準備戲弄她,好讓她傻傻地一路栽下去
“我說過了他現在早已改畫果女圖和秘戲圖,你要是想看,绮麗齋裏多的是”話落,他輕柔地替她系上系繩“不過要是你對這風景圖有興趣,倒是歡迎你随時進我的寝房,爬上我的床”
染梅不等他綁好系繩,立刻跳床逃難去
她滿臉通紅,羞惱難平地瞪着他“我才不會再踏進四爺的寝房!”這登徒子滿腦子不正經,而她只要一見畫就會忘了身處何處……在這種情況下,豈不是真要把自己賠給他
“染梅,話可別說得太滿,這幅畫可是墨染封筆前的最後一幅風景圖,這天底下,你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幅”他背貼着內牆,像是躺進了漫天黃金雨
“墨染大師的畫作有這麽少嗎?”她懷疑
她知道得太少,太容易教他玩弄于股掌中
“你可以去問任何人,墨染所有的畫作有十九幅被收進宮中,這是第二十幅,民間絕無僅有的一幅”
染梅看着那幅畫,不知怎地,明明畫中人的五官不明,但總覺得和四爺有幾分相似,甚至眉眼之間有抹放浪不羁,玩世不恭
“當然,你也可以立刻爬上床,我可以和你徹夜暢談墨染”
那低醇的呢喃像是鬼魅的誘惑,對染梅而言,确實是難以招架,但她腦袋還夠清醒,記得他剛剛的惡行
“夜已深,恕奴婢先告退”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他笑說着,沒有半點遺憾口氣
“奴婢退下”
看她快步離開,他才低低笑開“真是好懂的女敕娃,虧我防備得像個傻子”他哼笑了聲,帶了點自嘲
回頭看着畫,斂去笑意的黑眸藏着難測寒鸷,旋即走到隔壁書房,提筆蘸墨,卻是久沒下筆
染梅半夢半醒之間,聽見外頭傳來陣陣腳步聲和拍門聲,不時夾雜着急促的對談
“拍門拍這麽久也沒人應,是不在還是在睡啊?”
“瞧見四爺帶來的丫鬟了嗎?”
“沒有!我到畫室後頭的兩個院落找過了,就是沒見着她”
“染梅姑娘!你在不在呀?”
誰在叫她?聽那嗓音好像是書肆的小厮……染梅意識迷蒙地張眼,然那眼皮就像是灌了鉛似的,重得硬是不肯張開
有什麽法子,她輾轉到天快亮才入睡,而現在……她猛地張眼——糊上霞紗的門窗透進金光,吓得她趕緊坐起身
糟了,這天色竟亮成如此……
“臨春,你來得正好,你可有瞧見染梅姑娘?”門外書肆小厮急問
染梅下床就昨晚洗臉的水随便抹了抹臉,随意紮起發辮,聽外頭傳來向臨春一貫的細語聲
“我沒瞧見她,找她做什麽?”
“敦親王來了,說要找四爺,可四爺還在睡,我喚了幾次不醒,只聽四爺咕哝說要染梅喚他才肯起身”
在那急得快掉淚的小厮話落瞬間,染梅已經開門,就見外頭站了四個人,一個向臨春,一個則是見過的書肆小厮,另外是書肆裏的夥計
“我馬上去喚四爺”她忙道
“快快快,跟四爺說,我已經派人先帶王爺到湖上小亭落坐”
“我知道了”她快步走向慕君澤寝房,就見他睡得好似頗沉,外頭那麽大的聲響都吵不醒他,他面向內牆,被子一半都快要掉下床
“四爺,該醒了,王爺來了”
慕君澤像是睡得極沉,一點反應都沒有
“四爺”她再喚一聲,不敢相信他竟像是睡死了一般
難不成他昨晚當賊去了,要不怎會叫了這麽久還不醒
都已經快六月天,她熱得都冒汗了,卻見他拿被子把自己蓋得密不透風,她光是瞧着都替他熱
“四爺,醒醒!”她放大聲量吼着,等了會,深吸口氣道:“四爺,失禮了”
對付叫不醒的人,第一招就是——掀被子!她要是力氣夠大,說不準還能連人帶被地揪下床
然而,說來也怪,她使勁掀被,卻覺得這被子輕得很,不費吹灰之力便掀起,因為床上的人适巧翻了身,她垂眼望去——“啊!”
完了,她的眼睛要壞了!
看見了,她全都看見了!
慕君澤打了個哈欠,擡眼望去,就見她将被子自頭上蒙往,好像如此就可以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見
“叫什麽?”他側身,探出長臂扯她手中的被子
“四爺為什麽……”她本該義憤填膺的口氣瞬間弱了下來
完了,她真的看見了……他不着寸縷,毫無遮蔽地教她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