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幸運E也能與天争命

幸運E也能與天争命

在丹楓過去數百年的人生裏,并非全然沒有善待他的人。

他性情孤高冷淡,但待人接物絕不嚴苛,也不吝于為他人使用龍尊的力量。

即使這份力量無時無刻不在泯滅他的情感,蠶食他的精神,他也憑一線風中殘燭般的執念拮抗至今,從未有一刻想過放棄自己的職責。

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人看在眼中。

在仙舟也好,在持明也罷,有人尊敬“飲月君”所向披靡的強大與堅毅,亦有人感念“丹楓”緘默的、潤物無聲的溫情。

數百年來,圍繞他的善意與惡意一般源遠流長,雖然渺小微茫如星星之火,卻從未在龍師日複一日的“教化”之下熄滅。

遺憾的是,丹楓年幼力弱時,這些微茫的善意無法保護他;待他長大成人以後,他又不需要來自旁人的保護了。

——所以,這是第一次。

這是第一次,有人不計得失、不問來由、不顧一切,全憑一腔愛意與熱血擋在他身前,坦然面對一切指向他的惡意。

他覺得很高興。

丹楓靜靜欣賞了一會兒龍師看不慣他又幹不掉他的模樣,方才泰然自若地開口道:

“你想讓我說什麽?或者說,你們真的在乎我說什麽嗎?”

“你們說我‘剛愎自用,獨斷專行’,不錯。你們說我‘手段強硬,性情乖張’,也不假。你們要我認的,我都可以承認。”

“但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我每一次決策之際,我都不吝于向你們解釋我的理由。在我年少無知,對我的‘導師’尚且懷有一絲尊重的時候,我也曾想過争取你們的認可。”

“——不過現在,我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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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說來輕描淡寫,也曾在丹楓腦海中徘徊過千百遍,但當他随口道出的時候,心頭似有一塊沉甸甸的巨石落了地,句尾都跟着一同輕快地上揚。

“今日所言,本就是我與茉麗安商議後的決定。她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你們盡可以算在我的頭上。”

“她是我妻,視她如我,你們随意。請。”

龍師:“???”

請什麽請,就算丹楓閉嘴,他們全家一起上,也罵不過茉麗安一個人啊!!!

有老婆撐腰的男人就這麽嚣張嗎!!!

龍師們也不是瞎子,看得出來丹楓嘴上說“你們随意”,分明就是讓茉麗安随便罵,罵死一個算一個,罵死幾個都有他來兜底。

這兩條龍你護着我,我護着你,已經形成了首尾相接的立體防禦,他們若是輕舉妄動,到時候就連被哪一條叨死都不知道。

“諸位,請容我補充一句。”

景元就在此時找到機會,舉起手中的玉兆,見縫插針地加入了對話。

“茉麗安這位朋友的确是異邦人,過去與持明族并無來往,我理解各位的擔憂。不過,根據最近數十年的學術交流記錄,包括玉闕仙舟的‘遍智格物院’在內,已經有一百三十七顆星球願意為達·芬奇的品格和能力,以及她背後的迦勒底機關擔保。”

“事實上,迦勒底的确處理過大量風險性極高的宇宙災害,就連星際和平公司都敬服他們對‘存護’的貢獻。據說,他們曾經在短短數月的時間裏,就拯救了停滞上千年的文明。”

“就在剛才,我收到了玉闕将軍和龍尊昆岡君的消息——考慮到格物院在仙舟科技方面的泰鬥地位,他們決定支持格物院的提案,同意與達·芬奇和迦勒底機關開展合作。倘若諸位執意上書聯盟,到了元帥面前,他們也是一樣的說法。”

“什……”

“什麽?!!”

“不僅是曜青的天風君,就連玉闕的昆岡君也……?不,這不可能……”

“五位龍尊已有三位點頭,朱明仙舟如此器重應星那個短生種,只怕也不能指望……”

“方壺仙舟還沒有回音,冱淵君究竟在做什麽?難道連她也偏袒丹楓,想要置身事外嗎?”

龍師間一片嘩然,又有幾人猶猶豫豫想要跳反(抑或是棄暗投明),為首的濤然龍師越發臉色鐵青,情不自禁地提高了調門:

“肅靜!肅靜!休要自亂陣腳!景元不過是一介雲騎骁衛,僅憑他一句話,就能做得了玉闕将軍和龍尊的主了嗎?”

話音未落——

“——那麽,我能不能做這個主呢?”

伴随着這道寒冰般凜冽的聲音,比寒冰更為凜冽的劍光從天而降。

劍光縱橫,劍氣如霜,頃刻間帶起罡風漫卷,空氣中有細小的雪花和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就連拍岸的海浪都在一瞬間凝凍成冰。

朔風呼嘯間,一道清麗人影足踏冰雪而來,一手提着血色浮動的漆黑長劍,劍上不知萦繞着多少豐饒孽物的亡魂,光是瞥上一眼就讓人脊背生寒。

“丹楓。白珩。景元。茉麗安。”

羅浮劍首鏡流仗劍而立,逐個喚出好友的名字,冰冷的赤瞳中浮起一縷笑意,仿佛冬日裏映雪的陽光。

“好久不見。應星還在忙着剝素材嗎?無妨,他的劍在我手裏,我就當他人到了。”

鏡流沒有給龍師開口發問的機會,旋即轉身面向人群,目光如利劍一般冷冷掃過。

“方才的消息,是騰骁将軍親自與玉闕仙舟确認,你們若是不信,稍後一問便知。”

“我此番前來,是為了傳達将軍——确切來說,是羅浮六禦的另一個決定。”

她這樣說道:

“‘飲月君以鱗淵古海封印建木,澤被萬民,恩義如山,仙舟兒女不敢或忘。

丹楓與羅浮雲騎并肩血戰數百載,入死出生,俠氣峥嵘,諸軍子弟銘感在心。

因此,在掌握他行差踏錯的确鑿證據之前,羅浮之上,不該有他和他的伴侶不能去的地方。’”

“還愣着做什麽?”

