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來人快步走近,急切地看着司遙:“阿遙!”
“阿蘊?此處危險,我不是讓你呆在客棧嗎,你怎麽也跟着進來了?”司遙吃驚道。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溫如蘊解釋道。
看着他臉上難掩的擔憂神色,司遙無奈嘆了口氣:“下不為例,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溫如蘊指了指石室外面,只見地上癱着一堆碎骨,骨堆中間還插着一支靈箭:“我抓了一只白骨帶路,走到這就聽見裏面傳來的動靜,但是門被關上了。”
“我喊過你,可是半天沒人應,然後我試着在外面找到機關,果真找到,就将門打開了。”
白骨帶完路,自然就沒有用了。
裏面的動靜外人聽得到,可外面的動靜裏面的人卻聽不見,看來室內應該有什麽隔絕陣法。
司遙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此地不宜久留,先想辦法把這二位帶出去。”
雖說重傷了鬼手娘娘,可這裏畢竟是別人的地盤,眼下還有兩個負傷的人,司遙不敢确保能十成十保證他們安危。
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找到出去的路,把他們送出去,自己再折回來收拾鬼手娘娘。
溫如蘊看了眼石床上兩人。
一個默不作聲看向躺着的人,右臂空空如也,渾身是幹涸的血跡,狼狽不堪;另一個躺在石床上昏迷不醒。
他點頭:“好,聽阿遙的。”
司遙來到石床旁:“季道友,此地危險,我們先想辦法出去吧。”
季拂雪這才點頭,道:“聽姑娘的。”
他下了石床,下意識想将柳香雪抱起來,轉念又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臂,黯了神色。
身旁有人俯下身将柳香雪抱起,是司遙,她道:“我們走吧。”
季拂雪道:“我代香雪謝過姑娘。”
“沒事。”不想浪費時間,司遙率先踏出石門。
溫如蘊緊跟其後。
見司遙抱起柳香雪,溫如蘊本來想幫忙,可礙于柳香雪是女孩子,心中不太想與她過多接觸,只能歇了幫忙的心思。
季拂雪重傷未愈,走了幾步明顯有些力不從心,溫如蘊回頭便看見他腳步有些踉跄,于是折回去将人攙扶着:“道友重傷未愈,我扶你走。”
季拂雪愣了一瞬,道謝:“多謝。”
“無事。”
這地宮四通八達,彎彎繞繞,到處都是地道,根本分不清何處是何處,加上裏面空氣潮濕無比,令人呼吸都難受極了。
走了有一段時間,溫如蘊已經悶聲咳嗽好幾下,顯然是不适應這裏的空氣。
司遙聽着溫如蘊的悶咳聲,怕待久了他會越來越難受,她更想快點出去
走了好幾條地道,每次走到盡頭,推開門,裏面全都是空空如也的石室,不知道做何用。
一條地道又走到了盡頭,推開面前的門,裏面依舊是石室,就在四人準備走的時候,石室內突然傳來了些響動。
四周牆壁開始滲出水來,女子竊竊私語的交談聲又出現了。
司遙面無表情的關上門,隔絕裏面的情形,旋即轉身。
溫如蘊疑惑問道:“裏面有異動,阿遙不進去看看麽?”
