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茫(一)
茫(一)
“我長大以後,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那裏沒有人認識我,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我在本子上寫道。
這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一擡頭就能看到山,天空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晴朗的,但很少豔陽高照。我對豔陽高照的定義與大家不太一樣,我覺得,只有當陽光把這些死氣沉沉的屋子,樹木,人都照得生機勃勃,把梅溪照得波光粼粼,透過窗子把房間照得透亮透亮的,那才叫豔陽高照。
我叫落木,是一個壞小孩。
我從那個內向,懂事,聽話,成績好的小孩變成了一個情緒落差很大,有些暴躁的壞小孩,但我僞裝地很好,或者說我平時的情緒本身就很容易僞裝一一整天板着臉,縮在角落裏當一個小透明一一所以大家都沒有發現,或者說不屑于發現,因為我在班上沒有朋友,在家裏也不愛說話,和老媽聊天沒聊幾句話題就從娛樂轉到了學習上,她問我為什麽總轉移話題,我想反問她為什麽總要談這些枯燥的東西,但我不敢,所以我總是沉默。
老媽說我很乖(我讨厭這個字),不像老哥成天和她頂嘴,有次老哥問她:“你喜歡我還是喜歡她?”她被問得不耐煩:“喜歡她,因為她乖,不像你天天和我頂嘴。”
我當時在畫畫(她支持我畫畫但不允許我幻想以後成為插畫家這種職業),聽到後頓了一下,繼續當透明人。可能我天生就适合當透明人吧,天生性格木讷,讨厭說話,幾乎沒有任何情緒,就是現在情緒落差大也分辨不出自己現在是高興還是生氣,就是別人在我跟前議論我我也心如止水,必竟在學校裏那幾個男生還天天傳我桃.色.新聞,莫名其妙說我壞話,我每次回家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怎麽挺過來的,但我的确挺過來了。
我骨子裏總是想嘗試一有趣的事,比如參加合唱團,參加朗誦團,寫小說,可能在潛意識裏,我總想着逃離這個讓我窒息的小鎮,盡管我才十一歲。
大人們很讨厭這些事,除了寫小說,雖然它有些浪費時間,但它能提升我的文筆,有助于學習,盡管我的語文成績很好,盡管我的期末考成績總在年段第二。
生活中很多事都由不得人。我總是這樣想,哪有什麽“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全都要。”就像爸爸抛棄了老媽,就像我被人說壞話一樣,都由不得人。
但我覺得就算我深陷泥潭也要充滿樂觀,說不定,說不定有過路人能把我拉上來呢……但我可能終其一生都找不到那個過路人。
後來我想,如果找不到就自己拉自己一把吧,反正我當慣了獨行俠。
所以我就拉了自己一把。
我拼命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各方面都很厲害(其實大多數是老天爺賞飯吃)的人,乃至于同學們一想到全班誰畫畫最好,誰語文最好這種弱智問題,就回:落木!
沒有誇張,的确挺好的,但我覺得還是不夠好。
可能是被老媽的長期影響,我對我本身并不滿意:長得很醜,成績七上八下,畫畫畫得和什麽似的,字還行吧,至于聲音?你個公鴨嗓!當然,我起初并不這麽覺得,但她這麽一點醒,我悟了,暗地裏罵自己:人醜就要多讀書,分數考得和什麽似的。
可是久而久之,我迷失了方向:到底什麽才是最好的?
我也不知道。
實話實說,我都快忘了我的夢想是什麽。
在我的字典裏,夢想是無法完成的,你随便想想就行了,至于理想,那是你必須實現的。
我想了好久,才想起來,我的夢想是當個插畫師,很顯然,它沒辦法實現。
我突然想起來一些毒刺般的話,它和噩夢一樣。
“插畫師?就你?”
“想考藝校?可以,三十萬先拿來。”
全都是老媽說的。我當時很害怕,吃完飯瘋了似的跑到樓頂,那裏有我種的向日葵,它是我那段時間唯一的救贖。
我喜歡和除了人之外的一切事物聊天。
“我長大以後要去很遠很運的地方,再也,再也不要回來……”我哭着說。
當時向日葵晃了晃,就好像在說,我都聽見了。
白天過了便是黑夜,黑夜過了又是白天,新聞總會變成歷史,離去的人不會再回來。
這是我對這世界的認知。