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十二

蕭十一郎想起李惜時含笑望着自己的樣子,那樣确定的信任讓他十分疑惑,為什麽這個人可以這樣相信自己?想不明白,蕭十一郎便不再想,他決定要四處走走。破綻,總是要找了才有可能說找到。

但找了幾天也找不出個頭緒來。

蕭十一郎找過蘇燕。她在這裏待了很久,這也說明她知道的事也有很多,而她是個女人,男人與女人總是比較好說話的。

但蕭十一郎失望了。這個女人很機靈,故然說出了那朱衣綠袍兩個老頭的特殊,卻也再不肯多說其它了。

蕭十一郎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找那兩個老人。如果那兩人真是自己想的身份,那麽,想要找到破綻然後離開,只怕會非常艱難。只是,去之前,還是讓沈璧君待在李惜時那裏才好。

聽到敲門聲,沈璧君許久才打開門,見是蕭十一郎才松了口氣。

蕭十郎皺眉,“你怎麽了?”

沈璧君驚得往門後躲了躲,眼睛睜得更大些,看起來楚楚可憐。好一會才慢慢道:“我?我沒事……”

蕭十一郎嘆息,進她房間坐下,倒了杯茶給她,“喝點罷。”

沈璧君捧着茶杯,好一會才開口:“有什麽事?”

“我有點事,會不在,所以,想帶你去惜時那裏。”

“你是說李公子麽?”

“是的,他也在這裏。還給你診過病,說讓你多休息。”

沈璧君望着他,“我……去他那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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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璧君有些猶豫,她現在像被弓箭驚到了的小獸,不知道有誰可以相信,也不敢輕易相信誰了。接二連三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已經讓她快要發瘋了。

“我正在想辦法出去的,連夫人不必如此,惜時是個可以信任的人。”蕭十一郎說着已走出了房間。

沈璧君吶吶道:“你,是個好人。”

蕭十一郎彎起一個諷刺的弧度,“是嗎?”說着站起身,冷冷道,“連夫人,我現在便帶你過去罷。”

沈璧君慢慢點頭,起身跟上蕭十一郎。

不一會就到了李惜時住的地方,這間房很空,除了基本的用具,并沒有什麽精致的擺設之類,倒是四處都可見到藥草。

蕭十一郎感覺得到屋內有人,便放重了腳步,走了進去。

李惜時正坐在書桌前偏頭望着天空發呆,竟完全沒有發現兩人的到來。陽光印在他清清淺淺的眼中,流動着溫暖的光華。

蕭十一郎心中一震,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心中浮出一種熟悉的感覺。

沈璧君輕聲喚道:“李公子?”

李惜時回神,見到兩人,起身歉然道:“剛剛在想些事情,沒注意到兩人的到來。”

蕭十一郎搖頭,淡淡道:“你再給連夫人診診脈罷。”

李惜時看看遠處,笑道:“你可是要去找那兩位老前輩?”

“嗯。”

“我會照看好連夫人的,你不必擔心。”說着,便笑着向沈璧君請脈。

沈璧君一邊伸出手臂,一邊看着蕭十一郎迅速消失的身影,眼中染上不安。

李惜時拿了一個藥罐,随手抓着藥草放入其中,看着竟比那做了一輩子醫師的人都熟練些。一邊準備着熬藥,一邊對沈璧君說道:“連夫人這些時候心緒不穩,前兩日動了胎氣,不好些養着,只怕有些危險。連夫人還當注意些才是。”

沈璧君漸漸放松下來,“多謝李公子了。”

李惜時笑看着她,“我和連兄是好朋友,對夫人照顧些是應當的。”

沈璧君怔住,他說話溫和有禮,她卻覺得疏離。

李惜時又道:“連夫人,蕭大哥他很忙的,有什麽事找我比較好,我随時都在的。”

沈璧君瞪大眼,面前的人分明溫和地笑着,說的話也很是客氣,但她卻分明聽出幾分不喜來,她幾乎以為聽錯了。

李惜時确實不喜歡沈璧君。她太過柔弱了,她的堅強僅僅是那些從小就被灌輸的思想而已。她溫柔、有禮、美麗、善良、規規矩矩,可是,這樣的女子有很多很多。她們并不是不好,只是,這樣的女子并不适合蕭十一郎這樣的浪子,她不能理解他。更何況,沈璧君已嫁了人,還有着身孕。這樣的身份更是麻煩。蕭十一郎喜歡她,簡直就是一場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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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仍在八角亭中飲酒下棋。

蕭十一郎慢慢地走過去,負手站在他們身旁,靜靜地瞧着。

風吹木葉,流水嗚咽,天地間一片安詳靜寂。老人們的神情也是那麽悠然自得。

但蕭十一郎一走近他們身旁,就突然感覺到一般淩厲逼人的殺氣,就仿佛走近了兩柄出鞘的利劍似的。

神兵利器,必有劍氣。

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視人命如草芥,身上也必定會帶着種殺氣!