司遙道:“沒什麽好看的,我們走吧。”
季拂雪及時解釋:“方才在我們石室裏,也遇見過相同的的場景,不過是一群美人頭弄出來的動靜罷了。”
溫如蘊這才恍然大悟:“确實沒什麽好看的。”
幾人又繼續走了許久,就在司遙走得不耐煩,在考慮要不要一劍劈開這個地宮時,聽得隔壁傳來一聲響巨大的響動,似乎有重物落下,還夾雜着許多碎石砸在地上的聲音。
眼前就是石門,聲音正是從裏面傳來。
司遙将柳香雪放在地上靠着,她道:“你們先呆在原地,我去瞧瞧。”
說罷,不等幾人反應,獨自走向發出異動的地方。
司遙慢慢推開門,溫如蘊松開季拂雪,從背上抽出弓來,戒備地看着被緩緩打開的石門。
一股強勁的氣流襲來,司遙運起法力抵擋,二者相撞,激起一地碎石塵煙。
待空中塵煙散去,入眼的場景令司遙驚了一瞬,旋即反應迅速地将四已握在手中,上前替對方補了一劍。
只見石室中一藍發男子手中死死掐着一個人脖子,深藍色的眼中滿是紅血絲,脖頸處鱗片若隐若現,神色帶着滔天的憤怒與恨意,他手中越掐越緊,大有一副要将她活活捏死的模樣。
藍發藍眼,是鲛人的特征,宿陽不知何時尋到此處,許是知道了妻子遇害,已經被激得快要現原形,強烈的恨意讓他想要活剮了眼前的邪祟。
而受了重傷的鬼手娘娘明顯要弱勢幾分,只能乖乖被人鉗住脖子,可她背後幾只手也不是閑着的,掙紮着在宿陽身上不斷抓撓,弄了許多傷。
可宿陽完全沒察覺到似的,手中力道不松,就在宿陽快要捏碎她脖子的那一刻,鬼手娘娘使出全力用手破開宿陽肚子,一陣掏攪,很快将他的心髒挖了出來。
鲛人愈合能力非常快,沒一會兒宿陽身上的傷口全都愈合,只是失血過多加上失了心髒,恍惚一瞬。
鬼手娘娘趁此機會就要捏碎他心髒,然後掙開他的鉗制,千鈞一發之際,心口一把白玉劍穿過,劍身又被人抽了回去,她手中的心髒也被人奪過。
接着,這把劍又利落地斬斷她背後剩餘的手,鬼手娘娘口中爆出凄厲的慘叫,不等她喊完,宿陽利落地一把捏碎她脖子。
二人同時倒下。
脖子和手是鬼手娘娘的軟肋,現下兩處都受了重創,基本上活不了多久。
司遙無暇管她,捧着溫熱的心髒來到宿陽面前,宿陽倒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渾身都是血跡,虛弱極了。
他口中發出嗚咽,眼眶通紅,很快落下淚來:“我要媳婦兒……我們還沒辦婚禮,把我媳婦兒還給我。”
司遙已經看不下去,一旁鬼手娘娘眼睛還大睜着,沒死。
司遙拉過鬼手娘娘衣領将她提起來,鬼手娘娘動彈不得,在她手裏跟個破布娃娃一樣:“我問你,她的魂魄,還有屍體在哪兒?”
司遙當她先前說的全是廢話,既剝了皮,怎會給人留下一口氣放任不管。
且不說人死後魂魄會去鬼界投胎,況且鬼手娘娘最近也在躲着神官,更不會放任李清圓的魂就這麽入鬼界,萬一對方告狀,豈不是更加危險。
鬼手娘娘這回倒是沒有再滿口胡言,她笑道:“屍體,被我的小家夥們分來吃了,骨頭都沒留呢。”
她口中的小家夥們,肯定是指那些美人頭水鬼。
“至于魂魄?她先前罵我罵得太難聽,我就把她吞了,咳咳!”
