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趙慕真睡了一晚好覺,她已經好多年不曾睡得如此安穩

大清早,她便起床喂飽小虎跟小花,還在小廚房邊的草叢裏找到初次見面的小标

暗天抒還沒起床,在來永春城的路上,她聽韓棟說了一些傅家的事,也知道傅家做的是金飾買賣,而且在城裏擁有一家知名的金飾鋪子——鎮金堂

暗天抒上頭還有個哥哥,名叫傅耀祖,據韓棟說,傅耀祖是個不事生産的纨褲子弟,成天只顧着風流快活,理所當然的将擔子全丢給了傅天抒

不過,韓棟對傅耀祖的事提得不多,似乎是不屑提及

她猜想外出買賣,幾乎得整日整夜繃着神經的傅天抒一定沒好好睡過一覺如今回到家,想是沒睡到日上三竿是起不了的

可當她這麽想着的時候,卻聽見他房門開啓的聲音——

轉過頭,看見他光着上身站在房門口,她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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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得及有任何的想法或是做出任何反應時,他已一臉懊惱尴尬地旋身走回房裏,再出來時,身上已套了件青色的薄衫

這時,她才意會到他為何對于将她留在別院之事如此猶豫,甚至是抗拒

以往這別院裏就他一人,他毫無顧慮,更不需在意誰的眼光可如今,她來了,他勢必不能再像從前那麽自在

看來,她的存在改變了、甚至是毀了他以往的平靜生活

想到這兒,趙慕真不禁對他感到歉疚

她希望他別在意她的存在,希望他像以往那樣自在,她想自己得表現得落落大方,甚至是男孩子氣,好讓他對于她是女人這件事的感覺淡薄一些

“早,二爺”她若無其事的跟他問好,好似剛才她什麽都沒看見

“……早”看着撞見男人光着上身,卻一點都不顯尴尬或羞赧的她,傅天抒微怔

他忍不住心想,是她見多了?還是他自己太大驚小敝?

想到剛才驚慌得轉身就跑回房裏穿衣的自己,他突然覺得有點……蠢

“小花、小虎跟小标都已經吃飽了”她說

他微怔,“你看見小标了?”

小标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就連他有時都會好幾天見不到它

“是啊,它在小廚房旁的草叢裏,我給二爺打盆水洗臉吧”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一直以來,這些事他都自理,不需要也不習慣有人替他準備

她一臉嚴肅認真地說:“二爺千萬別跟我客氣,這是我分內的事”說罷,她轉身便去準備

打來一盆幹淨水後,她還替他擰吧了臉巾,然後遞給了他

暗天抒真的很不适應讓人跟前跟後伺候着,但一迎上她那認真得像是随時随地都在對他說“不能拒絕我”的眸子,他又什麽都說不出口

伺候他洗過臉,她又問:“二爺早上吃什麽?”

“不必,我待會兒就要到工坊去”他說着,起身到五鬥櫃前,打開了最上面的抽屜,從裏頭拿了五兩銀子出來

“這些錢,你拿着”他說:“待會兒到主屋去找張媽,我昨晚已經跟她提過你,并請她今天帶你到市集上買些東西”

趙慕真收下了錢,“謝謝二爺”

“你要是缺什麽,只管跟我說”他頓了一下,又開口,“雖然你是為了報恩而待在別院伺候我,但事實上,我并不需要你凡事伺候”

她微怔,急問:“我做得不……”

他擡手打斷了她,“跟你無關,而是我不習慣有人伺候,我每天幾乎都待在工坊或是鋪子,再不就是外出做生意,待在別院的時間其實不算多,所以你愛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必在意我”

趙慕真不解,他是傅家的二少爺,照理說應該從小便過着有人穿衣卸履、倒茶送水的生活,怎麽竟說他不習慣呢?還有,他為什麽獨自住在別院,而不是跟其他人一樣住在主屋?是圖清靜還是……

她心裏有好多疑問,但她知道自己身分低微,不該逾越分際,多嘴多舌

“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去主屋找張媽,順便熟悉一下宅子的環境吧”

“是,二爺”她轉身要走,傅天抒又叫住了她

“等等”

“二爺還有吩咐?”

