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 過去
第17章 十六 過去
當牽引繩從一只流浪過的小狗脖子上脫落的時候，小狗會是什麽心情呢？
小狗連哭都不懂得，只會笨笨地守在原地，日也想、夜也想，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惹得主人讨厭，想溫暖的家與時刻備好的食物，然後朝着主人離開的方向無助地嗚嗚。
山神什麽都沒說，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海神夫婦的宮殿，仿佛自己來時從未帶過任何應該帶走的東西，連回頭檢查一番都不需要。
祭品就這麽不鬧也不逃地留了下來。
海神夫婦倒不像與山神談判時的冷漠吓人，對他十分友好，甚至稱得上是尊敬，給他安排了一間華麗又寬大的卧室，雖然裏頭除了鑲滿夜明珠外什麽都沒有。
本來浮在水裏睡覺也能将就，但海後隔天過來找他聊天，談及他缺什麽用具，祭品便試着給她比劃了床。
她根本不知床是何物，祭品就用手指戳進海沙裏畫給她看，時間倒消磨得快，海後回去後，第二天就帶來了用珊瑚與礁石做成的床，還興奮地追問他還缺什麽。
于是漸漸地，祭品卧室裏的家具一樣又一樣地補全了，雖然有些做得不那麽像樣，但也看得出花了心思，使用起來還可以。
海神抽空教了他一個動用海妖丹能力的方法，通過運氣的引導把自己想說的話傳給妖丹，妖丹便能替他發聲。真正的海妖族發聲器官在腕足上，祭品沒有，用妖丹傳話還是沒有真正的海妖族靈活，但比起當啞巴，也算是有了很大的進步。
在海底住得越來越習慣，祭品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大，根本想不通海神夫婦當初大費周章把他留下究竟是何意圖。畢竟他日日所做的，除了為匠工描述家具，就只有講故事一樣向海神夫婦介紹人間，從飲食起居到人情世故，後頭還有一個記錄官八爪齊用地把他所說一一記錄下來。
莫不是海妖族想全面了解人類，然後發起戰争，一一攻破人類的弱點，最終占領陸地？
那他豈不是成為人類的奸細了？
祭品越想越心驚，被自己的想象吓到幾日睡不安穩，想出門打探一番，又發現自己住在海底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怎麽出門，一個人出去連路都不認得。
況且自己向來笨鈍，哪裏做得來這暗探的活。
最後還是咬咬牙，趁某天只有海後一個人來訪時，不安地問出了心裏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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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後倒是沒有什麽隐瞞的意思，牽起他的手，指尖覆在青色的血管上，一股柔和的暖意就順着血流滿滿游走，最後彙集在腹部，被藏在腹中的妖丹吸收幹淨。
“海妖丹自帶傳承的記憶，每個海族人都是帶着祖先的囑咐出生的，你是後天繼承的海妖丹，不清楚倒是正常。我的一點妖力可以幫助你開啓妖丹，應該很快便可以接收到塵封的信息。”
祭品乖順地點點頭。
當晚果真掉進一個長長的夢裏。
一只海妖——一只僅僅只是無意間開了智，跟人形完全不搭邊的海妖，它單純又懵懂，貪玩又蠢笨，不知道自己開智之前的同伴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飄到哪裏去。
漫無目的在随波逐流，傻乎乎地來到了淺海，跟着嬉水的海豚靠近了海灘，然後遇到一個美麗的大小姐。
大小姐提着裙擺踩進水裏看它，它也不知道害怕，眨着黑豆般的小眼睛看大小姐，任由大小姐白皙的雙手并攏把它捧到手心。她與他說話，它就搖頭晃腦地聽；她用手指戳它，它變用觸手輕卷大小姐的手指與她互動；她把裝了水的瓷瓶放在手邊，它就自發自覺鑽進去，高高興興随大小姐回了家。
大小姐把它養在了琉璃小缸中，日日與它說話，誇它漂亮，與它玩耍，看着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大，從小缸換到大缸，最後連浴桶也裝不下，原本漂亮的觸手因為沒有足夠的生活空間而變大黯淡無光。
她哭了好幾天，卻又強迫自己狠下心把它送回了海裏，離別時摸着它的觸手傷感地說：你要是能變成人就好了，那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于是小海妖就拼了命地努力，一天用十一個時辰修煉，剩下一個時辰去見大小姐，日複一日，終于在兩年後化成一個漂亮的男人出現在大小姐面前。
大小姐滿十五歲，家裏人把她許給員外家的兒子，海妖就帶着她私奔。但他不會賺錢，維持人身也不穩定，只能每晚下海抓些海産品以做第二天果腹之用，既沒錢給大小姐買漂亮的衣服，也做不到像普通丈夫一樣為妻子帶回一根發簪。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半年，終于在某一次大小姐病得幾日不醒時被迫結束，海妖哭着洗去大小姐的記憶，留下了大小姐一小瓶血，然後把她送回了家。
他躲在角落看着她的家人手忙腳亂将她擡進府裏，請了十幾個名醫為她醫治，看着她漸漸健康起來，過回了無憂無慮的大小姐生活，最後轉身離去。孤身回到荒涼的海裏，喝下大小姐的血，偷偷孕育了兩個人的孩子，把有限的關于人類的知識教給它們，告誡它們只有努力向人類靠攏，它們海妖一族才有希望，才能強大族群，才能保護好自己的愛人。
他的一半修為用在了讓自己變成雌雄同體孕育後代，代價是化人形的時候只能化出上半身，一生再也無法回到岸上，故而一再往深海遷移，用距離麻木自己的渴望，最後幹脆定居在海底；另一半修為，則在臨終前将這段記憶與囑咐封閉在自己的妖丹裏，不忍它随着自己的死亡而消散。
于是海妖族遵循祖訓，即使生存在海底，也不斷地從各個渠道搜集人類的信息來模仿。也許是通過沉船，也許是通過罕見的返祖能化出全人形的後代上岸打探，總之世世代代以讓自己變得更像人為目的，最後漸漸刻入基因似的，成為了海妖族的執念。
……
夢境太長，祭品睜開眼的時候緩了好一會兒才把自己從故事中剝離，愣愣地轉頭看外面。
左邊的窗戶正對着宮外，右邊窗戶則是對着宮內，他日日對着宮外的方向望山神，一次也沒有轉身看過右邊的窗戶，此時看過去，那粗糙的宮牆就擺在眼前。
原來模仿得粗糙的宮殿、不倫不類挂在牆上當裝飾的器具等等的奇異景象，全都是海妖族模仿人類的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