聽到這裏,司遙毫不猶豫朝她肚子打去,手中還含有法力,幾拳下去,鬼手娘娘終于撐不住,将吃下去的魂魄一口吐了出來。
魂魄成一團,一閃一閃冒着微弱的白光,由于剛被吞下不久,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魂體還算健康。
司遙從乾坤袖中掏出魂囊,暫時将李清圓的魂魄兜了進去。
丢下鬼手娘娘,司遙嫌棄的甩了甩手,又走到宿陽跟前,他腹部一處衣服有個大洞,周圍滿是新鮮的血跡,但是傷口已經愈合,可宿陽的心髒還在外面。
要把心髒安回去,只能再把肚子剖開,宿陽流了那麽多血,司遙不敢保證他會不會被流幹血而死,但心髒如果不放回去,他一定會死。
猶豫半晌,司遙對他道:“李公子,你……忍忍。”
說罷,不等他反應,四乙迅速在他肚子上劃了道傷口,司遙強忍着不适把手中心髒沿着傷口給他安了回去,途中還摸了摸位置,确保沒偏,這才抽回手。
說實話,手穿過活人身體的感覺非常不美妙,至少司遙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再一看,宿陽已經滿頭大汗,嘴唇慘白,脖梗處的鱗片更加明顯了,良久,才緩過來。
他撐坐起身,道了聲:“謝謝。”
司遙拿出魂囊,遞給他,道:“這是李姑娘的魂魄,她不能在人界呆太久,你們好好道個別吧。”
宿陽拿過魂囊,打開,一個白色魂團飄了出來,很快變成人形。
李清圓還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沒反應過來身處何地,她看見宿陽滿身是血,這才醒了幾分,李清圓伸手想摸宿陽的臉,怎料手掌直接穿過了他臉頰。
看着半透明的手掌,李清圓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死了。
“宿陽,怎麽回事,為什麽你身上全是血?”
宿陽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可以碰到魂體。
宿陽沒解釋,只是一把抱過李清圓,不願撒手,臉埋在她頸窩,哭得跟個孩子似的,委屈極了:“媳婦兒,對不起!我不該吼你!都怪我!我不吃蓮子了……”
人死後是沒有溫度的,李清圓身上冰冷異常,她眼眶紅紅,臉頰貼過宿陽柔軟的發頂,回抱住他腦袋,輕拍安撫着。
“好了好了,別這樣說,我也沒怪你,誰知道呢……”誰知道後來會發生這樣的事,要怪只能怪天公不作美,鬼手娘娘偏生就看上了李清圓。
本以為是苦盡甘來,怎料世事無常,下一刻便陰陽兩隔。
二人正在告別,司遙往旁邊一看,鬼手娘娘竟還倔強地留了口氣,她目不轉睛的盯着司遙,嘴中發出些許聲音,但很微弱,幾乎聽不見。
司遙蹲下,卻聽她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專門取新郎的手嗎……”
不等司遙回答,鬼手娘娘自顧自開始講起了故事。
蜀地四面環山,靈氣旺盛,芙蓉浦連帶着周圍的小鎮又面靠太虛湖,依山傍水,所有靈氣都被圈在裏面,風水極佳,不僅養人,也養邪祟。
特別是太虛湖,水屬陰,湖面又有靈氣覆蓋,加上每年多多少少都會有失足溺水之人,因此養出了不少水鬼。
可是普通水鬼并沒有什麽殺傷力,只要不碰水,自然是沒問題。
壞就壞在,這些水鬼在溺亡之時會産生怨氣,若只是一兩縷怨氣還好,可太虛湖那麽大,長年累月,怨氣越積越深。
當最後一個女子決絕投湖,帶着滿身的怨氣,一時之間,帶動湖中所有怨氣,這些怨氣集中在一起,伴以靈力與水陰洗滌,鬼手娘娘就這麽誕生了。
最後一名投湖女子的怨氣極重,導致鬼手娘娘也受到了她的影響,不僅承載了女子的記憶,還有習性,憎惡之事,基本上與那女子相差無幾,也因此有了後來的事。
芙蓉浦隔壁便是錦官城,城中有一樓名喚瓊玉閣。
瓊玉,顧名思義,指的是美玉,美玉美玉,美人如玉。
