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施煙被他看得不自在,可仍鼓起氣,擡首穩穩對上的目光,他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英氣俊朗,通身氣質沉寒,立在那兒叫人難移過神。

且他武功不低,站在那兒便叫人暗覺棋逢對手。

自個兒本是套他,可男子未猶豫,竟真從腰間取下玉佩。施煙兩眼欣喜放光,預伸手去接他卻手腕一轉,教施煙撲了個空。

“你……”

男子手臂微展,臉上恍然大悟想起什麽,瞧着施煙歉然一笑,“方才是在下驚吓了小姐,賠償也是該的。不過此物是在下重要故人相贈,今日就這般給了小姐,來日對那位故人怕是不好交代。”

施煙讪讪有些可惜,那既是故人相贈,她也不好奪人所愛。

一陣不似自然的風勁兒略過,施煙敏銳往後退半步,警戒看向跟前來的人。

男子湊近,坦然往前一步站在施煙面前,笑道,“在下并無惡意,只是今日出門得急,身上也沒帶銀子。不若将此物抵給姑娘,日後在長安若有什麽麻煩,可拿出它,見此如見我,麻煩自會消散。”

說罷,他掌心攤出靜靜躺一枚小小朱紅玉墜,隔得近,施煙輕輕吸氣,能嗅到他甘爽沉香味。

這掌心脈絡清晰又縱橫,莫名眼前如雪花片閃過一些場景,驚得施煙心尖一顫,擡頭對上男子視線,打量着他。

施煙滿眼疑惑道:“我以前見過你?”

“小姐明嫣秀麗,在下可沒見過。”他目光坦誠,微笑否認。

可懷疑直漫心間,施煙後退同他站遠些距離,心中依舊懷疑他,“那我不要你的,你非蕭府中人,也未道出來路,且獨自在這亂游蕩,指不定你是沈家派來的說客。”

這兩日,便是大夫人也成了沈家的說客。

“哦?”男子臉色閃過一絲驚詫,但很快掩去,同她頑笑道,“表小姐不喜歡沈家郎君,可據說沈家郎君一表人才,相貌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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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說,便是證實了。

施煙厭惡地看他一眼,随即餘光掃到月吟跑來,從他身側離去,冷聲道,“怎的,滿長安就他沈弋臺一枝獨秀長得好看,我不情願,天下還能摁着我頭強嫁的道理?”

說罷轉身預走,倏然手腕一緊,那力道鉗制她不得反抗,急急往前撲,從外遠處看是自己急不可耐往這男子懷裏鑽。

額頭觸抵他胸前衣裳,羞惱一齊湧來,施煙掙紮,頭上聲音威嚴含笑,“兩年未見,小煙兒性子倒是活躍不少啊。”

施煙雙目微眯,擡頭打量跟前男人,不知為何,施煙從他眼中看到一絲悲戚。

施煙半怔,這熟悉場景在心底隐隐叫嚣,自己好像真在哪見過。

可心中越回想,猛然間,心口一空,失落慌張使得她惴惴不安。

他面上悵然若失,搖頭一笑,似看透她心中所想,“我能是誰,我認識你,你卻非記得我。我同你不過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罷。”

施煙預再問,忽然一掌風朝自己淩冽劈來,這氣勢俨然要下死手。她腳步急忙躲閃,仍是慢了一步,轉圜間肩膀受了一掌,撕裂疼痛扯住動作,自己處占下風,竟連半分勝算都無。

他仍未停,招招将施煙逼至兩塊半人高假山之間。

待身影全然遮住自己,頭上半分光亮隐去。施煙微微喘息回力,怒瞪眼前的男子,他依舊清風不徐,英氣俊朗立在跟前,“延吉大将軍的女兒竟連在下三招也未承受,啧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蕭祁遠口頭寵着你,養得你是大家閨秀未成,武功半數退散,整日只曉得長安城內外灑脫,像個小瘋子般。”

自己确實是仗着有點功夫,有事連宵禁街上的武侯也逮不住自己,可這人……他竟然都知曉。威脅似潑天襲來,施煙背脊驚出一聲冷汗,“你是永安坊的人?”

