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陸淮知說起謊話來面不改色,真的将田洪軍騙了過去。

田洪軍還在教室裏多待了一會,在他審視的目光下,陸淮知非常自然地又教了時綏兩個物理題。

“行,那我走了。”田洪軍一臉欣慰,不過臨走前,瞪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時綏,“別給我擺臉色,好好學!”

“還有,下次再敢在教室抽煙,你就給我刷七天的廁所!”

教室裏一股子煙味。

田洪軍放下狠話,就把門帶上走了。

時綏摁着卷子,煩躁道:“放學抽還管。”

說完就将桌面上的東西囫囵塞進書包。

陸淮知見他準備走,一把拽住他的書包帶子,“不學了?”

時綏拒絕:“學個屁。”

他頭都被那幾個物理公式繞暈了。

他看着陸淮知抓着他書包的手,警告道:“放手。”

陸淮知沒松,“你好像把我的語文和物理試卷放你書包了。”

時綏準備潇灑離開的姿勢一頓,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他把書包扔進陸淮知懷裏,“自己翻。”

一堆卷子,他懶得找。

陸淮知拉開他的書包拉鏈,動作慢吞吞的,邊找邊問:“明天放學還輔導嗎?”

時綏:“不……”

“田老師可能會來查崗。”陸淮知打斷他,“我覺得我們可以裝裝樣子。”

時綏皺眉,“你想教我?”

這意圖也太明顯了。

陸淮知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時綏:“說話。”

“嗯。”陸淮知承認了,“我可以幫你。”

“也想多跟你待一會。”

時綏自動忽略他最後一句屁話,站起身,走到牆邊貼的那個成績單前面,用手将之前被他們弄撕的成績單拼在一起,指着其中某一個人的成績,“我要是跟你學,下次月考我能考成這樣嗎?”

“進年級前400名。”

陸淮知仔細端詳了一眼那人的分數,又朝底下時綏清一色的一位數的成績看了一眼,沉默了。

時綏被他的沉默搞得有點惱火,剛想說算了,陸淮知就開了口。

“我不能保證,不過——”陸淮知停頓片刻,“我能保證你物理不會只考8分。”

時綏:“?”

就不該開口問!

時綏從陸淮知懷裏搶過自己的書包,摔門離開。

——

一路上,時綏都在後悔當時為什麽沒把陸淮知揍一頓再走。

等到自家小區樓下,時綏聞着各家各戶飄來的飯香和笑鬧聲,心頭更是煩躁。

他熟練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點煙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低頭,聞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什麽味道都沒有。

陸淮知怎麽聞到的?

狗鼻子。

不過這樣一攪和,他也沒了抽煙的興致,将煙放了回去。

好歹這小子還算識趣,沒說自己差點動手的事,把田洪軍糊弄走了,還眼疾手快地收回了情書。

時綏心不在焉地想,看來陸淮知心底還是知道避諱的。

他邊上樓梯邊在書包裏找鑰匙,沒找到鑰匙,卻摸到了一個薄薄的,稍顯堅硬的紙片。

時綏突然産生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在三樓樓道停了下來,從書包中緩緩把那東西抽了出來。

老舊樓房的燈上蒙了一層灰,投下的燈光又黃又暗,不過足以照清時綏手裏的東西。

一個天藍色的,纏着一根棒棒糖的信封。

赫然是陸淮知之前沒送出去的情書。

時綏捏着情書,紙張發出脆弱的嘎吱聲。

難怪陸淮知在他書包找卷子的時候那麽磨叽,原來是在往裏面塞這玩意。

還加根棒棒糖,幼稚園小學生碼?

就在他想是把情書直接撕了,還是明天回去拍到陸淮知臉上的時候,上方黑暗中響起一陣很輕的呼吸聲。

時綏眼神一凝,沉聲道:“誰!”

四樓的聲控燈亮起,時綏擡頭看去,發現樓道處蹲着一小坨黑影,在他出聲後,身子猛地一抖。

時綏驟然和一個紅着眼的小女孩對上眼。

下一刻,小女孩直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豆大的眼淚嘩嘩往下掉。

時綏僵着臉,跟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對視一會,直到小女孩哭得開始打嗝了,他才開口:“你媽呢?”