這瓊玉閣,便是煙花之地,且還是專供權貴富商享樂之所,一般普通人連門檻都進不去。
每到夜晚,瓊玉閣便燈火通明,鼓樂喧天,美人起舞,觥籌交錯,一片繁華之景。
文人騷客在這閣裏拟把疏狂,只為圖一醉,權貴富商沉溺于犬馬聲色,美人一笑,大手一揮擲千金。
樓中有一女子,名喚幺娘,面容清麗,冰肌雪骨,卻只賣藝不賣身,即便如此,只靠一手出神入化的琴藝,便惹得衆公子競相追捧。
幺娘名喚王錦幺,本是世家嫡女,身份尊貴,奈何父親觸犯國法,惹得國主震怒,下令派人抄家,男丁流放邊境之地充當苦力,女眷則送往軍營或勾欄之所。
王錦幺身為嫡女,被送到了錦官城最大的妓院,瓊玉閣。
初到此地,王錦幺性子倔極了,任由老鸨怎麽勸,就是不肯接客。
老鸨不想白養無用之人,況且王錦幺長得如此好看,稍作培養也不是不能做這閣裏的花魁,到時候妥妥的一棵搖錢樹。
于是她能想到的手段都用上了,絕食,威脅,恐吓,可都沒用。
為了不讓她身上有明顯的傷口,甚至取來細若發絲的銀針去紮她,無論怎麽做,王錦幺都始終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到後面把人逼急了,她取來剪刀直接抹了脖子,大把的鮮血噴湧而出,老鸨這才怕了,國主親點的囚犯,如果就這麽死了,定要降罪下來。
于是老鸨請來最好的大夫,費了半天勁兒,終于把人救了回來,卻因失血過多,給身體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不可逆轉,就連脖子上也留了道猙獰的疤痕。
老鸨徹底服氣她了。
王錦幺幽幽轉醒,頭暈目眩,便看見坐在床頭的老鸨。
老鸨滿臉苦色道:“我算是徹底服你了,真是我的祖宗!祖宗啊!你要是死了,國主怪罪下來,還不得掀了我這小閣!”
“你說你一個罪臣之女,在我這樓裏白吃白喝,不僅不接客,還鬧自殺!白白損失了我多少銀子啊,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嗚嗚嗚……”
說到這兒,她手帕蓋着眼,甚至開始哭了起來。
至于這眼底有沒有淚,有幾滴淚,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王錦幺面無表情,卻是松了幾分口,道:“我不接客,但可以賣藝。”讓她賣身,是絕對不可能。
老鸨拿開帕子,新奇地看向她:“賣藝不賣身?你一個貴小姐,嬌生慣養的你會什麽藝?”
“是舞?當今世道貴家小姐可不屑于學這個。”
舞,乃風塵女子才會費盡心思去學,用來讨好貴人,那些自命清高的世家小姐,可不屑于去學這些。
這世道如今推崇琴棋書畫,男子習這四樣,可女子基本上只學畫,有道是女子無才便是德。
王錦幺卻搖搖頭:“不,琴,古琴。”
“琴?你會彈琴?沒想到你這貴小姐竟會偷偷學琴,你能彈得有多好,倒叫劉媽媽我我見識見識。”老鸨不太相信她能彈得有多好,只覺得這是她的托衍之詞。
王錦幺道:“彈的好與不好,你聽過便是。”
老鸨來了興趣:“我倒要瞧瞧你的琴技有多好,來人,上琴。”
老鸨托人找了把琴來,放在案首。
“姑娘,請。”老鸨擡手示意她。
王錦幺慢慢坐起身,下床,來到了案前,指尖撫了撫琴弦,旋即,開始彈奏。
一陣空谷幽靈的琴音自手中緩緩流出,婉轉而又夾雜些許憂愁,似在訴說心中苦悶,常人聽了不禁被這琴聲夾雜的感情所渲染。
老鸨本來一副看戲的神情,可漸漸的,聽到這陣琴聲,臉上的輕蔑瞬間消失,她正了身子,仔細附耳傾聽。
一曲揍罷,老鸨臉上帶了欣喜,常年待在煙花之地,曲也聽了不少,耳濡目染之下,她自然能分辨得出王錦幺這琴技,何止是好,簡直堪稱精通,甚至到了能與常人共情的地步!
她拍手大笑道:“好啊!哈哈哈!好!我答應你,你可以不接客,從今往後,你花名就喚幺娘,在我這閣裏為客人奏琴!”
畢來這閣裏的文人騷客也不少,就連達官貴人也多多少少學過琴藝,按照蜀國男子對琴的追捧,幺娘這絕妙的琴藝,定能給自己攬不少錢!
