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施煙緊緊攬住蕭祁遠的腰,鼻息仍舊是二哥身上清冽和着藥香的熟悉味道。

兄弟兩對視一眼,蕭祁遠點頭微笑,蕭祁東這兩日懸起石頭放才落下。

逮着機會,施煙同蕭祁遠告狀,“二哥,三哥這兩日總是欺負我,動不動拿東西敲我額頭,你瞧,腦子都不靈光了。”

蕭祁東嘴不饒人,“傻了不正好,三哥養你啊。”

“哼,誰要你養,”施煙朝他做了個鬼臉,往蕭祁遠懷裏鑽,嬌氣道,“要養也是二哥養我。二哥你說是也不是?”

瞧着懷裏明媚嬌憨的小女子,一雙秋水明眸澄澈,蕭祁遠含笑應聲,“是,該是養着煙兒的。”

施煙聽得滿足,笑在蕭祁遠懷中。

……

風雨來去匆匆,長安城一時對蕭家口風由地轉上天。

蕭家一紙狀紙告到大理寺,上書沈家郎君當街對蕭家表小姐一見傾心,後至糾纏不休。

蕭家惹不起官宦之家,只好應了這門親事,可沈家郎君竟當街辱罵蕭家家主,被蕭家表小姐聽了個正着,之後死活不肯應這樁婚事。

最後雙雙談談間以雙倍聘禮退了這樁婚事。然沈家仍不可罷休,對蕭家名下産業商鋪處處下絆子,使得蕭家家主氣急攻心,幾近命喪黃泉。

蕭家每年都有資助進京趕考的學子,如今也有在朝為官者,數十名官員更是聯名參沈家一本,此事動靜太大聖上不得不派人徹查。沈侍郎被連貶三級。

這事兒還沒玩。

蕭家的表小姐被沈家郎君惱得沒了顏面不敢居住在蕭家,竟留下絕命書。一時滿長安敬佩這小姑娘竟然這份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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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婧嫣找到施煙,又氣又惱道“你這厮,為了個臭男人寫什麽絕命書,還好我聽到這消息沒會兒就收到你的帖子,不然真是要被你吓死了。”

說罷,又嗔一眼施煙,背過身不理她。

“哪是什麽絕命書,”施煙好生陪着笑,“我不過是那兩日又被家中大夫人念叨了,心情不佳随意寫了幾行字吓唬她的。”

趙婧嫣紅起眼眶,美人落淚最是惹人憐,她粉拳輕錘施煙,哽咽道,“你若真死了,我便不認你這個姐妹了。”

本是很輕,然施煙卻吃痛一聲,捂着肩膀倒在桌上。

“煙兒你怎麽了?”趙婧嫣驚愕,吓得花容失色忙扶起她,“是我剛剛打重了嗎?”

施煙蹙着細眉搖頭,那日被‘陌生男子’劈了一掌本就沒好利索,前兒同蕭祁東打鬧這兒又挨了一下,雖擦了藥,可傷勢沒好。

她剛要說話,骨頭總是隐隐作痛,似有千百只螞蟻往骨裏鑽,疼得她額角涔出冷汗。

“煙兒你等等,我去找我兄長來。”

“诶,不用……”施煙無力,沒來得制止她,只瞧那身影風風火火的出了門。

施煙半邊身子無力,索性倒在桌上,用另一只沒受傷的手拿了塊糕點往嘴裏塞。

等趙婧嫣帶了兄長來,施煙想起平陽王要自己刺殺趙檀,等腳步聲跨入屋內,施煙機警撐起身子,可重心不已直直往地上摔去。

“煙兒!”

“小心!”

兩道聲音一同響起。

趙檀一進屋,便瞧蕭家小姐直淩淩往地上摔,急忙沖了過去,将人攬在懷裏,自個兒做肉墊摔在地上。

兩個人狼狽站起,施煙已疼了眼淚嘩嘩流。

他瞧着跟前女子鬓發間流蘇随着輕擺,憶起方才溫香軟玉在懷,耳根悄然紅了。結結巴巴開口道:“施、施小姐你、你沒事兒吧……”

因心中想着事,施煙心虛看趙檀一眼,沒料想給他撞個正着。自己忙搖頭忍下淚意,擺手道,“沒事兒沒事兒,反倒是我魯莽,沖撞了您,對不住對不住…”

趙婧嫣跑過來扶住施煙,“我兄長皮糙肉厚這點摔不算什麽的,兄長,你快來給煙兒看看,她方才右肩被我打了一下,都疼得冷汗。”

