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沈拓吃了幾杯酒辭了季蔚琇,冷酒在腹浸着髒腑, 頗不是滋味。他沿河回家, 今日三九市集,擺滿了攤販挑擔, 時近年關, 好些翦绺扒手鑽在人多之處專揀老弱下手。

沈拓穿街時拿住了一個,搜了個粗布荷囊出來,倒在手裏也不過十來個銅板,心頭火起,怒道:“他一個年邁老漢,賣晌午的耙籬才得這些許的錢, 你倒要翦了它去。”

賣耗籬老翁摸了腰間才知失了財物,又急又怕又慶幸, 沖着沈拓千恩萬謝彎腰揖禮。沈拓因他年老,避過不受。

旁邊認識的拍手, 又吹捧賣好道:“都頭年底多在街市巡走,這些宵小眼見都頭不在,一個個倒狂起來。”

沈拓知他說的不過花話,笑着虛應幾句, 拿了賊偷要扭他去縣衙。那個扒手見求饒無用,将身一縮, 蛻皮般脫了外衫,滑鳅似得逃脫。

沈拓拿着髒布褐衣,倒被氣得笑起來, 上前攆了幾步,又有攤主閑人上前圍堵。賊偷哪走得脫,狗急跳牆,攀上岸邊一株老桃,被哪個用扁擔一扁擔捅進了河裏。

沈拓見他落水,凍得雙唇發白,放他自去,轉身要走,卻見喧鬧人群中,何栖戴着幂籬俏立一隅,輕紗遮臉,沈拓仍知她笑顏如花。

“郎主。”阿娣生怕他錯眼,在那跳腳招呼。

沈拓回神,忙擠身過來,接了籃子問道:“阿圓怎還未歸家?”

何栖道:“本想着尋一只團魚來,誰知與阿娣問了好幾只船,竟是不得。漁家道天寒鑽進了泥裏,輕易網不住它。”

沈拓護了她在身邊,不讓行人挨擠臊她,笑問:“人多道窄,可有累着?”

何栖笑道:“難得熱鬧,閨中時不好在外走動,年下人雜,阿爹更是不放心。可見嫁為人婦還是有些許的好處。”

沈拓看她:“原來嫁我只得了這便宜?”他一語剛了,驚覺提籃中有活物跳動,掀開一看,卻是一籃子指長的泥鳅,擠擠攘攘攢動擺尾。

阿娣在旁邊掩着嘴巴笑:“娘子剛才看郎主走了賊偷,還說那賊偷比滑魚還滑呢。 ”又探身看了看水面,哪還有身影,早泅水逃了。

沈拓陪着何栖,詢問道:“還有什麽将買之物?”

何栖想了想道:“年貨吃食也可備下了,幹蔬果點紙燭,除開活鮮,你既得空一并買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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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算了算日子,笑道:“我托了陳兄弟瑣事,現在事了,要謝他們吃肉吃酒。阿圓同我去肉鋪定個豬頭來。”

何栖住了腳步,隔了輕紗看他,直把沈拓看得惴惴的,躊躇笑問:“我身上有不妥的地方?”

何栖漫聲問道:“不知大郎托了陳家兄弟什麽事?”

沈拓這才發覺自個失言,陪笑道:“芝麻小事,家去再告訴你。”

何栖笑:“可不許編了什麽來騙我。”

沈拓忙道不敢。

何栖見他小心的模樣,不願揪着不放,撇開不談轉而說道:“家中竈小,定了豬頭讓店家劈半,不然炖煮不開。”

沈拓松了一口氣,又笑:“陳據他們再不嫌的,熟肉冷酒再不講究。”

他們邊說邊走,沒細留神竟走到了賴家肉鋪,沈拓本待避走,賴屠戶卻一眼看到了他,笑道:“大郎許久不見,今日現殺的鮮豬,割一刀精肉家去包馄饨餃子。”

沈拓索性放開,揖了一禮,問道:“賴叔父家中可留有豬頭?”又讓何栖見禮。

賴屠戶微看她看一眼,拍拍肚子哈哈一笑:“侄媳多禮,我這油膩腥臭,腌臜得很,就不與你們親近。”推開夥計,自己操了肉刀,問道:“大郎與侄媳拿豬頭祭祖還是自吃?若是祭祖,我與你将皮子再刮一遍。”

沈拓道:“賴叔不忙,家裏自吃,只勞賴叔取了腦花對劈。”

賴屠戶彎腰抄了一只豬頭出來摔在案板上,掏了腦花,拿布抹了刀,掄了胳膊幾下剖開,又刮了一條豬尾,道:“豬頭腥重,你們自去,我讓夥計送到你們家中。”

沈拓謝過,拿錢時賴屠戶一瞪眼:“一個豬頭,要甚得錢的,大郎休要啰嗦。”

沈拓不肯,何栖也笑道:“再不讓賴叔父吃虧的,白拿了家去,下次怎敢登門的。”

賴屠戶難得遇上他們,有心修好,只是不肯,又要另割肋條給他們。

賴娘子在屋中聽到動靜,急忙出來,接了錢又拿眼掃了何栖纖腰一眼,笑道:“大郎媳婦俊俏的模樣 ,這街市亂得很,那些個浪蕩貪花的,只往年輕娘子身邊挨擠。大郎帶了娘子出來,也仔細些。”