蕭十一郎隐隐感覺出,這兩人一生中必已殺人無數!

朱衣老人手裏拈着個棋子,正沉吟未決。綠袍老人左手支額,右手舉杯,慢慢地啜着杯中酒,看他的神情,棋力顯然比那朱衣老人高出了許多。這杯酒喝完了,朱衣老人的棋還未落子。

綠袍老者突然擡頭瞧了瞧蕭十一郎,将手中的酒杯遞過來,點了點石桌上一只形式奇怪的酒壺。這意思誰都不會不明白,他是要蕭十一郎為他斟酒。

蕭十一郎并沒有為他倒酒的理由,但他卻不動聲色地拿起了酒壺,慢慢的将壺嘴對着酒杯。他只要将酒壺對着酒杯,酒就傾入杯中。但他卻偏偏再也一動不動。

綠袍老人的手也停頓在空中,等着。

蕭十一郎不動,他也不動,朱衣老人手裏拈着棋子,突然也不動了。

這三人就仿佛突然都被魔法定住,被魔法奪去了生命,變成了死的玩偶。

一個時辰過去了,三人連指尖都沒有動一動,每個人的手都穩如磐石。

三個時辰過去了,三人還是沒有誰動一動。

日已偏西,但誰也沒有放棄,仍是一動不動。

蕭十一郎只覺得手裏的酒壺越來越重,似已變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礙宛如被千萬根針在刺着。頭皮似也有鋼針刺,汗已濕透衣服。但他還是咬緊牙關,忍耐着,盡力使自己心裏不去想這件事。他知道現在絕不能動,動了便是輸了。

綠袍老人安詳的神情變得驚異不耐起來,眼中的譏诮早已不見。

這是一場既不精彩,也不激烈的決鬥,但卻十分地兇險。蕭十一郎若輸了,不流血只怕是不可能的。

決鬥從上午便開始,直到黃昏,竟已延續了五個時辰。

暮色四合,大廳中已亮起了燈火,走廊上的官紗燈籠也已被點燃。

蕭十一郎幾乎要崩潰了,他的信心已經開始動搖了,他就要無法支持下去了。

但這時,只聽“嗤”的一聲,朱衣老人手裏拈着的棋子突然射出,酒壺的壺嘴如被刀削,落下,跌碎。酒湧出注入酒杯。

酒杯滿,綠袍老人手縮回,慢慢的啜着杯中的酒,再也沒有瞧蕭十一郎一眼。

蕭十一郎慢慢的放下酒壺,慢慢的走出八角亭,走上曲橋,猛擡頭,夜色蒼茫,燈光已滿院。他站在橋頭,凝望着遠處的一盞紗燈,久久都末舉步。看着那親切柔和的燈光,忽然就想起那張親切溫和的笑臉。揉了揉酸疼不已的手臂,大步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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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十一郎走進屋內,發現坐在桌邊的兩人裏并沒有沈璧君,而是李惜時和這玩偶山莊主人。

李惜時的臉上沒有了笑容,他端端正正地坐着,垂着的眼簾在蕭十一郎進來後也沒有改變。

主人笑道:“你看來已很累了。”

蕭十一郎坐下,倒了杯酒,笑道:“還好。”

主人目光閃動,道:“經此一戰,你想必已知道他們是誰了?”

“也許我早就知道他們是誰了。”

“但你還是敢去和他們交手?”

“嗯。”

主人仰面而笑,道:“好,有膽量,當敬一杯。”

“請。”

主人飲盡了杯中的酒,忽然沉下了臉,道:“除此之外,你還知道了什麽?”

“知道得并不多,卻也不少。”

主人冷冷道:“希望你知道得還不太多。一個人若是知道得太多,常常都會招來殺身之禍,那就還不如完全不知道的好了。”

蕭十一郎看向李惜時,“她呢?”

李惜時嘆息,眼中一片苦澀,只是搖了搖頭,并不說話。

主人笑道:“你問他有什麽用?他雖然好像知道些事情,但又能怎樣?”

蕭十一郎長長吸了口氣,“她在哪裏?”

