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傷寒
第33章傷寒
1864年5月,謝爾曼終于攻入佐治亞州了,亞特蘭大自然是他的最終目的,這裏有生産彈藥和武器的機械廠,有大炮鑄造廠,這裏也制造□□、鞍套、帳篷和棉毛織品,這裏是四條鐵路的交彙點,這裏還有南方最大的糧倉和醫院,這裏無疑是整個南方的心髒,而現在敵人離心髒越來越近了。
邦聯軍隊當然也知道亞特蘭大的重要性,這也無疑讓佐治亞州內的戰鬥變得艱辛而綿長。可是這也無濟于事,自從謝爾曼打進佐治亞之後,邦聯軍便一退再退,不到三周就退了65英裏,戰場離他們也越來越近了。
為了支援醫院裏越來越多的傷兵救治,梅蘭妮又将紡棉廠中的機器全部用來生産紗布了,有一部分難民願意承擔起運送紗布的責任,于是思嘉也不再經常往返于亞特蘭大和瓊斯博羅之間,5月之後便一直安心守在家中。
盡管塔拉和十二橡樹的黑人很少出現出逃現象,但他們可用的勞力也越來越少了,因為弗蘭克帶着軍需隊幾乎每個月要來兩次,但凡被他看見的能在戰争上用得上的,不論是錢、糧食、馬匹、車輛、槍支、酒(當做酒精消毒)、男性黑奴……通通都被征收走了,以至于在鄉下只偶爾從難民中還能看到個別的壯年男子——他們自有一套躲避軍需隊的法子——其餘幾乎都見不到什麽男人了。
思嘉将自己經營紡棉廠的收入,斯圖爾特送她的那塊遺物金表,和當初瑞德送她的那個小金人通通在家後院找了個隐蔽的地方埋了起來,這才躲過軍需隊的扒皮。原本思嘉以為,軍需隊已經将他們刮地一幹二淨,什麽也再拿不出來時,竟沒想到州政府又開始征兵了。
征兵消息是弗蘭克送到瓊斯博羅的,按照他的說法,這次城裏征兵是直接去的學校,九年級以上的男孩直接全部征走了,有些不足年齡自願加入的,征兵隊伍倒也沒拒絕,一群嘴上沒毛的小子叽叽喳喳地站在軍隊裏乍一看像學校要集體去游園一樣,他們倒是一點也不害怕的,一個個都興奮的很。
出乎思嘉意料的是,十二橡樹莊園的老主人,艾希禮的爸爸老威爾克斯先生也要去參戰了,他騎着塔爾頓太太的最後一匹駿馬乃骊來與塔拉的衆人話別,他沒有因塔拉三個姑娘的挽留而放棄,最終還是走了,走之前對思嘉和梅蘭妮經營的紡棉廠留下了一句極高的贊譽:
“你們是全南方邦聯州最英勇的姑娘。”
思嘉顧不上沉浸在老威爾克斯先生參戰的哀傷中,因為她爸爸傑拉爾德這時不知道從家裏哪個角落翻出來一管早已丢光了子彈的老□□,吵着要跟威爾克斯先生一同參戰,他嘴裏叫着,“有了老夥伴們陪我,我也能殺幾個北佬呢”,吓得奧哈拉家三個姑娘一齊上前圍住他,将他堵在門口了。
“爸爸!你六十四歲了!”思嘉氣得口不擇言了,“能別像個十四歲的男孩嗎?”
