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深秋初冬的公園其實并沒什麽可逛的。菊花殘了,梅花還未開放。大多數的樹木都已落光了葉子,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桠靜默地伸展在難得一見的陽光中。還有一些四季常綠的植物,到了這個季節,初春的新綠和夏季活潑大方的濃綠,也已被深沉的墨綠色取代,三三兩兩地分散在公園的各個角落。原本随處可見水鳥栖息的大湖上空,也早沒有了鳥兒們的蹤跡,寂寥的湖水偶爾會在風的輕撫下蕩漾。公園幽靜的小道上,也很難覓得人跡。一切都安靜而清冷,就連陽光灑下,似乎也驅不走冬的氣息。

何況葉小北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風景上面。

“小北,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林卓問出這句話時亮晶晶的眼睛,以及看到自己茫然的表情時,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失望都還在腦海裏不斷回蕩。可是他似乎也不是真的想要答案,或者就好像之前在游戲中發生過的那樣,害怕聽到否定的聲音,于是在她疑惑地看着他并努力讓自己在回憶中搜尋時,他便沖她微微一笑,把話題轉移了開去。

那個瞬間,葉小北承認,像這樣好看,幹淨又帶着些無奈的寵溺的笑容,出現在這樣一張自己喜歡的臉上,成功地将她體內不多的內疚感勾引得又開始泛濫了。她并不是那種時時刻刻會關注周圍人或事的人,額,說白了其實就是懶得去關心。不過若是遇到了自己在乎的,比如和程啓有關的事,她便會立刻變得精神奕奕起來,與之前判若兩人,游戲裏如此,現實中亦是如此。葉小北還是個非常吃軟不吃硬的人。比如那次披風事件,如果林卓強硬地要求她答應下來,或是通過方方面面給她施加壓力讓她不得不回應,那她也許就會從此避開他,或是真的翻臉變作陌路。再比如現在,如果林卓真的責怪她,她或許反而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颠來倒去地搜尋了。可是就好像摸清了她的脾氣一樣,林卓依然很快便自動放棄了這個問題。可越是這樣,葉小北越是不能釋懷。她會因為對滄海逆流的退讓內疚而答應他加入傾盡天下,會因為對滄淩風的體貼內疚所以答應了他的求婚。現在也會為了同樣的內疚,一直到他們都到了公園裏,他們之間的話題已經不曉得扯到了多遠的地方,她都還在努力回憶着自己究竟在什麽時候見過林卓和江衡天——在除了照片以外的地方。

“小北,小北,想什麽呢?這麽出神,小心看路。”

林卓有些失笑地拉住了不知道神游到哪裏,一直埋頭直沖的葉小北的衣服,很好心地指着前方豎立着的“小心落水”的标牌,揚了揚眉。葉小北微微一愣停住了腳步,飄忽的目光終于停在了仍然拉着自己衣服的手上,然後目光向上,便是林卓帶笑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半垂了下來,眼睛裏的笑意便躲在後面若隐若現地閃爍着。于是她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又可疑地開始發起了燒,飛快地轉過頭去,含糊地“嗯”了一聲算作答應。

“小北。”林卓放開了手,看着前方淡淡說道:“想不起來便不要再想了,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啊。”

“可是你和橫槍都失望了吧。”葉小北用的是肯定句,他們本來也沒有刻意去掩飾。加上她推己及人,想到如果當自己将關于某個人的事情都記得很清楚的時候,必定也是希望對方可以同樣對待自己的,就好像,她對程啓一樣。所以語氣裏不自覺地便帶上了一絲歉疚。

“嗯,大概會有一點吧。不過現在我們還是認識彼此了,又見到彼此了,就已經很開心了。”說着,林卓側過臉來看着她,又微微笑了。深秋難得一見的陽光灑在他們的臉上,身上,時間仿佛一剎那便凝固在了當時。一直到很久以後,久到走在前面的譚靜和江衡天都不耐煩地開始催促他們了,葉小北才再一次滿面通紅地發現:她的臉又在發燒了。

葉小北埋着腦袋拼命安慰自己:只是剛好,林卓長成了自己最中意的那類型罷了,并不是自己犯花癡了。

可是她的這個想法,在譚靜和江衡天擠眉弄眼的戲谑目光中,卻顯得如此脆弱。在他倆一副看好戲的目光注視下,葉小北有些尴尬地僵在了原地,甚至不敢擡頭去看林卓的臉色。

“小北,冷麽?”還是林卓主動打破了這份尴尬。

“額,不冷。”

擡頭準備繼續往前走,卻看見江衡天裝模作樣地學着林卓的模樣問譚靜:“老婆,冷嗎?”

“冷。”

“來,我給你暖暖。”說着,他便握住了譚靜主動放在他手心裏的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裏,兩個人便那樣相依相偎着往前慢慢走去。

“好好學着點。”帶着笑意的聲音從風中傳來。葉小北伸手撫住額頭,臉更紅了:她怎麽會有這樣的朋友啊!?