“有沒有注意到一件事?這裏最美麗的女人,最舒服的屋子,所有一切最好的東西,都是屬于我的。我早就告訴過你,在這裏既不講道義,也沒有禮法,誰最有力量,誰最強,誰就能取得最好的!你既已到這裏,就得順從這裏的規矩,沈姑娘既非你的妻子,也不屬于任何人,那麽,誰最強,誰就得到她!”主人眯了眯眼睛,緩緩道:“所以現在她已屬于我,因為我比任何人都強,也比你強!”

蕭十一郎霍然站了起來,卻又緩緩坐了下去。

“這就是你的好處,你比大多數年輕人都看得清楚,知道我的确比你強,你也比大多數年輕人都能忍耐,所以你才能活到現在。”主人又看了看李惜時,笑意更深,“你們都很好,很好。我喜歡你們這樣的對手。”

李惜時靜靜地看向主人,“你答應過我。”

主人揚眉,“你真是有意思極了。我是答應過你,我現在一樣答應你。只要他做到了,我便放你們離開。但是,他做到了嗎?”

蕭十一郎皺眉,“答應什麽?”

主人悠然笑道:“他與我打賭,你七日內可以找到我的破綻。明天就是第七日了。”

蕭十一郎驚訝地看着李惜時,但立刻,他便大笑道:“也許,我已找出了破解的關鍵。”

主人的臉色變了變,但立刻就自負地笑道:“不,沒有人可以找得到!”

“我若找到了,你肯守諾讓我們離開?”

“明天就是第七日了,你要找多久?”

“我若現在就可以找到呢?”

主人哈哈大笑,“你要怎麽找?若是找不到呢?”

蕭十一郎斷然道:“我就在這裏待到死,一輩子做你的奴隸!”

主人眼睛一亮,“真是有意思極了!你們兩人都用自己與我打賭,好!很好!”

蕭十一郎忽然就往牆上撞去!“轟”的一聲,灰石飛揚,厚厚的牆竟被他撞出了個大洞!而蕭十一郎已進到了隔壁的屋子。

那屋子很大,卻沒有窗戶,屋裏只有張很大的桌子,桌子上擺着精致的玩偶屋子。

主人臉色蒼白,沒有說話。

蕭十一郎道:“你故意仿照你住的這地方,造了這麽樣一棟玩偶房屋,故意先讓我們瞧見,然後再将我們帶到這裏來,讓我們不由自主生出種錯覺,以為自己也已被魔法縮小,也變成了玩偶。這計劃雖然荒謬,卻當真是妙不可言,因為無論誰也想不到世上竟有像你這種瘋狂的人,居然會做出這種荒唐的事來。”

主人也大笑起來,道:“的确沒有人能想得到,我已用這種法子捉弄過不知多少人了,那些人到最後不是發了瘋,就是自己割了頸子。”

“所以你覺得這法子不但很有用,而且很有趣。”

“當然很有趣,你若也見過那些人突然發覺自己已被‘縮攜了時的表情,見到他們拼命的喝酒,拼命的用各種法子麻醉自己,直到發瘋為止,你也會覺得世上絕不會再有更有趣的事了。”他大笑着又道,“那些人為了要活下去,再也不講什麽道義禮法,甚至連名譽地位都不要了,到最後為了一瓶酒,他們甚至可以出賣自己的妻子!”

“你難道認為世上所有的人都和他們一樣?”

“你若見過那些人,你才會懂得,人,其實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麽聰明,有時簡直比狗還賤,比豬還笨!”

“但你莫忘了,你自己也是個人!”

“誰說我是人?我既然能主宰人的生死和命運,我就是神!”

李惜時嘆道:“你是人是神又如何?你既已當自己是神,那麽,你便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主人目光閃動,盯了李惜時好一會,才嘆道:“我一直小看了你。”

李惜時微微笑起來,“記得還有連夫人。”

主人又道:“我還有幾句話問你們。”

“請問。”

“你一直很鎮定,為什麽?到這裏來的所有人,從沒有你這樣的。”

“我會醫術,你們給我喝的那碗茶,我可是很清楚成份的。”

主人搖搖頭,“這裏的上一任主人曾是江湖中最有名的醫師,他當然也知道那茶的成份,但他也相信了。”

李惜時抿唇不語。

蕭十一郎笑道:“我們若真已到了玩偶的世界,怎會再見到陽光?但這裏,卻有陽光。”

“唉,我也知道疏忽了這一點,但到了這裏的人,誰又注意到了?你又是如何找到這裏的?”

“我感覺得到,這地方有兩間屋子被藏起來了,但一直找不到具體是在哪裏。剛才只是碰碰運氣而已,看來,我的運氣不錯。”

主人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一個人的運氣無論多麽好,總有一天會變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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