“不是,”男人唇角噙着笑,十分享受施煙滿是惶恐的樣子,“我此來不過勸告小煙兒,蕭家氣候将至,沈家乃下一個踏板,若此不尋良機,恐延吉大将軍當年之災又将降在蕭家。小煙兒,應該不想再一家無辜之人因你升天吧。”

施煙緊緊咬着下唇,臉色蒼白似膏,毫無血絲。

月吟趕來時,被眼前一幕吓得幾乎驚厥,大喊一聲撲過去,“小姐!”

施煙三千青絲披散,纖細身子在寒風中狼狽不堪,手中緊握蕭祁遠先前贈她的蝴蝶玉釵。她睜眼,眸中驚詫又憤怒追向某個方向。

是夜,黑雲籠罩長安久散不去,韶若院人均凝神屏息,不敢喘大氣。

“家主,表小姐受了寒又在冷水浸半個時辰,現在郎中施了幾針,總算喝下藥了,再等半個時辰熱毒便可退去。”

嬷嬷彎腰恭敬說完,靜待梨花圈木椅上的男人下話。

蕭祁遠臉色陰沉,聽這心口悄然松氣,末了揮手,“退下吧,好生照顧着。”

“是。”

月吟從內室退出,看了眼上堂的男子,屈膝額角涔出冷汗也不敢擦行禮道,“家主。”

蕭祁遠目光如冽,淡淡掃一眼地下跪的丫鬟,嗓音沉閱,“你随身跟在那丫頭,她近日可有又異常?”

上頭人視線太過逼迫,月吟強忍着鎮定回想,“早小姐照例去大夫人院裏習女工規矩,恰巧聽到了大夫人與四小姐談話,再後去花園待了會,心中依舊不平撇下婢子從假山躍走,待婢子尋過去時,小姐便失魂落魄縮在假山縫隙不肯出來………”

蕭祁遠從中尋了重點,目光一眯,“大夫人說什麽?”

“這……”月吟欲言又止。

“大夫人說表小姐嫁給沈家郎君不過是蕭家為了換大公子回長安的權宜之計,且說您……”

這倒也是蕭張氏會做的事,畢竟她最愛這個嫡子,這自己從中作梗送他兒子去偏僻州縣任官的罅隙怕是一輩子也除不盡。

蕭祁遠輕笑,猜到蕭張氏口中不會有自己的好話,他又道,“說我什麽了?”

月吟小聲道,“您也活不了多久,以後才蕭家得是四小姐和四姑爺來掌管。當時小姐聽到這兒臉色就上次了,這才跑到湖邊去靜靜心。”

一番話說話,月吟俯身以頭伏地,“是婢子未看好小姐,請家主責罰。”

前屋一片死寂,蕭祁遠眸底平靜,瞧不出什麽情緒。

重病纏身之人最忌諱亡死,府中人人知表小姐平日最緊張家主,誰若有背後咒家主半句話,她必折磨那人後半生苦不堪言。上一個觸此的仆人被活生生打斷手腿,被扔去荒郊自生自滅。

“這次免你責罰,好生照顧表小姐,”蕭祁遠緩而起身,側眉往裏屋看了一眼,既人無事,他身為一介男子也不好進表妹閨房,守着人無恙後方才離去。

末了再吩咐一句,“往後大夫人去院裏一并免了罷,什麽閨秀規矩倒由不得亂嚼舌頭婦人來教。”

月吟颔首等主人從身邊過去,移着身子朝門後人道,“是。”

許是坐久了,蕭祁遠忽然眼前昏黑一片,身子踉跄兩步,梁胥悄無聲息上前扶穩他,“這有門檻,主人小心。”

蕭祁遠昂首瞧漆黑深夜,問他,“梁胥,你覺得這丫頭是何性情?”