一語落地,鏡流手中劍鋒揚起,筆直指向六神無主的龍師。

“——我說,放行。”

龍師派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潰不成軍,但還想仗着資歷和持明自治的地位負隅頑抗:

“我持明……持明自有族情在此,這次是六禦越界了!仙舟與持明終究不是一條心,我族內務,豈容外族幹涉——”

啪嗒。

這一次打斷龍師發言的,不是鏡流的劍,而是一個輕飄飄、軟綿綿,沒有任何殺傷力的……

腐爛的醜橘。

“……………………讓開。”

“什麽?等一下,這是誰丢的爛橘……”

“是我!我叫你們讓開!別攔着丹楓大人和茉麗安小姐!!”

只聽見一陣淩亂嘈雜的腳步聲響起,循着鏡流一人一劍開辟的通道,無數聞訊而來的持明族人沖破封鎖線,闖入了雙方劍拔弩張的現場。

跑在最前頭的是個持明少女,印着卡通圖案的圍裙還沒來得及解下來,一手提着袋廚餘垃圾,一手捏着個汁水四溢的爛橘子,稚氣未脫的面孔漲得通紅,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我義姐是護衛商船的雲騎骁衛,我都聽她說了。在她遭受豐饒民襲擊、命懸一線的時候,是茉麗安小姐救了她,是丹楓大人剿滅了對方的艦隊!”

“我從小在學宮接受教育,聽過無數龍師長老的功績,一直對你們尊敬有加。可是現在,當我們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們在哪裏?當我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裏?!”

少女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嗓音尖銳如同繃緊的琴弦,大顆大顆的淚水順着面頰滾落。

“龍師大人,我們都是升鬥小民,沒見過你們口中的‘不朽龍祖’,也不敢肖想什麽‘龍裔榮光’。”

“但在身為龍裔之前,我們首先是人,我們分得清黑白對錯,我們有良心!你們大可以走到人群中問問,每個人都知道,丹楓大人是真心待我們好。無論他看上去多麽冷漠,多麽不近人情,這些年來他都一直守護着我們,為我們傾盡了一切力量。”

“你們還想要他怎麽樣?你們還想把他什麽樣?”

說到最後,持明少女已是哽咽難言,泣不成聲。

與此同時,更多年輕持明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來,宛如鱗淵境洶湧澎湃的海潮,一浪高過一浪,不知何時竟已将龍師們重重包圍。

“沒錯!我們都支持丹楓大人!”

“還有茉麗安小姐!她在羅浮這一年,幫過我們多少忙,大家心裏都有數吧?”

“對對對,上上次的星槎爆炸,還是上次的工造司火災,都是她出手救人的!”

“我來說!讓我先說!她救的不是別人,就是我同事的老婆和孩子!那些殺千刀的三流工匠,自己比不過應星師傅,就想搞些腌臜手段出頭,要不是有茉麗安小姐在,他們差點就家破人亡了!”

“再說了,龍師議會成日指責龍尊獨斷,但議會之中的利益勾連、官官相護,哪裏就見得光了?每逢出征,龍尊都在軍中與雲騎将士同吃同住,這時候龍師們又在哪兒呢?咱們這些平頭百姓,連議會大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

“既然事關持明未來,就該一起聽聽我們的意見!反正都撕破臉了,今兒個我就有話直說——持明變法,不能光是廢立龍尊,必須連龍師制度一起改革!”

“好家夥,你小子好大的膽子,不要命啦!不過我支持你!”

“還有我還有我!”

在滔滔不絕的聲浪中,茉麗安握住了丹楓的手。

她半是關心、半是玩笑地偏過頭去看他,古靈精怪地眨了眨眼睛:

“丹楓,你現在可別哭啊。”

“抱歉,我知道你不想牽連普通族人,但我早已和他們打成一片,一直想讓你聽聽大家的聲音,所以請白珩她們幫忙擴散了消息。”

“大家都鉚着一股勁兒在幫你,你千萬要穩住,別自己先漏氣了。”

丹楓沒有回答。

他只是安靜地仰頭向天,無聲眺望着遠方一望無際的海平線,以及海平線盡頭巍峨矗立的建木。

那是“飲月君”無法逃離的詛咒與重責,也是“丹楓”一直埋藏于心底、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小的驕傲。

——我完成了自己的責任嗎?

——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嗎?

他曾無數次自問,無數次懷疑,無數次失望。

直至今日,他終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正如說書人津津樂道的英雄故事一樣,所有沉默的堅忍,所有孤獨的守望,最終都會得到應有的回答。

那就是“飲月君”故事的結局。

以及,另一個全新故事的開始。

“我說過,我早已不會輕易垂淚。”

“茉麗安,我只是……”

丹楓沒有再說下去。

取而代之地,他緊緊回握住了茉麗安的手。

這一次,用不着龍角相觸,茉麗安也能清楚聽見他的心聲。

【我只是……】

【我只是很高興。】

【能夠降生在這個宇宙裏,能夠作為“丹楓”而活,我覺得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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