這正是住在他對門的叫欣欣的小姑娘,不知道為什麽一個人蹲在門口。

“媽媽在……加班……”欣欣哭得說話都不順暢,“讓我……在這裏……等……”

她媽媽提前打了電話,準備讓樓上那個在幼兒園工作的阿姨照看一會,可是阿姨家裏也有孩子,看顧不過來,她就主動說在門口等。

只是,她沒想到媽媽會加班到這麽晚。

樓道又黑又暗,還有蚊子,她只能抱着胳膊忍着,直到時綏出現,她突然被吓到,積壓的委屈跟害怕再也壓不住,一下哭了。

欣欣努力忍住哭腔:“哥哥,我能去你家待一會嗎?”

時綏沒應聲,低頭,很清楚地看到小孩胳膊跟腿上都是蚊子咬出來的包。

他用鑰匙打開門,走進去後,朝身後瞥了一眼,“還不進來?”

欣欣立馬抱着書包跑了過來。

時綏打開燈,小朋友下意識閉了一下眼睛,等适應後,就好奇地往四周看。

“哥哥,你家好小,也好空。”

小朋友的描述非常直白。

時綏家是一室一廳,再加一個衛生間和廚房。

客廳裏只有一個磨損嚴重的沙發和一個簡易的茶幾,連個電視都沒有。

“我可以坐沙發上嗎?”

時綏給自己倒了杯水,“随便。”

得了允許,小姑娘将自己的書包放到沙發上,然後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不過剛坐上,突然驚呼一聲。

時綏一轉眼,就見小女孩以一個奇怪的姿勢陷在了沙發裏。

原來是這個沙發用太久了,經常坐人的地方已經凹了進去,時綏習慣了,可是小女孩顯然不知道,一坐上去,整個人都卡在裏面,起都起不來。

小女孩顯然沒見識過這樣的局面,無措地看向時綏。

時綏一陣無語,去把小女孩從沙發上拔了出來,然後從書包裏拿出校服,墊在了她屁股底下。

“哥哥,我也想喝水。”

時綏:“……”

他下意識想把昨天的涼開水給她,可想了想,又接了一壺水,燒了新的。

喝完水,時綏坐在沙發邊沿,小女孩正在給自己的蚊子包上塗花露水。

不知道是被熏的還是怎麽,她眼眶紅紅的,還時不時偷看他一眼,忐忑又不安,瞧着可憐兮兮的。

時綏抿了抿唇,掏出手機,找到了上次那個[一窩狗]的群。

他退群之後,汪城又把他拉了進來。

【ss:怎麽哄小孩?】

回應最快的永遠是汪城。

【汪汪:啊?你家來小孩了?】

【ss:對門的,我暫時照看一會。】

【ss:她好像又要哭了。】

恰巧時綏偏頭,兩人對上視線。

小女孩嘴巴一扁,眼裏蓄着的淚水吧嗒掉了下來。

不過這次是無聲的,生怕被時綏讨厭。

時綏木着臉。

他有這麽可怕嗎?

這時手機震動幾聲,群裏回了消息。

【池青:鄰居家小孩哭鬧的時候,大人經常哄他去肯德基或者麥當勞吃薯條漢堡,你帶她去搓一頓?】

【汪汪:哪那麽麻煩,你知道我爸怎麽教育我的嗎?】

【汪汪:兩天不打,上房揭瓦。】

【汪汪:你聽我的,揍一頓就皮實了。】

【ss:……】

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汪汪:你要是實在沒轍,問問學霸?】

【汪汪:@陸。】

過了不到一分鐘,陸淮知回複了。

【陸:我私聊你。】

時綏猶豫半晌,把陸淮知拖出了黑名單。

【高二三班陸淮知:家裏有小零食嗎?】

時綏環顧一周,除了泡面和水,什麽都沒有。

火腿腸?

他記得之前泡泡面的時候還剩下幾根。

他準備在茶幾底下的箱子找找,不期然看到開着的書包裏,那根纏繞在情書上的棒棒糖。

他将棒棒糖解下來,遞給小女孩。

嘴裏有了東西,小女孩果然不哭了。

不過,還是頂着張哭紅的小臉,細聲細氣地問他:“哥哥,我媽媽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不知道。”時綏實話實說。

“哦。”小女孩用手指抓了抓沙發邊上的毛絮,低着頭不再說話。

時綏問她:“你爸呢?”