王錦幺只點點頭,面無表情。
老鸨旋即又道:“不過醜話可說在前頭,即使你脖子上多了道疤,也難免會有口味獨特的客人,萬一到時候哪位有權有勢的貴人看上你了,非得點名要你,劉媽媽我無權無勢,可保不了你。”
王錦幺點點頭:“那就到時候再說。”大不了再死一次。
秉着物以稀為貴的原則,這琴也不能彈得過于頻繁,老鸨讓幺娘每隔三天彈奏一次,亥時奏琴,亥時一過,停止彈奏。
就這樣,瓊玉閣裏多了位名喚幺娘的琴師。
幺娘為人神秘,每每彈奏之時,總是帶着帷幕,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臺下衆人誰也不知幺娘長什麽樣子,只知幺娘琴彈得很好,來聽她彈曲的人很多。
所幸這麽些日子過去了,并沒有什麽人鬧事,老鸨也賺了不少錢。
直到有一天,王錦幺對于這樣的生活感到厭倦,她來到瓊玉閣頂樓散心。
瓊玉閣高七層,站在頂樓,可以眺望整個錦官城。
夜晚的涼風撫過發絲,臉頰,她撐在欄杆處,俯瞰錦官城夜景,華燈初上,到處都是燈火通明,一片繁榮昌盛的模樣。
即便有如此美景,她心中依舊感到悵然,家沒了,親人也不在身邊,在這瓊玉閣裏人人只顧自己,幺娘一個人,一把琴,茕茕孑立,心中苦悲。
于是她開始奏琴,琴聲悠揚,哀轉凄涼。
今晚的月亮也格外亮,格外圓,銀白的月色傾瀉而下,撒在大地,也照在印在她的臉側,毫無溫度。
一曲奏罷,驀地聽一男子聲音自房檐傳來:“月色如瀑,美人奏琴,餘音繞梁,當真是不枉此行!只是聽這琴音有些許哀轉,不知姑娘可是有何煩心事?”
王錦幺看了四周,并沒有人影,她喝道:“何人在此?”
聽得腳踩瓦片的聲響,一青衣少年自房檐躍下,帶着滿身月色,腰間佩劍,手拿酒壺。
他來到王錦幺跟前,見她神色戒備,便道:“姑娘莫怕,我叫李華年,乃玉虛派弟子,本來是随師兄弟們來此除祟,我正在頂上休息呢,就被姑娘的琴聲所吸引。”
“敢問姑娘芳名,今日若有冒犯之處,請姑娘見諒。”
少年爽朗一笑,眼中盡是清澈,許久沒有見過這般幹淨的眼睛,王錦幺不禁多看了幾眼,旋即低下頭,緩緩道:“你叫我幺娘即可。至于冒犯,談不上。”
說罷,不欲久待,正想轉身回去,卻被人拉住了胳膊:“姑娘等等!”
突然被陌生男子觸碰,王錦幺慌了一瞬,還未等他做出反應,李華年就已經意識到不對,趕緊松開了手:“抱歉姑娘,多有冒犯!”
王錦幺捂着方才被人拉過的地方,垂眸道:“沒事。”
李華年又道:“姑娘心中若是不開心,可以想個法子發洩出來。若是在心中悶久了,早晚會憋出病來。”
聽到這兒,王錦幺擡起頭來,道:“多謝李公子好意,只是幺娘身份卑微,有何資格談不開心。”
李華年反駁道:“是個人都會有情緒,身份卑微又如何?還不是照樣有資格,這樣吧,你跟我來!我帶你四處轉轉,或許心情會好上許多。”
李華年取下腰間佩劍,扔在地上,神奇的是,那劍離地上還有一段距離時,就停了下來,浮在半空。
李華年率先一跳,整個人踩到了劍上,随後他向王錦幺伸出手掌。
王錦幺看着他那雙仿佛盛滿星辰的眼睛,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李華年一笑,握緊,用力一拉就将人帶上了劍身。
怕王錦幺不适應,便道:“你放心我的劍可穩了,不過你得抓緊我。”
李華年将胳膊遞給她,示意她扶上,王錦幺抿了抿唇,伸手抓緊他那只胳膊,接着聽他道:“走了!”