“沒有,只是要提醒你一件事,昨晚我跟我爹娘提過你的事,只說你養父母雙亡,孤苦無依,所以收留了你,關于怡春院的事,你一個字都別說,明白嗎?”

她點頭傅家是永春城的大戶人家,比起家財萬貫,或許名聲跟清譽更是他們在乎的事,怡春院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光聽名字就知道,雖說她只是個丫鬟,并非賣身的花娘,但終究是從那種地方出來的

若是傅家老爺跟夫人知道她的出身,或許就不會允許傅天抒将她留下

“那我出去了”她彎腰一欠,轉身走了出去

稍晚,趙慕真到主屋找張媽

張媽是傅夫人張俪的同鄉,在傅家多年,是看着傅耀祖及傅天抒長大的,這傅家上上下下的事,她比誰都清楚透徹

她是個開朗又熱情的婦人,對趙慕真的第一印象也極好

依着傅天抒的吩咐,她帶着初來乍到的趙慕真到市集上添購生活用品,趙慕真因為不敢也不想多花傅天抒半毛錢,因此只買足夠的、便宜堪用的東西

張媽看在眼裏,對她十分欣賞

帶着她采買的路上,張媽跟她說了不少傅家的事,包括至今還未見過的傅耀祖,原來是跟朋友到江南游歷,沒一、兩個月不會回來還有……傅天抒并不是傅老爺及夫人的親生兒子

知道他跟自己一樣都是被收養的孩子,她感到十分驚訝,但更讓她驚訝,甚至感到難過的是傅天抒的身世比她悲慘多了

至今二十餘年,仍然沒人知道他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而他也不曾想起

她也知道了傅天抒自幼聰明懂事,卻因此惹來傅耀祖的嫉妒及怨恨,一直以來,傅耀祖都欺負着毫無血緣關系的他,而他為了報答養父母恩情,總是忍氣吞聲

成年之後,他便搬到別院獨居,不肯動用到任何一點傅家的人力及資源

他在鎮金堂沒日沒夜的工作,卻不曾拿過一毛錢,盡避賬目都歸他管,他卻分分毫毫都向傅老爺報備并清楚記錄

他如此委曲求全,只是要讓傅耀祖及那些對他存有疑慮,認為他會取而代之,甚至奪去傅耀祖一切的人感到安心

他要讓所有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報恩,而不是觊觎傅家財産

知道傅天抒一直以來在傅家的艱難處境,趙慕真突然覺得很心疼

對她來說,怡春院是個牢籠對他,別院也是個牢籠,要不是有小虎、小花跟小标,那寂寥冷清的別院根本感覺不到一絲生氣及暖意……

不過,現在她來了,她不只要幫他好好照顧它們,還要好好的照顧他,陪伴他,以報答他的恩情

回到別院後,她立刻燒柴起竈,開始幫傅天抒準備午膳,并送到工坊

必于她的事,韓棟跟林群開已經跟店裏夥計及工坊的金匠們提過,因此當她出現在工坊時,大家并沒有大驚小敝,直到她打開膳箱,拿出那一碟碟飯菜……

暗天抒喜歡她做的菜,而早就吃膩了外面飯館午膳的韓棟、林群開及金匠們也“垂涎”着她燒的飯菜

難得大家喜歡,她便答應隔天也替大家準備午膳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之後……大夥兒不再從對街餐館叫外賣,而是引頸期盼着她每天為大家送來午膳

每天早上,她喂飽了傅天抒、小虎、小花及小标後,便開始着手準備十幾人份的午膳中午,替大家送完午膳後回到別院小憩片刻,又開始整理打掃

別院不算小,但空空蕩蕩,傅天抒在這裏住了幾年,房間裏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及一只櫃子,什麽都沒有