梁胥善隐,悄無聲息跟在蕭祁遠側後,脫口而出,“鬼丫頭……”

收到旁邊人一瞥,梁胥極快轉了話,“表小姐……表小姐從山中出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主人您,且您事事對她上心,這兩年她最舍不得您勞心傷神,且更別說如今這事兒是因她。”

蕭祁遠漠聲,想到這兩年那丫頭一見到自己咳嗽吐血便緊張得自己好似下一瞬要進棺材了。

但有人牽挂着,心中總有些許溫暖,他臉色松緩,溫和笑了笑,“人生在世,哪件事不勞心勞神,這倒也不全是她的錯。”

走近書院,一黑影從廊檐下跑來帶過些許冷氣。蘇烈急跑到人跟前,雙手交疊弓腰行禮,恭敬道,“家主,陳掌櫃從延州回來了。”

蕭祁遠眸色一沉,寒風吹面惹得他喉嚨一緊,悶聲咳嗽,隐緩過一陣,嗓音沉啞道,“帶人來見我。”

蘇烈微直起腰接過小厮的雨傘,遮在家主頭上,猶豫擔憂看着他,“可主人您身子虛弱,這些事兒緩一緩也沒什的…”

男子應是陽剛,可如今的蕭家家主裹着狐裘,帽子将他清隽俊朗臉遮了大半,一句話未說完便會咳嗽許久,絲帕一拿,上頭是紮眼的晏紅嘔血。

“無事,”蕭祁遠眸如漆墨,斂眉掩去疲憊強撐着身子往前走,吩咐蘇烈道,“既然陳掌櫃來回來,那派人将溫、何、周三位掌櫃一并請來。讓院裏人把口都封嚴了,還有這兩日表小姐的院子護好,尋常人一律不得随意出入。”

“是。”

一炷香後,書院內室燈火明亮。

蕭祁遠穩坐黑漆描金背椅,隔着紫檀木如意紋書桌,底下是兩排黃花梨椅,他一擡手,“臨近年終,賬務繁多,諸位都辛苦了,請坐。”

四位掌櫃皆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鬓發雙白,他們自小生在蕭府,從小一步一步提上來的,且身家性命妻兒皆在蕭府。

眼下對面只坐了三個人,何掌櫃常年多病,今夜用了安眠散任仆人怎麽喚也醒不來。

“漏夜請你們來,是近日蕭家多處鋪子無故被封、衆多貨商半道被劫,蕭家損失慘重,特招你們來商量商量對策。”

此話一出周掌櫃倏然冷哼,“今年盡是不利,這其中大半怕是要被陳掌櫃所賜吧。據說,底下的人獻上樂伶歌姬,陳掌櫃怕是都拿去逍遙了吧。 ”

陳掌櫃身寬體胖,身形較其他三位挺拔些,主要掌管西南一袋商務,此前西南邊陲戰事不斷,好多鋪子被惡盜兇賊洗劫,損失慘重,他奉命前去查賬善後。

“周掌櫃好一張血口噴人的嘴,”陳之建摔了下跪,哭得老淚縱橫,“家主,老奴去查賬的消息傳過去,那裏的管事都吓跑了,将太多賬本撕毀,有七層賬本無處可查。老奴愧對家主信任,請家主責罰。”

“老周!你這是不信我!”陳之建梗紅着脖子低吼。

老周瘦骨嶙峋,揪着自個兒山羊胡道,“這我可沒說,如今西南戰事漸吃緊,逮着機會發國難財可大有人在。”

一旁的溫掌櫃悠閑自在喝了一盞茶暖身子,朝蕭祁遠禀告着,“家主,乾南來的十船水貨今日午時被官府的截了。老奴查過去,是戶部巡官扣下了。這戶部巡官往日可是沈侍郎手底下的人啊。”

溫肖笑眯眯說着,眼似狐精明。原本吵得正兇的兩人齊齊閉口,互看一眼,神色各異。

蕭祁遠而今二十又四,比這三個浸淫商戶三十多年的老家夥瞧着年輕不止一點半點兒,叫人不由得懷疑他能力。

仗着在蕭商有些功勞,溫肖又道,“家主,這蕭家十幾年來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末為了一點兒小事兒讓咱們多年辛苦毀于一旦啊。”

入了冬,書房燭火炭火換用得越發勤,這蕭家家主身子羸弱,由着屋內暖和眉宇比往日舒然幾分,泰然對上溫肖,“哦?溫掌櫃的,把話說清楚些。”

老狐貍們最擅長話中有話,溫肖如此被家主直然一噎,蕭祁遠和氣道,“衆位對蕭家有大功,我上位不過幾年,如今有事補事,你們若瞧我是個病秧子拐着話試探來,倒也盡可不必。”

眼神在他們臉上游離兩圈,他緩慢道,“直言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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