劍立馬升高,從瓊玉閣猛地竄了出去,飛到空中,原本同龐然大物般的瓊玉閣,也随着高度的增加,看着越來越渺小。
在絕對的高度之下,可以清楚的俯瞰到錦官城的全貌,城中肉眼可見的火光照及之處,就好像成片的金色螢火蟲,一閃一閃,冒着暖色的金光。
劍飛行的速度還是有些快,疾風打在臉上,很涼爽,卻不痛。
李華年大聲道:“姑娘,你看!這就是夜晚的錦官城!可比站在瓊玉閣上看美多了吧?”
王錦幺看着他柔和的側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微微點頭:“嗯,很美!”
第一次被人帶着飛到那麽高的地方,看着如此美麗的錦官城,她什麽也不去想,只想沉溺在這夜色之中。
“以前我在練功法時,老是練不會,師父總是打我手掌,每次只要不開心,我就會偷偷跑出來,來到半空飛一圈,再喝幾口小酒,什麽煩惱,什麽不開心,通通抛卻腦後!”
“今天我帶你飛一圈,這樣姑娘的煩惱就要飛走啦!”
王錦幺鼻尖一酸,心中不知是何情緒,眼眶有些紅紅的,她抽回手想要揉眼睛,不料,另一只手不小心抓空,整個人墜了下去。
明明在下落,可她心中卻沒有多少害怕的情緒,總覺得眼前的少年會接住他。
如她所想,在察覺到王錦幺落下去的一瞬間,李華年就禦劍而下,疾風吹得發絲狂舞,李華年也成功接住了她。
劍停留在半空,李華年抱着她,滿臉緊張,王錦幺自知犯了錯,惹得他平白擔憂,臉頰燥熱,本想開口道歉,卻聽得對方先開口。
“抱歉姑娘!都怪我考慮得不周到,害得你摔了下去,我保證,再也不會有下次!”
李華年神色愧疚,他忘記王錦幺只是一個凡人姑娘,手無寸鐵,自己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就貿然将對方帶到半空,着實是他的錯。
王錦幺沒想到會聽到對方的抱歉,一時有些愣神,她輕聲道:“不用抱歉。”
李華年一時沒聽清:“什麽?”
王錦幺回過神,眨了幾下眼,對他道:“沒什麽,我叫王錦幺,錦瑟的錦,小的那個幺。你叫我錦幺就好。”
李華年道:“我也重新介紹一下,我叫李華年,華燈初上的華,新年的年!”
“那我可以叫你華年嗎?”王錦幺盯着他的眸認真道。
李華年猝不及防和她對視,又聽到王錦幺這話,臉頰猛的爆紅,說話也變得結巴:“我、我!當然可以!姑娘……怎麽叫都可以!”
王錦幺道:“叫我錦幺吧,姑娘太生疏了。”
“錦、錦幺姑娘!”
王錦幺燦然一笑,在李華年眼裏竟比那城中燈火更加明亮,耀眼,直直照進了他的心尖兒。
好美……
李華年心想。
他沒有放下王錦幺,就這麽抱着她,繼續禦劍飛行,只是這次,是往下飛。
王錦幺問他:“我們要去哪兒?”
李華年道:“回瓊玉閣。”
王錦幺以為自己今晚太過冒犯,惹得對方不适,想要将她送回去,可李華年卻帶着她停到瓊玉閣的房檐上,把人放下。
随後拿出腰間酒壺,撥開蓋子灌了一口。
王錦幺道:“我也想喝。”
李華年咳了兩聲,盯着被自己喝過的酒壺:“這……我喝過的,不幹淨了,這樣吧,你等我一會兒,我下去給你新買一壺來。”
王錦幺卻道:“不用,幹淨的。”
從李華年手中拿過酒壺,就朝嘴裏灌了幾口,入口火辣辣的觸感,惹得她咳嗽不止,滿臉紅暈,李華年連忙替她拍背順氣。
“這酒有些辣嗓子,錦幺姑娘得慢一些喝。”
等辣勁過了之後,便開始回甘,滿口清香,王錦幺沒喝過酒,只覺得甚是神奇,她問道:“這酒叫什麽名字?真好喝。”
李華年看着滿臉通紅的王錦幺,身後是渾圓的銀月。
這酒是他閑着無聊時自己琢磨着釀出來的,沒有名字,可他想,現在有了,李華年道:“月下美人。”
“月下美人,真好聽。”
“你喜歡嗎?”也不知李華年是在問酒,還是酒的名字。
“喜歡。”
“那我下次來時給你帶幾壺可好?”