被子洗得褪色,布也磨薄了,可他沒換過;床前的紗帳也灰灰暗暗的;院裏,除了一片長得參差不齊的草地和一棵梧桐樹,什麽都沒有

一片綠意固然沒什麽不好,但她總覺得加點色彩會讓人心情更為開朗

于是,她開始有計劃的整頓起別院

她到主屋跟張媽要了一些傅夫人訂制衣裳時剩下的布和紗,又跟園丁大叔分了一些樹跟花的種子

第一天,她先整地,然後種下樹木及種子為免小花、小虎搞破壞,她還用柴薪制作了簡易的圍欄,好将花圃圍起來

暗天抒回來後看見,只以為她在院裏種菜,并沒多問

第二天開始,她發渾她的裁縫本事,用剩布替傅天抒重新縫了一床被子及紗帳,為了給他驚喜,她每天都趁他不在時,偷偷的躲在房裏縫制,有時體力許可,她也會熬夜做上幾晚……

在她的努力下,一個月不到便完成,在替傅天抒送過午膳後,立刻替他換上

看着一室明亮,趙慕真心中有着無比的喜悅

他會喜歡吧?至少會感到開心吧?光是想着他發現時可能的各種反應,她便覺得這一個月來的辛苦都值得

話說回來,她真的好困好累

她決定小睡一下,待會兒再起來準備晚膳,趴在桌上,她閉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往昔,別院裏就只有傅天抒一個人,因此他總是忙到深更半夜才回到別院,趙慕真來的這一個多月,他依然如此

也因為他總是過了晚膳時間才返回別院,所以她每回都得在他回來後忙着替他把飯菜弄熱

最近他發現她常常一安靜下來就恍神,不是在想些什麽,而是放空,傅天抒猜想,她應是累了吧?

她每天不只得幫他打理這別院、照顧小花、小虎跟小标、包辦他的生活起居、瑣碎雜事,還得準備十幾個人的午膳

他将她帶回永春城,是想給她一條活路走,并不想讓她整天為了他的事,像顆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以往他之所以每天在鋪裏或工坊待那麽晚,是因為他習慣将所有後續的工作完成,例如理帳之類的

但為了減少她的負擔,他決定今後盡可能在晚膳前後返回別院,而這也就是今天他這麽早便回來的主因

踏進別院,前來迎接他的是小花跟小虎,除此之外靜悄悄地,聽不到一點聲音

這個時間不是她在小廚房裏忙的時候嗎?

穿過院子,他看見她用柴薪圍起來的圈圈裏開着白色的、黃色的小花,他一開始以為她種的是菜,但現在看來卻不像

“你們知道她種了什麽嗎?”他問着小花跟小虎

當然,他知道它們不會回答他,只是他早已習慣對它們說話

“不管她種了什麽,你們可別跑進去搗蛋……”他提醒着,然後往小廚房的方向望去

小廚房是暗的……不,整個別院都不見一點光亮她不在嗎?難道她去了主屋?

會不會她認為他每天都晚歸,索性遲些再準備晚膳?正忖着,忽然聽見她的房間裏傳來聲響

他下意識的往她房間跑去,才到門口,她慌慌張張地竄了出來,一下便撞進他懷裏

暗天抒被她吓了一跳,而她更是一臉驚吓過度的表情

“二爺?!”她瞪大眼,“你回來啦?”

就着月光,他看見她一臉惺忪,顯然才剛睡醒

“對不起,我睡着了,我沒想到你這麽早回來,我立刻就去做晚膳……”她急着想往小廚房跑,但才一轉身,她的膝蓋一軟,身子晃了一下

他及時伸手扶住她,“怎麽了?”

趙慕真一臉尴尬,“剛才、剛才發現自己睡過頭而跳起來時,不小心撞倒了椅子,還跌了一跤”

原來他剛才聽見的聲響,是她撞倒了椅子?“沒事吧?”