沈拓與何栖聽得刺耳,賴屠戶翻了牛眼,怒喝:“你再胡吣,休怪我當着幾百只眼與你為難。”

賴娘子呶呶嘴,硬了脖頸強笑:“不過白囑咐大郎一句。”

何栖只當未聞,窗邊又似有人偷偷看她,剛要擡頭,只聽“呯 ”得一聲那人已經收了撐竿合窗避進了屋中。

賴屠戶臉皮抖動,橫肉亂跳,腳底板都燒着無明火。

沈拓識趣,笑道:“賴世叔改日家來吃酒。”

賴屠戶面上雖笑着應了,等沈拓與何栖走遠,一刀斬下一只豬腳,他有個屁的臉面上門吃酒,家裏一對糟心的母女。

又看坐在一邊拿着尖刀繡花似刮着豬皮的賴大郎,更是心塞。慣下肉刀,坐那直喘氣,娘孬不得好種。

屋裏賴小娘子握着自己緋紅的臉,心中後悔,沈拓與那新婦,站那便是恩愛的模樣,也不似窮頓困苦,還帶了個看着就機靈的丫頭。自己的使女腰子臉老姜手,又粗又笨,還不及人家的好。

賴家娘子這些時日寒了心,夫郎兒女都排在了後面,只對銅錢白銀親近,每日摳了些來另外鎖了。她藏好銀,出來見女兒坐那面生紅暈,想是見了沈拓心緒不寧。

賴屠戶有個心愛的徒弟,踏實肯幹能吃苦,也有幾分機靈,學得七七八八的手藝,收豬殺肉都能做得。賴屠戶有心招他為婿,想着另尋鋪面與他們營生。

賴小娘子雖嫌不足,還是支支吾吾應了,只把賴家娘子氣得跳腳,嫁不成何鬥金倒嫁了個殺豬的夥計 ?

賴家娘子游說了女兒一晚,賴小娘細算了一筆賬,很是劃得開,因此不肯應和母親。

今日無意見了沈拓,猿臂蜂腰,長眉深目,有男子氣概,倒襯得店鋪夥計泥豬癞狗一般。錯過這等夫婿,怎不讓賴小娘子心生悔意。

賴家娘子見女兒心思浮動,冷笑道:“既丢開了手,倒想撿回來?沈家大郎又算得個什麽,可見眼皮子淺。你被你阿爹唬住,不聽阿娘貼己的話,往日不要回轉來訴哭。”

賴小娘子紫漲了臉,氣道:“阿娘說得什麽話?裏外親近都不分。” 又背過身道,“在家阿娘把我當骨肉,嫁了阿娘怕是只把我當瓢潑出去的水,半文銀子都舍不得接濟。”

賴家娘子理直氣壯道:“在家父母,出嫁靠夫,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哪有還回轉來刨父母鍋裏食的?”

賴小娘子一立眉毛,生了氣:“阿娘分得倒清,阿爹應承了我,再不會讓女兒女婿喝西北風的。”又咬了嘴唇道,“阿娘只顧算計邊角,桃葉胡同那邊肚子都大了。”

賴家娘子愣了愣,捶了胸口哭得天昏地暗,一面罵賴小娘子沒良心,一面又咒賴屠戶負心千刀萬剮。

賴小娘子見她一臉的鼻涕眼淚,又嫌棄又心酸,只得道:“阿娘只顧哭又什麽用?不如好生想個法子不讓阿爹偏了她去。”

賴家娘子抹淚,道:“屁個法子可想?她鮮靈靈生得花一樣,我皺巴巴老臉皮一張,你阿爹有幾錢的良心?都壓不住秤星。”

賴家娘子哭了一陣,下樓不見了賴屠戶,問夥計,夥計還幫着遮掩道是吃酒去了。

賴家娘子冷哼:“鋪裏忙得支不開手,他倒去會狐貍精,別個死在白花肚皮上。”罵一頓轉而又摳了鋪裏的銀錢藏了起來。賴小娘子躲在一邊看得分明,也不吭聲,神思莫明回了屋。

賴家母女一腦門的官司,何栖沈拓二人離了賴家肉鋪,二人對視一眼,不知怎得雙雙會心一笑。

沈拓笑道:“我欠盧大哥一杯好酒。”

賴屠戶雖是大方豪爽,也有幾分糊塗。那外室女沈拓還見過一面,柳腰細眉紅菱嘴,渾身仿若無骨,作風也不是個正派,扶了門框往那一站,直把路過的年輕後生看得面紅耳赤。

她籠住賴屠戶,心裏不知如何得意,去千桃寺拜佛許願也以賴家娘子自居,初一十五備了鮮果清香,十二分誠心地祈願賴屠戶與賴家娘子早些離散。

家宅不寧易生事端,更何賴家上下竟沒一個安生的。

賴家鄰舍知些底細的,都暗道他家早晚要有一遭。臨街肉鋪更是巴不得賴家打翻天去,成日家念叨:他家今日怎得還一樣開門營生,賴娘子白生得厲害,誰知是個軟腳蝦。

沈拓因與賴家有這麽一節,碰見也是尴尬,倒是避走無視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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