“下次……好呀!”王錦幺不勝酒力,此刻有些微醺,意識卻是清醒的。
相對無言,兩人席地而坐,默默賞了半天的月。
直到有一片烏雲擋住了月亮,夜色更濃,酒意也散去,李華年将王錦幺帶回了閣樓。
“時候不早了,錦幺姑娘早點睡,我也該走了。”話是這麽說,可李華年莫名不想挪動步子。
王錦幺道:“你說的,下次來,給我帶酒,可還算數?”
李華年一愣,旋即眼角染上笑意:“算數!當然算數!我明晚定會帶上幾壺月下美人來此!”
二人離別,可心卻已經淪落此處。
後來,就同話本子寫的那樣,李華年越來越頻繁來瓊玉閣,而王錦幺一旦空閑下來,就會往七樓跑,兩人相處融洽,兩顆心也漸漸靠在一起。
最後,李華年在一個明亮的夜晚,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王錦幺在此之前将自己的情況悉數告予對方聽,李華年聽後毫不介意,只心疼的抱住她,兩個人也正式在一起。
不知這段戀情會維持多久,将來又會如何,王錦幺心中總是擔憂。
李華年帶着她到處走,甚至跑到了城外的芙蓉浦,帶她賞荷采蓮,踏青游玩。
就在逛街的途中,一場大雨傾盆而下,将人淋成了落湯雞,兩人來到了一處客棧避雨,房內,李華年用靈力将二人身上的水汽烘幹。
有霧氣升起,揉了兩人的眉眼,相望之下,王錦幺緩緩靠近,吻上了他的唇。
李華年正值血氣方剛的年齡,心愛之人在懷,周身難掩躁動,王錦幺察覺到他的不安,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加深這個吻。
李華年終于也攬住她的腰,回應她。
窗外大雨如瀑而下,打得湖中漣漪不斷,荷葉起伏。
屋內兩人也沒了隔閡,情意濃濃。
不知過了多久,傾盆大雨漸漸變成了毛毛細雨,李華年将她抱在懷裏,認真發誓:“錦幺,我李華年此生絕不負你,我們成親吧。”
王錦幺一顆心仿佛這才有了歸屬,她道:“好,可是……”
“你放心,等雨停了,我先去瓊玉閣提親,為你贖身。然後你跟着我回玉虛派,我們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王錦幺又露出了笑容,滿眼感動與欣喜:“嗯!”
雨停後,李華年來到了瓊玉閣,找到老鸨,提出自己的要求。
老鸨聽後只是輕輕一笑:“年輕人啊,你未免想的也太天真了,你知道幺娘能給我這樓裏帶來多少銀子嗎?你區區一句贖身,就當将她帶走,可有問過替她贖身的價格?”
老鸨伸出手比了個數字:“至少得這個數!不是銀子,是黃金!你有嗎?沒有就別在這裏吹大話了,還想娶我家幺娘。”
李華年這次出來确實沒帶這麽多錢,他本身的錢加起來也還差了些,但是如果問師兄師弟借一點,勉強湊一下也能夠湊齊,他道:“我現在身上沒有帶那麽多,但是等我回去就有!”
“喲,還真有啊,想帶幺娘走,那就等你将錢奉上再說吧,一日見不到錢,幺娘便一直是我這樓裏的人。”
李華年道:“好!我這就回去取,但在這之前,你得答應我,保護好她,不能讓人傷她分毫!”