“沒事!”她用力搖頭,“二爺先回房等着,我馬上就去做飯!”

“別忙,你先坐下來,讓我瞧瞧你的傷”

“不用,我真的沒事”

“別跟我争”他強勢的拉着她進房,點燃了幾根蠟燭,房裏頓時明亮許多

他抓起倒地的椅子讓她坐下,“傷到哪邊?”

她怯怯的指了自己的右腳,“二爺,我真的沒事……”

他銳利的目光迅速瞥了她一眼,然後撩起她的裙擺

她知道他只是關心她,但不知怎地,她竟覺得別扭又害羞,忍不住伸出手去擋,“二爺,我的腳真的沒事啦!”

僵持不下時,傅天抒意外瞥見她左手上明顯的幾道劃傷

那些傷都不久,有的稍微結痂,有的還泛紅……他抓住她的左手,再仔細的看了一下,發現手指上也有傷

“怎麽回事?”他警覺的看着她

這些傷是怎麽來的?她自己不小心?還是……

“丫頭,有人傷害你嗎?”

趙慕真一愣,這傅家上下有誰會傷害她?哎呀,莫非他以為她手上這些傷是別人造成的?

“不是二爺想的那樣……”她不知該怎麽解釋,于是站起身,“二爺,請你跟我來”說完,她拿起桌上的一根蠟燭走出房間,然後朝他的寝間走去

她走進他的寝間後,立刻點燃了房內所有的蠟燭,随後進來的傅天抒一踏進房裏,頓時愣住

“這是……”

這是他的房間嗎?怎麽看起來如此的陌生?他那床睡了好多年的被子去哪兒了?他床前灰灰的紗帳呢?它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嶄新且明亮的新被及新紗帳

他很快意識到這是她的傑作

“二爺喜歡嗎?”趙慕真眨着眼睛看着他,期待他露出笑意

“是你做的?”

“嗯”她點頭,“我看二爺的被子舊了,紗帳又烏漆抹黑的,所以就跟張媽要了一些剩布,拼拼湊湊的縫了新的”

他微微皺起濃眉,“你手上的傷該不是……”

“這些都是我熬夜縫制時不小心被剪子劃到,或是讓針紮到的,絕不是有人故意傷害我”她一臉認真的解釋,“大家都對我很好,沒有人會對我做這種事,二爺請不用擔心”

暗天抒說不出任何話來,他沒想到她會為他花這麽多的心思他根本沒要求她為他做這些事,而她卻……看着她,他的胸口突然一陣灼熱

“二爺?”看他臉上不僅沒有笑意,還兩眼發直的瞪着自己看,趙慕真不安地說:“你……不喜歡?”

他回過神,平複激動的情緒難怪她最近老是一副沒睡飽的樣子,原來她三天兩頭熬夜給他縫被子

“你不必為我做這些事……”

她微頓,然後唇角一揚,臉上一抹粲笑“我就是想替二爺做這些事啊,如果二爺看了喜歡、開心,那就更好了”

迎上她那仿佛期待着他說些什麽的目光,傅天抒心頭一悸他該說些感謝或是贊美的話吧?

“我……我……”可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教她感到愉悅“我餓了”一開口,他發現自己說了跟心裏所想完全不同的話

趙慕真怔了一下,“喔,我馬上做飯!”她轉過身就想往外走

“你……”他下意識抓住她的手,又趕緊放開

她可是個姑娘,他的行為得再謹慎一些才行

“二爺,有什麽吩咐?”她看着他

“沒什麽……別忙了”他說:“既然沒做飯就別做了,我随便去吃個什麽就能打發”

“這怎麽可以?”她蹙起眉頭

“不打緊,我以前也都……”

“二爺”不讓他說完,她硬生生打斷他,“以前沒人伺候你,你當然可以随便打發了,但現在不一樣,你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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