最終還是愛蘭用她那女主人的威嚴和沉着制服了年老氣盛的傑拉爾德,愛蘭用跳籬笆考驗他,要求他跳過去才能去參軍,傑拉爾德認為跳籬笆是自己的拿手好戲,于是欣然應允,結果卻跳了三次都沒跳成,最後自己還被馬掀了個跟頭,這一出鬧劇總算是結束了。
自威爾克斯先生參軍後,十二橡樹莊園現在已經沒有主人在了,英迪亞和霍尼被送到了梅肯的親戚家。紡棉廠中的工人都是十二橡樹的家奴,主人不在之後,監工也不好好做事了,白人監工早就因征兵在去年就跑光了,現在的監工都是從原本的黑奴中提拔上來的,這些黑人婦女哪會有主動幹活獻身邦聯的覺悟呢,之前幹活無非是為了十二橡樹的夥食罷了。為此,思嘉和傑拉爾德不得不承擔起監工的活,這倒不是為了抓緊時間生産紗布,而只是為了讓黑奴們找點事做罷了,免得她們閑下來後跑掉,或是闖出別的什麽禍來,因為老威爾克斯走之前,曾拜托傑拉爾德幫忙照看十二橡樹。
事實上,傑拉爾德不過是露個威嚴的面孔吓一吓工人們罷了,工人們有任何歪心思時他就完全沒轍了,都是思嘉在背後給他出主意,讓他不要理會工人們互相之間瞎告狀,讓他給工人分組并每天公示各小組的工作進度,對進度快的小組獎賞夥食,讓他私下培養自己的眼線,讓他學會不定時地到工廠巡視抽查……
6月底的時候,梅蘭妮來信了,她在信中說自己和皮蒂姑媽已經住到梅肯去了,和英迪亞、霍尼住在一起,信中她還簡單交代了關于難民們的安置,早在5月初時她便讓瑞德将三個月的口糧送到了相應的莊園裏,因此也不需要擔心難民會鬧事。
“她怎麽總這麽有先見之明呢?”思嘉不得不承認,交梅蘭妮這個朋友給她帶來了數不盡的好處,讓她寧願裝作不知道艾希禮失蹤這件事,也不想與梅蘭妮斷交。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若不是因為與梅蘭妮走的近,塔拉的狀況絕對要比現在糟糕的多,現在他們家的男黑奴們雖然都被征走了,但仍有許多黑人婦人留在莊園中,家中因為受梅蘭妮啓發還藏匿了兩匹大馬沒有被征走,她家的棉花也都賣到了紡棉廠,盡管錢都被傑拉爾德換成了邦聯債券,不過至少她經營紡棉廠掙到的錢被換成了金子埋在了後院裏,這遭亂時節有金子就有了不少安全感。
時間漸漸到了7月,現在塔拉隔三差五也能聽見槍聲和炮聲了,但這不是最需要擔心的,因為卡麗恩生病了,一開始只是頭暈惡心發高燒,大家都當做她是感冒了,可漸漸地她的皮膚上浮現出一片片紅色的玫瑰疹來。嬷嬷最先察覺到了嚴重性,當然也有可能是愛蘭,不過愛蘭不論多麽愁苦她不會表現在家人面前,而嬷嬷是藏不住慌亂的,人們聽到她的驚呼“天吶,這是傷寒病”,也不由得感受到害怕和焦慮了。
自卡麗恩露出皮疹後,家中便将她隔離開了,可是三天之後蘇愛倫也和卡麗恩一樣染上病了。在那個時代,傷寒是極重的傳染病,曾帶走了歐洲無數人的生命,死亡率高達40%。
一開始卡麗恩和蘇愛倫生病的時候,思嘉并沒有太害怕,直到她聽到嬷嬷提及“傷寒”字樣時,才感受到巨大的恐慌。她圍在愛蘭的身邊,不讓愛蘭去接近妹妹們,可不論思嘉是哀求還是撒潑,愛蘭都不可能放任生病的女兒不管,甚至還嚴厲教訓了思嘉一頓。
“你和你的妹妹們在我心裏是一樣的,你不應該攔住我不讓我管你的妹妹們。”
“媽媽,讓我去照顧她倆吧,我身體這麽健康,從小幾乎都不生病,我一定會沒事的。”思嘉攔在妹妹們的隔離屋子前,賭誓自己一定會好好照顧妹妹。
愛蘭沒有說話,眼神卻變得溫柔了起來,她靜靜看着這個自己明面上一直克制不要偏心,但實際卻難掩內心極為鐘愛的大女兒,她此刻無比慶幸思嘉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也感謝上帝沒有讓她的大女兒被一同染上傷寒,她怎麽可能讓思嘉去照顧病人呢,于是她笑着撒了一個謊,“你不用擔心,媽媽已經得過傷寒了,我是不會再被傳染上的,嬷嬷也是。”
思嘉隐約感覺不對勁,可是愛蘭卻趁着她猶豫遲疑時進了屋子。
思嘉又去問傑拉爾德,可傑拉爾德也不清楚妻子結婚前是否染過傷寒,但他是個樂天派,他并不對家中的傷寒病太過憂慮,“你要相信你媽媽,她可是附近這一片最好的醫生,而且嬷嬷是她自小的貼身女仆,她們倆以前很可能是一同得的病,傷寒是不會得兩次的,你可以放心了吧,你的妹妹們也會沒事的,你太憂慮了思嘉。”
盡管傷寒是很嚴重的疫病,可是全家只有思嘉一個人憂心不已,時間久了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疑神疑鬼杯弓蛇影了。待到8月的時候,事情朝着思嘉最害怕看到的方向發展了,愛蘭因為照顧兩個孩子被染上了傷寒,她騙了全家,她以前并沒有得過傷寒病!