好在林卓似乎并未把他們的玩笑放在心上,反而笑着說道:“他就是這樣的,游戲裏應該也比較了解了吧,你別介意啊。”

“怎麽會。”

公園似乎越逛越容易臉紅,葉小北在第N次确定這個問題後,終于決定:還是轉移基地吧。看看表,也是該準備吃晚飯的時間了,于是招呼上那兩個卿卿我我不知時日過的連體人,四個人便向吃飯的地方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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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北趕回學校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她是在吃飯的時候接到程啓的電話後,扔下才吃了兩口的飯匆匆趕回來的。比起最開始的一片空白,現在已經平靜很多,逐漸回想起當時的情況。雖然只是匆匆一眼,還是看清楚了譚靜臉上的不贊同和江衡天滿臉的驚訝,以及林卓抓起外套說我陪你去時臉上的擔憂。

“不用。”她扔下這句話便離開了,并沒有轉過頭去再看他們一眼。在回學校的公交車上,腦海裏都滿滿的是程啓沙啞傷心的嗓音:“小北,我們分手了。”

在甫一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葉小北瞬間空白的大腦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的心裏究竟是震驚多一些還是興奮多一些了。她只記得自己當時霍得便站起身來,大概吓了譚靜他們一跳吧。只記得當時在雙耳如同擂鼓一般的鳴叫和一瞬間空白的大腦。只記得不知道說了多少句話後程啓那句:“我在你的宿舍樓下。”

幾乎是一路小跑着從校門口的公交站到了宿舍樓下,卻在看見立在暮色裏那棟并不算高的樓房時,感覺到了莫名的壓力撲面而來。腳步逐漸慢了下來,然後停住,葉小北雙拳抵在膝蓋上,俯下身去,深呼吸,冷冷的空氣總算澆滅了她心底最後一絲興奮,也喚醒了殘存的理智。

“葉小北!”她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唾棄自己:“你這是打算幹什麽?!以為他們分手了,你就有機會了,可以趁虛而入了嗎?!”

再次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等到擡起頭來時,就連眼底的光都悄悄收斂了起來。于是緩步走向宿舍樓的側面——她知道他不開心時喜歡躲在陰影裏。一點紅紅的火光随着倚牆而立的人的呼吸忽明忽暗地閃爍着,程啓微微低着頭,将臉藏入了陰影中。葉小北的目光便從他看不清表情的臉上來到了夾着煙的右手上,定定地看着那點火光閃爍,仿佛那就是黑暗裏唯一可見的星辰。

“辛苦你了。”

“嗯。不辛苦。”

“不問我為什麽嗎?”

“你想說就說說吧。”

“……呵!”

葉小北仍然盯着那點火光,直到它燃到了盡頭,程啓熄滅了它。她才緩緩別開眼睛,笑道:“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你抽煙呢。”

第一次,他們都還記得,那是發生在他們高中畢業那個暑假,茜茜高考失利,只能含淚揮別本來說好要一起念同一所大學的葉小北和程啓,獨自去了C城。因為開學得晚,所以她和程啓是一起去火車站送走茜茜的。那天晚上,在送葉小北回到她家樓下時,他也是這樣躲入了大樓側面的陰影中,倚着牆默默點燃了一支煙。那一次,她也是這樣靜靜看着他抽完煙,看着他臉上疲憊的表情和仍然堅定的雙眼,直到兩人都受不了那樣憂郁而安靜的氣氛,終于相對微笑起來。

“她說她需要時間理清自己的一些事情。”

“嗯。”

“所以我們暫時分開比較好。”

“只是暫時而已。你每周五去她那裏,星期天回來,也會暫時分開幾天的。”

“不一樣的。”

“嗯。可能這次會久一些吧。”

“嗯。”程啓看着葉小北似乎波瀾不驚的微笑,也笑了,“也許這一久便直到永遠了。”

“傷心的時候不用笑。”

“那該怎樣呢?”

“比如這樣。”葉小北向着程啓走近幾步,伸手将他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雖然他比她要高出大半個頭,這樣的姿勢或許會顯得很別扭,也許也會比較不舒服,可是這樣他的心裏應該會舒服一些吧。“這樣,除了我的肩膀,就再沒人會出賣你的眼睛了。”

良久,程啓壓抑的抽泣聲終于悄悄鑽入了她的耳朵。葉小北定定看着宿舍樓側牆上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黑色痕跡,臉上的表情仍然沒有任何起伏,就好像周圍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與她無關。直到天全黑了,程啓要回自己的宿舍,她仍然是挂着淺淺的微笑送他離開的。

回到宿舍後,譚靜用幾乎可以把人灼穿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很久,也沒辦法從葉小北牢不可破的微笑中發現一點破綻和線索。那天晚上,葉小北沒有上游戲,而是早早就躺在了床上準備睡覺,她說她累了,可是譚靜知道,那天晚上的葉小北,又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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