小女孩嘴裏說的一直是媽媽,沒有提起過爸爸。

“媽媽說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小女孩頭低的更深了,語氣也有了一點哭腔,“媽媽一個人帶着我,很多人都在背後議論媽媽。”

“媽媽很辛苦。”

時綏肩膀繃緊了一瞬,垂眸看着地上發黃的瓷磚,沉默下來。

她好歹有媽媽。

沒多久,旁邊就響起很輕的啜泣聲。

恰巧陸淮知發來消息。

【高二三班陸淮知:哄好了嗎?】

時綏看着沙發上被打濕的那一片,感覺心底跟上面打濕的棉花一樣,沉悶擁堵。

他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

【ss:沒有。】

消息發出去的下一秒,陸淮知就彈出來一個視頻電話。

時綏看了眼小女孩濕淋淋的小臉,選擇了接聽。

視頻接通,鏡頭裏突然出現一個灰色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一甩一甩的,尾巴尖都怼到鏡頭上了。

旁邊的哭泣聲一滞,就連時綏都愣了愣。

之前亂七八糟的情緒神奇地被這怪異的畫面趕走。

陸淮知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這是我家的布偶貓,叫糖糖。”

他按住糖糖甩動的尾巴,“別拍我手機。”

陸淮知可能是剛洗完澡,臉上帶着點水珠,穿着一身淺白色的寬松睡衣,肩上搭着一條毛巾,鏡頭裏只露出小半張臉,下颚線條優越。

布偶貓正窩在他懷裏,屁股朝着鏡頭。

陸淮知摸了摸它的下巴,它就會翹起腦袋,眯着眼睛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小女孩眼睛瞪得圓圓的,“它好漂亮。”

陸淮知将手機挪了挪,“你叫它的名字,它會回應你。”

“糖糖!”小女孩立馬叫了一聲。

布偶貓聽到聲音,好奇地看向陸淮知的手機,那雙藍色的大眼睛在鏡頭裏展露無遺,還沖手機軟乎乎地喵了一聲。

小女孩立馬興奮地将臉湊近手機,想看的更清楚些,卻忘了自己正在沙發上,身子一歪,差點摔下去。

時綏立馬按住她的肩膀,“別動。”

陸淮知開口:“你不要把手機放那麽遠,小孩會追的。”

時綏調整了好幾個姿勢,最終,木着臉出現在鏡頭下,被迫一起看陸淮知用貓來逗小孩。

陸淮知邊給欣欣展示貓咪爪子下粉紅色的肉墊,邊問時綏:“吃飯了嗎?”

時綏下意識準備說關你屁事,可餘光瞥見欣欣,又住了嘴,硬邦邦回道:“沒吃。”

欣欣則是吃着嘴裏的棒棒糖,“我也沒吃,不過我有棒棒糖!”

陸淮知瞥見了沙發旁邊淺紅色的糖紙,很眼熟,頓了頓,問道:“什麽味道的?”

“荔枝味的!被綁在一張紙上,哥哥拆下來給我吃的!他還盯着那張紙看了好久!”

時綏蹭地捂住欣欣的嘴,“瞎說什麽!”

聲音多少有點惱羞成怒。

然後,他就聽到陸淮知明顯帶笑的聲音:“那張紙很重要,只能哥哥看,欣欣不能偷看。”

“看個屁!”時綏看着視頻裏陸淮知嘴角上揚的弧度,惡聲惡氣,“不準笑!”

陸淮知把鏡頭往旁邊挪了點,不再露臉,“嗯,我不笑。”

時綏煩躁地揉了揉又有些發熱的耳朵,把手機直接給欣欣,“你跟他聊,我去洗把臉。”

“欣欣也要洗臉!”

小女孩因為吃糖,嘴巴周圍黏糊糊的,覺得難受。

時綏只得将人抱了過去,把手機放在旁邊的一個架子縫隙卡住,然後看着欣欣自己洗手擦嘴巴。

等她洗幹淨後,時綏也低頭囫囵洗了個臉。

因為手機角度問題,陸淮知只能看到時綏的肩頸。

随着洗臉的動作,寬松的T恤也随之擺動,陸淮知能清晰地看到水流将衣領打濕,有些還順着凸出的喉結往下落。

陸淮知目光往下,意識到什麽,又很快挪開,最終視線停留在時綏微微凹陷的鎖骨右側。

那裏有一個黑色的小痣,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此時被時綏用手粗魯的擦了兩下,纖細的脖頸上留下幾道淺淺的紅印,正好在小痣周圍。

時綏的皮膚好像很容易留下痕跡。

因為太白了嗎?

很快,手機就被人拿起,景色翻轉,逼仄的浴室環境一晃而過。

時綏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将手機交給小女孩,“行了,繼續看貓去吧!”