老鸨揮揮手:“那總不能你一日不來,我一日就要保護她,你總得定個時限吧?”
“三日!給我三日,三日後的酉時,能帶錢來,到時候幺娘我就要帶走。”
他又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遞給老鸨:“這是我阿娘留給我的玉佩,壓在你這兒,若是我不能準時到來,這枚玉佩随你處置!”
老鸨看也沒看玉佩一眼,只道:“好好好,劉媽媽我呀就在這裏坐等小公子來替我家幺娘贖身~”
李華年走後,老鸨滿臉不屑,将手中玉佩扔到地上:“幺娘啊,你要知道,男人的話最信不得,一旦相信了,那可是會讓你肝膽皴裂,生不如死。”
王錦幺心疼的将玉佩撿起來,拂去上面的塵灰,這玉佩是李華年阿娘去世前留給他的,平時寶貝得緊。
待拂去塵灰,王錦幺一字一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我相信他。”
這世上最信不得的就是男子的話,可惜眼前這個姑娘被蒙了眼,不聽,老鸨搖搖頭:“這破玉佩你自己收着吧,劉媽媽我不稀罕,傻姑娘,記得別忘了今晚的演出。”
王錦幺将玉佩放在懷裏。
今晚照常演出,可偏生就今晚出了插曲,有一個大人物,見不得錦幺這副遮遮掩掩的清高模樣,指名道姓要點錦幺來房裏伺候。
劉媽媽倒也沒忘記與那少年的約定,她賠笑道:“大人莫急,這幾日是幺娘的特殊日子,恐髒了您的眼呢,不過三日後!三日後的我保準将幺娘帶到您的房裏伺候!”
說罷,老鸨又找了幾個姑娘來,勉強穩住這人。
随後去了王錦幺房裏:“你也知道方才發生的事了吧?有個大人物已經看上了你,如果三日後那少年來不了,你就得給我乖乖去伺候,畢竟我這小小瓊玉閣可得罪不起那樣的大人物。”
王錦幺堅決道:“他一定會來!”
“那若是他不來呢?你又如何?”老鸨見她這副倔強地模樣,問道。
“我……我就答應你。”王錦幺眼中有些猶豫,李華年好得不真實,他真的會為一個只見了沒多久的姑娘,花這麽多錢贖身嗎?
這世上真的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嗎?
老鸨哼一聲:“那就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吧,時候一到,乖乖給我接客。”
老鸨根本就不信李華年會來,交代完後,就轉身出了門。
三日一晃而過,王錦幺的內心就如同在火上烤一般,焦急難熬,随着太陽的西沉,天色歸于暗淡,她心中焦急地火焰也徹底熄滅,只于一兩縷餘煙,涼撤心底。
老鸨站在她身旁,嘲諷道:“你瞧,你那放在心間的人兒,可沒來呢,人心,最禁不起金錢的考驗,今天算是給你上了一課。”
王錦幺卻還不死心,喃喃道:“許是出了什麽意外?我不信,他會來的……”
“你等得了,裏頭那位大人可等不了,乖乖跟我去伺候吧。”
王錦幺卻瘋了似的揮開老鸨的手:“我不信!他答應我會來的!我不信,我不信!!!”
“好好的,怎麽就還急了呢?身在瓊玉閣,哪兒來這麽多貞潔牌坊,幺娘啊,乖乖聽話。”
見她的反應依舊如此激烈,老鸨也失了耐心:“早知道在你剛進來的時候就告訴你,不要輕易交付真心,也不要相信男子的話,真是徒惹一身騷。”
老鸨直接喊來打手制止她,拿了蒙汗藥來親自給她捂到口鼻處,藥量不多,王錦幺勉強有些意識,可身體卻一點兒也使不上力氣。
“等過了今晚,嘗了那滋味啊,你就不會那麽抗拒了。”老鸨安慰道。
随後叫了兩個粗使丫頭來:“把幺娘給我帶下去,好好用水洗洗,擦上香薰,然後拖到那位房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