施煙将手往後縮,怯怯道,“不敢有勞趙家兄長。”

趙婧嫣性子溫婉,可力氣大得很,将施煙按在椅凳上,笑道,“你怕什麽,我兄長又不吃人,他只是随藥王谷師父整日看醫術看草藥腦子待憨傻了。但看些疼痛還是可靈的。”

施煙心虛不敢看趙檀眼睛。

此時,他搭在自己手腕上把脈的三指清涼,如亡靈般找自己纏命。

“施煙妹妹,你可是冷,怎得手抖得這樣厲害。”

趙檀話一出,三雙眼睛齊齊看着施煙蔥白纖細指尖,肉眼可見的顫抖。

“煙兒,你怎麽了?”身旁趙婧嫣柔聲問她,而後又是催促趙檀,“兄長,你到底會不會給你瞧病啊。”

趙檀又被妹妹吼了,但這次并未她拌嘴,目光緊落在施煙臉上,想松快些語氣反倒弄巧成拙,像審問犯人一樣,“施煙小姐,我是何洪水猛獸嗎?你瞧見我這般害怕。”

施煙匆忙撇過臉抹去淚,她本以為自己已殺過人,能坦誠處之。這世上若能用一人命換回蕭二哥的命,她必是願意的,哪怕是自己的也無所謂。

可是,這趙檀何其無辜,施煙心尖發軟,逃也似得離開這兄妹兩。

………

臨近年關,蕭祁遠越發忙碌,施煙也不去擾他。自己白日昏昏大睡養傷,夜來無事爬上房檐望月,好不逍遙。

府內無形間傳出一樁喜事來……蕭家家主要與寧家嫡三小姐定親了。

蘇江之地富庶,寧家算得上當地大戶人家,家中嫡女至今未婚配,故托了蕭寧兩家中間人來問蕭家的意思。

“據說寧家人是笑着出府了,看樣子,家主應是應了這樁婚事吧。”月吟站在院中,将聽來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房檐上的小姐。

施煙昂首閉上眼,仍由風拂過面頰,聽到這喜事,并未多高興。

“二哥應是娶寧家姑娘這般門當戶對的人。寧家姑娘溫柔娴靜,又會持家。這樁婚事應是好的。”

“哦?誰說我要娶寧家小姐了,怎沒人知會我一聲?”

一道溫沉調侃聲突兀從身後想起,劃破周遭寧靜,施煙順着這聲心猛得咚咚跳了兩下。她胳膊一軟,差點從瓦上落下。

房檐上的身影久久不動,蕭祁遠今日好不容易看完賬本,便想着來瞧瞧這丫頭。

“怎麽,看到我還不下來。”下頭聲音再響起,施煙撇了撇嘴,不知為何心中委屈湧上來。

閉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黑暗間眼前晃過溫墩的趙檀。她還在糾結,當真要用那人來換二哥的命嗎?

施煙支着身子從房檐起身,半摔半飛落地,一頭準确埋在蕭祁遠懷裏,哭意呢喃,“二哥。”

“怎了這是?”蕭祁遠臉色略緊張起來,拍拍懷裏人,“可是有誰招惹到你,有什麽煩心的?”

施煙只一個勁兒哭,熱淚将蕭祁遠胸前一團衣裳沁濕。

蕭祁遠無聲嘆息,便先容她哭罷,哭累了自會說出是和原由,自己也可按症尋藥。

兩人影子交映落在地上。借今晚皎潔月光憑添幾分春色。

院內丫鬟婆子随從衆多,偶有一兩個小丫鬟溜走也沒人在意。

施煙從蕭祁遠懷中退出,欲言又止,眸中含着淚意,最終低頭,珍珠似得淚砸在地上,“只是想到二哥若不是病秧子,怕而今早就娶妻生子了。都是我害得二哥這樣,都怪我。”

蕭祁遠笑,聲音溫和似水撫平施煙心尖,“你這丫頭慣會将事攬在自己身上,我這兒從小落下病根,怎就是你的錯了?傻丫頭,別哭了,等過了年我閑下來,帶你去江南玩兒去。”

施煙悲戚一笑,始終不敢擡頭,伸手去握蕭祁遠右手,“二哥,你往後真有了二嫂嫂,可別忘了我。”

蕭祁遠當她撒嬌,應道,“怎會忘了你這個浪兔子,我怕是走到天涯海角你也要追過來。”