“等等。”陸淮知說道,“我點的外賣到了,你記得去拿一下。”

時綏一臉莫名,“誰讓你點了?”

“欣欣不是說沒吃飯?”陸淮知聲音平穩,“總不能讓小孩餓肚子。”

“我不知道你具體住幾棟,就讓外賣員送到小區門口,要是找不到人就直接喊名字。”

“你是真事兒……”時綏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換好鞋子就沖出了門。

他可不想夜裏聽到別人在小區門口叫魂。

外賣拿了回來,沉甸甸的,有三明治,漢堡,烤腸,雞肉卷,關東煮……

還有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

陸淮知解釋道:“我讓人去便利店買的,每樣買了一份。”

說完很輕地補了一句,“棒棒糖是專門給你買的,別給她了。”

時綏沒理他,将那根礙眼的棒棒糖扔到後邊的沙發上,把吃的拿出來放茶幾上,推到欣欣面前,“吃。”

說完不再管她,從角落裏翻出一個便利貼,寫上[欣欣在402.]

貼在了對面的門上。

他怕欣欣的媽媽回來找不着孩子。

等他貼好回來,卻見欣欣一口吃的沒動,眼巴巴看着他的方向。

“不好吃?”

“不是。”欣欣悄悄看了一眼手機視頻的方向,咽了咽口水,才繼續說道,“我一個人吃不完這些,哥哥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吃?”

時綏冷酷道:“不可以。”

欣欣小臉聳拉下來,無措地掰了掰手裏的木筷子,“在家裏媽媽都是跟我一起吃的……”

瞧着又要哭了。

最後,時綏只得僵硬地坐在小女孩旁邊,跟人一塊吃飯。

小孩食量很小,只吃了一個三明治就飽了,剩下的都進了時綏的肚子。

在時綏收拾桌子的時候,欣欣朝陸淮知比了個耶。

時間回溯到二十分鐘前時綏出去拿外賣。

“欣欣,那個哥哥也沒吃飯。”陸淮知說。

欣欣很快意會,“那我邀請哥哥跟我一起吃。”

“不過哥哥會同意嗎?”

直覺告訴她時綏不會願意。

“他要是不同意,你就哭。”陸淮知撓了撓懷裏糖糖的下巴,笑了笑,“他最怕小孩哭了。”

時綏根本不知道兩人私底下的交易,剛收拾完垃圾,門就被敲響了。

欣欣的媽媽終于加班回來,跟時綏說了很多句謝謝。

欣欣走的時候戀戀不舍,“哥哥,我下次還能再來看貓嗎?”

沒等他回答,茶幾上放着的手機傳來陸淮知的聲音,“可以。”

人走後,時綏冷冷看着手機。

“你在鏡頭外兇我沒用。”陸淮知開口,“你要不要過來看貓?”

“糖糖還會翻跟鬥,我讓它翻給你看。”

時綏:“你翻跟鬥我就看。”

陸淮知沉默了一會,“你想看的話,我可以試試。”

時綏:“……”

他直接挂斷了電話。

自己跟貓翻去吧!

他從書包裏拿出充電線,準備給手機充電,一不小心把書包裏的東西勾出來帶到了地上。

藍色的信封,裏面的信紙掉出來一截。

時綏看着地上半開封的情書,冷着臉跟它對峙了一會,最終,還是撿了起來。

不能在地上亂丢垃圾。

時綏拿着情書坐到沙發上,突然感覺底下有點硌,用手摸了一下,是棒棒糖。

他下意識拆開放進了嘴裏。

帶着荔枝的甜味蔓延開後,時綏愣住。

這糖是陸淮知買的。

他目光瞟向手機,黑着的,沒有任何聲音。

也對,視頻已經挂斷了,就算他吃陸淮知買的棒棒糖,也不會被發現。

情書也是。

他看一眼就毀屍滅跡。

于是,時綏嘴裏咬着棒棒糖,拆開了藍色的信封。

情書裏只有三個字——

[喜歡你。]

字跡工整規矩,內容卻大膽放肆。

時綏耳根蹭的紅了,一把将信塞回信封。

“寫作文洋洋灑灑那麽多字,情書只能憋出這一句。”時綏低聲罵了一句。

他手指交錯用力,準備把這個惱人的情書撕了,可片刻後,又粗暴地将它塞進書包。

時綏咔嚓将嘴裏的棒棒糖咬碎,

“等着,明天就把這傻逼情書拍你臉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