一開始,愛蘭和嬷嬷還想瞞着家裏這件事,愛蘭每天呆在隔離室幾乎不出來,對外稱要一直照顧孩子們,不能經常出入将疾病傳出去,直到愛蘭病的下不來床,這件事才被思嘉發現。
思嘉因此憤怒地渾身發抖,她自然不能去責怪自己的母親,于是只好把一腔怒火都發在了嬷嬷的身上,然而她又不得不顧慮到要倚仗這為老奴去照顧媽媽和妹妹們。她想要進到隔離室去看媽媽,卻被愛蘭堅定地制止了。
“愛蘭小姐說,你若是敢進屋,她就自此絕食,思嘉小姐,你不能進去,你沒有生病是愛蘭小姐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你也生病了,愛蘭小姐該怎麽辦呢,她會絕望的,你不知道絕望對一個病人來說是多麽可怕,她會失去一切信念的。”嬷嬷這樣對思嘉說。
思嘉也知道嬷嬷說的是對的,如果三個女兒都病了,媽媽該怎麽辦呢,她已經有過三個兒子夭折的經歷了,若是原本已經長大的三個女兒再生病離開她,那她要怎麽承受這種打擊呢?
思嘉完全無濟于事,只能每天向上帝祈禱,可是上帝卻并沒有理會她,到8月中的時候,蘇愛倫和卡麗恩的病情時好時壞,但是至少每天都能有一段時間是清醒的,能吃進去一點東西,愛蘭的病情卻直轉急下,在床上每天昏沉不醒了。
思嘉焦心地想,她不能讓媽媽死去,她的媽媽才只有35歲啊,可是,他們沒有良好的醫療環境,沒有好的食物,也沒有藥物,沒有用來消毒的酒精,這怎麽能行呢?媽媽必須要吃到藥,吃到牛奶精糧這些有營養的食物,他們必須有酒精防止三個病人間相互傳染,還有她的爸爸也不能再被感染上了……
思嘉只要想得到什麽東西,就會不擇手段地去籌謀,她突然想到,有一個人擁有他們需要的全部這些東西,那就是瑞德,她曾在他的倉庫中見到滿滿的精糧、被碼得整整齊齊的成箱的藥品和酒精,昔日的景象被一點點展現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得到了。
可是很快,瑞德那漫不經心的臉又浮現了出來,思嘉打了一個冷顫,她忽然意識到,瑞德未必願意去救治她們全家。是的,瑞德願意救助難民,願意送梅貝爾婚紗料子,願意幫梅蘭妮買紡棉機器,可是卻未必願意救她們一家人,思嘉不知道自己的這種預感源自哪裏,可她就是有一種來自靈魂的深刻認知:瑞德是從不會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幫助的。
她不能就此放棄掉藥品酒精和精糧,她必須得到它們,思嘉雙拳緊攥,眼神發狠得盯着面前的一小塊地面。
突然,她想到了一個絕妙而萬分牢靠的計策:如果她也得了傷寒,瑞德一定舍不得她死去,是必然要拿出藥來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