施煙點頭,自己确是這樣想的。

隔日,蕭張氏特意将施煙叫了過去,擺足了面子,施煙也充當寄人籬下的孤女,對蕭張氏的話言聽計從。

因此在蕭張氏眼中,施煙除卻頑劣還算乖巧,起碼自己的話她是不敢違抗的,否則自己一句話就能将她送去雍州老家去。就算蕭祁遠是家主也不将這事兒說軟。

施煙是挂在蕭家祖父表弟名下送來的,若蕭祁遠強行将施煙留下,二人這層關系怕是得由人潑上一層黑墨。

“近日祁遠與寧家婚事正歡喜提着,你可莫要出來壞了這樁求之不得的喜事。”

施煙目光瞥過這兩人,一眼便知她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壓住眼中冷意,颔首柔聲道,“是,煙兒自會聽大夫人說得,絕不會在裏頭攪混水。”

可兩日後,聽說那寧家姑娘知道蕭祁遠克死過兩任未婚妻後,在家中拿刀抵着脖子寧願尋死也不答應這樁婚事。

施煙在書院外的河亭找到蕭祁遠,将他手中酒壇輕而易舉拿走,“二哥你不可過度飲酒。”

蕭祁遠看眼這興師問罪的女子,掀了掀唇角,右手握拳抵在唇邊,扛不住身體虛弱咳嗽兩聲,卻隐隐透着笑意,瞥她一眼,“煙兒真是好兇,我又不是凡人,如何喝不得酒。”

“二哥是怕寧府不同意這樁婚事憂心嗎?”施煙坐在蕭祁遠身邊,下意識搭手過去将他手背捂在掌心,可想了想,還是将手收回。

蕭祁遠阖眼不應。

“那寧家姑娘尤是不知好歹,二哥如此俊朗的人物也得放過。”施煙自編自想了,一派天真瞧着他。

“不過,我歡喜二哥。”

這話吹入耳中,蕭祁遠睜開看着這張眉眼如畫,清豔柔婉的臉。可眼中澄澈,并無絲毫情誼。

他悶聲一笑,眼眸深邃,“傻丫頭,我與你并無血親,可莫要喜歡我。”

“非得有血緣才能喜歡二哥嗎?”施煙蹙起眉,不滿看向蕭祁遠。

“煙兒你可知,”蕭祁遠幽幽道,太過直白甚至淩厲目光落在她清秀臉上,“有些話說出來便……覆水難收。你說歡喜我,是何種歡喜?”

施煙臉‘噌’熱燙,心虛撇過蕭祁遠視線,“我、我興許………是喜歡二哥罷。”

瞧,世上饒事太多,話也說不能說得太清。蕭祁遠仰頭灌了一杯酒,并未将施煙之後這句話聽清。

他是何等精明的,怎會不知道這丫頭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亭河中那對仙鶴羽翼潔白,細竹似的長腿邁步悠閑自在,聽人說,它們今生都是一雙一對,除了逝去從不分離。

以前聽有人說這典故,施煙別扭地笑胸無點墨學什麽文人騷客附庸風雅。

觑了一眼蕭祁遠厲沉臉色,悶喝着酒,施煙似乎明白自個兒這份不敢言齒的心意,逃荒似得離開此地。

上元夜,宵禁解。

朱雀南街附近有火樹銀花,施煙專挑人多的地方去。

她最擅長逃逸,若是當下與蕭祁遠發生龃龉,她更是躲得遠遠的,等兩人都将此事忘記,再複相見。

眼前唰然閃閃,大片金燦瞬時點亮目之所及天空。四下一片嘩然驚喜,施煙吓得捂住耳朵往後縮,左右有人簇擠,施煙身形小,被人推搡幾近摔倒。

“小心些。”身後有人握穩她的肩臂,溫沉熟悉聲傳入耳中。

施煙扭頭對上來人的臉,眸中欣喜未散,閃亮粲然,好似往裏落了許多星子。

“二哥,這火樹銀花昭若繁星,閃如明月,美極了啊!”

施煙伸手去牽蕭祁遠的手,激動得原地蹦跳兩下,“那老人又要開始撒了,二哥快看快看!”

原本暗淡漆黑的光被繁星點亮,蕭祁遠悠哉瞧着,眼中倒映身邊女子嬌俏嬉笑的模樣。

他笑,她亦笑。當真是一派和睦溫馨。好似誰都忘了之前快要捅破窗戶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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